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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重逢

毕业之后,起初叶菀和黄雯维持着通信,分享一些心事。

从和平,到内战,再到和平。

后来是黄雯这边杳无消息。有将近十年多的时间,叶菀徒劳焦急地在大洋对岸留意着祖国的动静。

听说有饿死人。听说有整死人。也听说有人飞黄腾达,好风凭借力,送他上青云。

但叶菀深知,自己的挚友,是不去攀那股好风的——黄雯她过于善良。过于善良,又过于直爽。

“过于”是以叶菀的谨慎性格衡量出的结果。远隔万里,叶菀日常为黄雯担心。

她其实有更多理由担心夏天和,因为北大清华南开,无论他身在哪一所,都是风暴的中心。而他又是个愤世嫉俗的古人君子,还在联大时,他便已经因为跟学阀作对而受尽排挤贬谪。他过于理想主义,有太多看不惯的东西。就像打扫卫生方面的洁癖一样,他对国家抱有干净的希冀,无法容忍污垢,更何况眼下这全国范围的荒唐闹剧。

但叶菀仿佛将他忘了。

一九六六年春,有联大的同学从日本转机来美,说起许多旧老师旧同窗的现状,叶菀问了许多黄雯的事。同学没有提起夏天和,她就没有问。

不敢。

这年头,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而且就算知道了,她能做什么。

于是她躲避,避免在任何时刻想起他。

七七年春,冰消雪融,严寒有所松动,叶菀便着急托关系,发越洋电报,到处打听黄雯的下落。

联大毕业的大学生,多半,是要吃大大小小的苦头。她祈祷黄雯只需要吃些小苦。

约莫大半年之后,总算知道是作为知青下放到山东某处农村改造。

山东,农村。如果刚好是曹垣在的地方,就好了。叶菀想。

七八年,这时春风真正开始席卷华夏大地,终于能和黄雯恢复通信,叶菀很激动,事无巨细写了很多问候的话。

雯,你有没有吃苦,管知青的领导是谁,什么背景,有没有为难你,你身体怎么样,现在做什么工作,收入如何,小刘情况好吗,有孩子了吗,孩子还好吗,有没有机会读书?附信有一张几百美元的汇单,另约她找时间见面。

几个月后,黄雯的回信来了,很简短。

大概一些苦处,不是薄薄一张纸所能承担,不是几句话说得清楚。

约了几次才见成,如此蹉跎了两三年。

黄雯几次推托。叶菀虽然是主动邀约的一方,其实心里也隐隐抗拒见面。

相隔太久,太远。

隔着太平洋,隔着十年,十年里天翻地覆,物是人非,不是“变化”两字可以概括。

谁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勇气去面对变化,承受变化。

对方可能还和从前一样,也可能和从前截然不同,但无论哪种,重逢的喜悦里都必然夹杂着巨大的悲伤。

总算到了八零年,叶菀在某个县招待所里,攥着手绢,坐一会儿站一会儿地等,等到远远一个小个子微胖的女人走过来,干净簇新的花格子衬衫,绿色笔挺的军裤,打了褐色鞋油的小皮鞋。旧年相似的齐耳短发,别着一个草绿色塑料发夹,脸胖乎乎的,颜色晒得黑了些,但是红润。

与上次分别时判若两人。

她受了苦。受了她不该受的苦。

虽然能历劫重逢已经是万幸,虽然看得出黄雯经济还好,身体也健康,虽然见面前心里甚至有过更糟糕的预期,见了真人,叶菀还是被眼前人的模样刺得眼角一阵酸痛。

那么美好的女孩,对她来说那么珍贵的女孩,值得全世界所有善待的女孩,竟然在这片她热爱的土地上,受了苦。

黄雯看着穿旗袍的叶菀,迟迟不敢相认。

招待所里的这个叶菀,与当年靛花巷里的叶菀,穿的都是旗袍。却又不像是同一个人。

五官似乎没有大变,她亦同当年一样不喜化妆,但神情却变作如此陌生的——锋利。黄雯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只从脑海中拾得这么一个词。

她不知道美国曾盛行麦卡锡主义,曾如何迫害与中国大陆相关的华人。但她从叶菀的脸上读出,她过去的日子也绝非平静如水。

是什么将一个目光向来柔软的人,磋磨得如此……像穿了几百斤盔甲,像个在荆棘丛中长起来的刺猬。虽然刺猬见了她便立刻放倒了所有的刺,但刺猬仍是刺猬。

沧海桑田,把相依长大的一高一矮两朵小花,一朵打磨成了圆滑的石子,一朵打磨成了带刺的蒺藜。

黄雯走到近前,顿住,叶菀也不敢迎上去。太久分别,重逢是一直盼着的,到真正来临时,反倒因太多未知而令人生出隐隐的恐惧。

直到两人的面部表情一点点松开,一点点退化,退化成三四十年前在联大、在靛花巷时的样子,才各自迈一步上前,两手握上两手,两人相望着笑,笑着笑着便抱头痛哭。

哭完了,又望着笑。嘴里胡乱说着什么“你怎么好像又高了”“你胖一点了”“回来还习惯吧”零零碎碎零零乱乱的话。

小刘在旁一直没有出声,只静静地看着,听着,等着。

他骨架瘦小,看得出是结婚后才贴了点膘,细眉细目,气质温和而干练,和雯有七八分夫妻相。模样完全不像曹垣。

等她两个情绪稳定下来,他才轻轻出声道:“叶菀旅途奔波也累了,坐下说话吧。”

