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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阿司匹林

广德楼的后台总飘着股奇特的味道。江知烨蹲在煤炉边烤手时,总把这味道拆成几样来想:潮乎乎的樟木箱味,柳漠澜茶碗里飘出的龙井味,还有方妙搁在窗台上的雪花膏味。

现在又多了种油印剧本的油墨味,混在热毛巾腾起的水汽里,往人鼻子里钻。

“哥,把那叠《雷雨》剧本递过来。”方妙跪在戏箱上挂横幅。她话音刚落,外头传来电车驶过轨道的哐当声,江知烨放在膝头的手猛地一颤,剧本散了一地。

“你怎么了?”方妙跳下来时,看见他正低头在裤兜里摸索。

午后的阳光从气窗斜射进来,照见他指尖捏出的白色药片——阿司匹林。

江知烨把药干咽下去,冲她扯出个笑:“冻的。这破后台比冰窖还冷。”

他没说电车启动时那声电流的“滋啦”响。那声音像根细铁丝,能顺着耳道钻到脑子里,把五年前马赛港医院的记忆勾出来。

白大褂袖口的消毒水味,金属床栏硌着后背的冷,还有电极片贴在太阳穴上那阵麻酥酥的疼。

方妙递过暖手炉时,他正把阿司匹林的锡箔板塞回裤兜,指尖蹭到烟盒,干脆摸出根烟点上。

“柳先生说今晚彩排《雷雨》,让咱们注意走位。”方妙拨弄着暖手炉的提梁,“他刚才还说,绸缎庄新到的阴丹士林布,给咱们做演员工服正好。”

江知烨“嗯”了声,目光落在煤炉里跳动的火苗上。

自从上个月在宛平城搬完医药箱,柳漠澜就成了剧团的半个管事。他总在傍晚关了绸缎庄后过来,手里要么提着一篮刚出炉的糖火烧,要么夹着几匹适合做戏服的料子。

有次江知烨撞见他在后台教方妙绑跷——就是京剧里旦角用的木制假脚,说演繁漪发疯那段,踩着跷走台步更有疯劲。

“方小姐,您这步子还是飘。”柳漠澜的声音从戏台上飘下来。他正站在台口,手里挥着根长竹竿当指挥棒。

“繁漪是困在笼子里的兽,您得踩实了,像爪子抠着地面似的。”

方妙扶着柱子练了几遍,额角渗出细汗。江知烨把烟摁灭在煤铲里,想说句俏皮话,外头又传来电车声。

这次他没抖,只是从裤兜里摸出阿司匹林的锡箔板,对着光数了数剩下的药片。

一共七颗,得省着点吃。

“江先生,”柳漠澜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端着杯热茶,“方才见您脸色不好,可是累着了?”

“哪能呢,”江知烨把锡箔板塞回兜,“就是琢磨着明儿首演,得找些捧场的。”

“安德鲁司令说他会带军部的人来。”柳漠澜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他还说,让咱们别担心场子的事。”

提到安德鲁,江知烨想起三天前在东交民巷遇见他的情形。当时他正和方妙去洋行买汽灯灯泡,看见安德鲁的汽车停在巷口,两个卫兵扶着个伤兵往车上抬。伤兵腿上的绷带渗着血,安德鲁蹲在地上给他系鞋带,军靴上沾着大块泥污。

“柳先生,”江知烨喝了口茶,“您说咱们这戏,能让那些兵看明白吗?”

“戏演的是人心,”柳漠澜把竹竿靠在墙上,竹节处磨得发亮,“他们在战场上见过生离死别,比谁都明白。”

首演那天的广德楼挤得像沙丁鱼罐头。江知烨站在侧幕条后,听见前台茶房扯着嗓子报幕,心里像揣了只兔子。方妙在他旁边反复熨着演繁漪的旗袍,电熨斗喷出的蒸汽让她额前的碎发都湿了。

“别紧张,”江知烨拍了拍她的肩,指尖触到她后背的汗,“就当是在巴黎演《等待戈多》。”

“能一样吗?”方妙瞪了他一眼,“这儿的观众可不像巴黎人那样看完戏还喝倒彩。”

她说着,往台口望了望。前排坐着几个穿军装的,安德鲁居中,他旁边是柳漠澜,穿着件藏青长衫,手里攥着两枚油光水滑的核桃。再往前是几个穿短打的脚夫,手里攥着刚买的瓜子,嗑得咔咔响。

锣鼓点响起来时,江知烨才发现今儿个的开场锣鼓是祥云班的老班头敲的。老头坐在台角,鼓槌挥得虎虎生风,鼓点里透着股子悲壮。

这是柳漠澜特意安排的,说话剧里掺点京戏的锣鼓,能让观众提起神。

戏演到第二幕,繁漪喊出“我没有病!”时,台下忽然静了。江知烨在侧幕看见方妙踩着跷,身体晃得像片风中的叶子。她额上的汗滴在旗袍前襟,晕开片深色,倒像是戏里那道无形的枷锁。

“好!”前排有个脚夫突然喊了声,接着是稀稀拉拉的掌声。江知烨看见柳漠澜放下核桃,轻轻鼓了掌。安德鲁则坐得笔直,目光落在方妙颤抖的手背上。

中场休息时,后台忽然来了个不速之客。江知烨正给方妙递水,听见外头有人吵吵,出去一看,是个穿警服的胖子,手里挥着张传票。

“谁是负责人?”胖子把传票拍在妆台上,“你们这戏宣传赤化,得停演!”