叶菀忙擦一擦眼泪,伸出手来,笑道:“你就是小刘!你好,以前雯子信里总说起你。这些年,谢谢你照顾她。”

小刘——其实已经是中年男人,该叫声“老刘”了——笑着握握她的手:“叶菀你好,小雯子也常说起你。久仰。”

叶菀心想,谈吐和能力,似乎比曹垣要好些,毕竟曹垣是个心思单纯的学者、教书人,不太跟社会上打交道的。

叶菀和黄雯说了一整日的话。入夜,黄雯记得叶菀有些怕黑,不敢在陌生地方一个人睡,便叫小刘自己回家,她留在招待所陪叶菀。

黄澄澄光面木板床头柜上绿塑料罩子的白炽台灯光线拧到最柔,躺在双人大床上,面面相对,叶菀叹道:“上一回睡一张床,还是好久好久以前,我没出国的时候,刚毕业在报社实习,住在你家。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真是……恍然如梦。”

黄雯道:“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

叶菀接着背诵:“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

做学生的时候,黄雯爱古典诗词,背诵极多,身边的同学里,往往只有叶菀能全部接上话。拿古文开玩笑时,也只有叶菀才能察觉其中的笑料包袱,陪她一起笑。

春天一起去摇紫叶李的树干,看粉色的花雨漫天洒落。

带着饭盒去紫藤花架下野餐,却忘了紫藤花架不远处便是学校厕所。

联大附近偶尔有军队驻扎时,女学生们聚成堆笑着窃窃私语将在靛花巷里吃饭买东西的士兵军官们看。有的确实觅得良缘,有的却是留下了终生的遗憾。

曹垣先生的英文课,永远是风趣幽默,让人不想下课。黄雯会听完自己班上的一节,然后趁体育课的时间,去另一个班的教室外,听曹垣把这节课讲第二遍。

曹垣先生不懂得骂脏话,总是直到被学生气狠了,才憋出一句“滚”,然后自己气咻咻地走了。

曹垣先生会把成绩稍不如人意的学生叫到宿舍来免费给他们补课,还请他们去靛花巷下馆子吃饭,有菌子有肉;黄雯因为成绩好,反而没有这待遇,心里愤愤不平得很,但又不敢故意考砸,怕影响自己在曹垣心目中的形象。

学生时代,美好的学生时代啊。虽然战争的阴霾始终笼罩,日军的轰炸机不知何时就降临,但那时青春洋溢着每个人。她们的未来有无数的可能性,她们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做,她们为自己的学业和事业即将对祖国和人民有所贡献而热血沸腾,她们相信祖国的天空将恢复平静并永远辽阔。

如果永远不毕业,该多好。

曹垣……

曹垣……

曹垣……

听黄雯自己主动说起曹垣,叶菀便试探着问道:“曹先生,他还好么?”

黄雯道:“他还好,他或多或少能低头,不至于太得罪人。而且平日里与人为善,温柔无害的,‘小将’们虽然有的狼心狗肺,却也有人知道感恩,偷偷护着他。小刘和我也常送些吃的用的去他家。”

“那你……还是放不下?”

“这几年不太去他家里看他了。见了面,真话说不出口,客套话说多了,反倒像关系不如从前,令人心伤。有时候糖票、油票、粮票什么的,我们家多出来几张,我挂念他了,就悄悄给他从门缝里塞进去。实在想听他声音,就去路边哪个单位的传达室,打给他们学校办公室,叫他来听,听见他一声‘喂’,再扣掉。”

叶菀轻轻叹了一声。

黄雯倒很轻松,继续笑道:“真羡慕他们学校接电话的那个女同志啊,跟他在一个学校上班,可以轻易看见他。他总说我如果回老家当老师就‘屈才’,无论如何都劝我回大城市去,至少回县城。我不想让他失望,也只得听了他的劝。”今晚说起太多从前的事,黄雯的神色语气都恢复了三十多年前的轻快活泼。

叶菀生性易于忧虑,又问:“那小刘……”

“小刘是最理想的。他是他,曹老师是曹老师,两回事,不一样的。”黄雯心里分得很明白,毫不含糊。

叶菀终于放了心。

聊完曹垣,突然的沉默。

曹垣的事讲完,理应提起另一个人的。

但叶菀不问,黄雯也开不了口。

黄雯甚至今天一整天都没有问她,有没有结婚,有没有孩子。这些年叶菀从来没在信里说过——虽然年轻时曾提起过几段暧昧,但最后似乎都未修成正果。

“今天你很累了,咱们早点睡罢——呀,已经一点半了,快睡快睡。你明天可还有别的安排?”黄雯欠起身子把灯扭灭。

叶菀道:“这个城市我是专为你来的,全看你时间方便。”

“那我想想明天带你去哪儿玩。睡罢睡罢。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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