方妙抢上一步:“凭什么?我们演的是家庭悲剧!”

“少废话!”胖子唾沫星子横飞,“上头说了,凡是带‘雷雨’字眼的都得查!”

江知烨刚想理论,柳漠澜从人群后走了出来。他手里拎着个蓝布包袱,走到胖子面前打开——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戏服,最上面放着柄象牙折扇。

“王巡长,”柳漠澜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股寒气,“上个月您太太过寿,不是还请我去唱了《贵妃醉酒》?”

胖子脸色变了变,咳嗽了两声:“那是私事,公事公办!”

“公事的话,”柳漠澜从袖袋里掏出个信封,“这是绸缎庄这个月的营业税单子,我刚从财政局取回来。”

胖子盯着信封看了半晌,又瞅了瞅后台挂着的“抗日救亡戏剧社”的横幅,哼了声:“下不为例!”说完便带着手下走了。

方妙气得直发抖:“这算什么事!”

“北平这地界,”柳漠澜把折扇收进包袱,“就得这么办。”他说话时,安德鲁带着两个卫兵走了进来。

“我在外头听见了,”安德鲁把手里的搪瓷缸递给江知烨,里面是温热的茶水,“这种人,不用理他。”

江知烨接过茶缸时,手指碰到缸壁上的红十字标记,忽然想起宛平城那个要听《挑滑车》的伤兵。他把茶喝了,胃里暖烘烘的,阿司匹林的苦味却还在舌尖打转。

接下来的半个月,剧团在北平城演了七场《雷雨》。有时在广德楼,有时在中央公园的露天舞台,甚至去过一次伤兵营。

江知烨渐渐摸出些门道:每次电车声响起时,他就把阿司匹林攥在手心里,用指甲掐着药片的棱角,那点刺痛能盖过脑子里的电流声。方妙发现了他的习惯,有次偷偷在他西装口袋里塞了包水果糖,说甜的能压苦。

“江先生,您这周的阿司匹林该断货了吧?”药铺的老掌柜隔着柜台笑。江知烨每次来都买十片,雷打不动。

他把铜板放在柜台上,看见老掌柜身后的报纸头条——“丰台局势紧张”。

“掌柜的,”江知烨把药片揣进兜,“您这儿有治头痛的土方子吗?”

老掌柜捻着胡须想了想:“试试用薄荷叶泡水?不过我看您这头痛,像是心事重。”

心事重。江知烨走出药铺时,正看见柳漠澜的绸缎庄伙计小跑着过来。

“江先生,柳老板请您去趟仓库,说有批戏服料子到了。”

仓库在城南的旧胡同里,推开斑驳的木门,一股樟脑味扑面而来。柳漠澜站在货堆前,手里拿着匹湖蓝色的纺绸。

“这料子给方小姐做繁漪的裙子,”柳漠澜把绸子抖开,“我看她上次演出时,裙子摆幅小了。”

江知烨摸着料子,滑溜溜的像水。“柳先生,您这戏服做得比巴黎的裁缝还讲究。”

“唱戏的人,行头就是脸面。”柳漠澜把绸子卷好,放在一旁的竹筐里,“方才我去戏园子,见方小姐在排新戏?”

“嗯,《日出》。”江知烨靠在柱子上,听见远处电车驶过的哐当声,下意识地摸了摸裤兜,“她说要演陈白露,得找件带亮片的旗袍。”

柳漠澜从另一个筐里翻出块黑色丝绒,上面绣着银线的凤凰:“这个行不?去年给戏班做虞姬戏服剩的。”

两人正说着,仓库门被推开,安德鲁带着一身风尘进来。他没穿军装,只套了件灰布长衫。

“漠澜,”安德鲁的声音压得很低,“上头让我后天去通州。”

柳漠澜卷绸子的手顿了顿:“知道了。医药箱我已经让老陈装上车了。”

安德鲁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江知烨身上:“江先生,剧团这几日最好别出城演出。”

江知烨“嗯”了声,算是知道了。

“我先走了,”安德鲁拍了拍柳漠澜的肩,“绸缎庄的事,拜托了。”

他走后,仓库里静得能听见尘埃落地的声音。柳漠澜把最后一匹布放好,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块茯苓饼。“尝尝吧,王记的。”

江知烨接过饼,咬了口,甜得发腻。“柳先生,安德鲁他……”

“他有他的难处。”柳漠澜打断他,目光投向窗外狭窄的天空,“我们有我们的。”他说话时,远处传来隐约的唱戏声,像是祥云班在排《长坂坡》。

剧团在北平城渐渐有了名气。来看戏的不只是穿长衫的学生,还有拉洋车的、卖报的,甚至有跟着家长来的小把戏。

江知烨记得有次演完《日出》,一个卖香烟的小姑娘跑后台来,把手里的“大前门”塞给他,说陈白露死的时候,她哭湿了三块手绢。

方妙把这事写成信寄给巴黎的老师,信纸边上画着小把戏们送的野花。江知烨则偷偷攒着阿司匹林的锡箔板,放在妆台的抽屉里。现在已经有五个了,叠在一起像片银色的瓦。

“知烨,你看这个!”方妙拿着张报纸冲进后台,“《世界日报》说咱们的戏‘如雷雨般惊醒世人’!”

江知烨接过报纸,指尖划过铅字,忽然听见外头电车驶过的声音。这次他没摸阿司匹林,只是走到窗边,看着电车拖着长尾巴驶过石板路。

阳光照在轨道上,亮得晃眼。

“方小姐,”柳漠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手里端着个食盒,“今儿个绸缎庄歇业,我炖了点梨汤,去去心火。”

方妙接过食盒,“柳先生,您又去广德楼救场了?”

“老班头病了,”柳漠澜擦了擦手,“临时唱了出《穆桂英挂帅》。”

正说着,安德鲁的副官跑了进来,军帽歪在一边:“柳老板,安司令让您现在就去军部!”

柳漠澜解下围裙的手顿了顿:“知道了。”他转向江知烨,“梨汤温在煤炉上,你们记得喝。”说完便跟着副官走了,长衫下摆扫过门槛,带起阵风。

方妙望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也不知他什么时候能好好歇着。”

江知烨没说话,走到煤炉边舀了碗梨汤。汤里漂着几片枸杞,甜丝丝的。他喝到一半,忽然听见方妙在妆台前低呼一声。

“怎么了?”

“你看这个!”方妙举起个蓝布包,里面是几本油印剧本,封皮上写着《放下你的鞭子》。“这不是柳先生的吗?怎么在我箱子里?”

江知烨翻开剧本,纸页间掉出张纸条,上面是柳漠澜的字迹:“此戏可演,需配京胡。”

“我们排这个吧?”方妙眼睛发亮,“就加段京胡伴奏,肯定好!”

江知烨看着纸条上的字,又摸了摸裤兜里的阿司匹林。这次他没把药拿出来,只是把纸条折好,放进了钱包。“好啊,”他笑了笑,“就按柳先生说的办。”

排《放下你的鞭子》那天,柳漠澜找来了祥云班的琴师。老头坐在后台,调着京胡的弦,吱呀声混着方妙念台词的声音,倒也和谐。

江知烨演那个卖艺的老爹,每次弯腰时,都能看见柳漠澜坐在角落,手里拿着块布料在缝补。

“江先生,您这鞭子甩得没力气,”柳漠澜忽然开口,手里的针线停在半空,“得像抽在自己心上似的。”

江知烨愣了愣,又甩了次鞭子。这次鞭子擦着空气发出声响,倒把自己吓了一跳。

琴师老头笑了:“这就对了,有股子狠劲!”

排到黄昏时,安德鲁来了。他穿着便装,脸上带着倦意,却还是挺直了腰板。“我来看看你们的新戏。”他说着,在柳漠澜旁边坐下。

柳漠澜把缝了一半的戏服推到一边:“快排完了,你听听。”

方妙正演到卖花女倒下的那幕,声音里带着哭腔:“爹爹,我饿……”琴师的京胡适时响起,调子悲怆,像把钝刀子在拉。

江知烨甩着鞭子的手停在半空,忽然觉得眼眶发热。

“好!”安德鲁率先鼓起了掌,“这戏好!”

柳漠澜也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江知烨手里的鞭子上:“江先生,您这鞭子甩得,有进步。”

戏排完时,天已经黑了。柳漠澜让伙计去买了几碗馄饨,四人围坐在煤炉边吃。安德鲁吃得快,吃完了就擦着枪。柳漠澜慢慢吃着,时不时给江知烨和方妙添汤。

“过几日,”安德鲁擦完枪,把零件重新组装好,“我可能要去南口。”

柳漠澜舀汤的手顿了顿:“知道了。医药箱我会让人送去。”

安德鲁点了点头,看向江知烨:“江先生,剧团要是遇到麻烦,就去找绸缎庄的老陈。”

江知烨“嗯”了声,看着煤炉里的火星子往上飘。方妙忽然指着窗外:“你们看,月亮出来了!”

四人都抬起头。窗外的月亮又大又圆,清辉透过窗棂洒在地上。

“等仗打完了,”方妙忽然说,“我们去美国演《放下你的鞭子》吧?”

“好啊,”江知烨看着她,“让柳先生给咱们配京胡。”

柳漠澜抬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安德鲁,嘴角似乎微微上扬了一下。安德鲁把枪插回枪套,发出金属碰撞的轻响。

“会有那么一天的。”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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