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江都四月将近尾声，正是细雨纷纷，防寒捂暖时节。
萧瑾已经叫人收拾物品打算明日离开百灵镇，他心里有些不舍，不知是不舍江南美景还是不舍观音山诸佛，亦或是不舍其他。
“泰安，明日离开，咱们趁现在出去走走吧，感受下人文美食岂不是挺好。”季子潇提议。
这些日子他们很忙，昨个夜里已经连夜发密函给圣上，今个就轻松轻松呗。
慎言还惦记着他昨夜对世子爷说的话，凭世子爷的身份，身边多几个女人不奇怪，如果有福气的能给世子爷生个儿子，那还不是天降富贵。
人言江南女子柔美多情，他想了想也劝道“爷，出去走走吧，百灵镇除了有名的观音山，据说还有一处景不错，就是镇上衙门口的对联，要不今儿个世子爷去见见新鲜事？”
萧瑾见季子潇和慎言都劝，他也来了两分兴致，“哦？对联还不是都那样？”
慎言赶紧说：“世子爷，这个真不一样。”
没有一个镇上的百姓对衙门口的对联熟记于心，并且还接补全，让其完全变个意思的。
据说每任镇令来了都想换，可听说了里面门道，都觉得就这样吧。
不知是不是说中他们心声还是自暴自弃了。
萧瑾沉默，后说道：“那就去瞧瞧。”
在旁边的慎语欢呼，他现在最是爱玩的年纪，也不像慎言心思那么多。
季子潇更是开怀，他就不是消停的主，哪都闲不住，“去衙门看完对联，就去美人湖上连心亭，据说那可是百灵镇最美的景。”
慎语不停点头，他也想去。
萧瑾见他二人如此积极，想着就放松放松也好。
百灵镇负责镇上行政和民生的都是镇令，他一年前调来，现在住在美人酥，镇令办公的衙门在百灵镇的美人溪，因为美人溪是人口最多也最繁杂的地方。
片刻，萧瑾四人慢悠悠从美人酥进了美人溪，如果说美人酥是安静的富贵仙地，那美人溪就是人间烟火，白日街上叫卖声不绝于耳。
今日的慎语甚是快乐，因为有了哥哥保护世子爷，他就可以有心思干点别的事，例如他此时右手一个烤红薯，左手一杯绿杨春，百灵镇景美，人美，吃喝更美。
“快走，快走，去衙门瞧热闹去”
“死人啦，可惨了，一尸两命。”
几声喊叫，大家呼啦啦都往衙门口跑，萧瑾一听正好是他们去的地儿，也说：“咱们也去。”
百灵镇整个镇子本就不大，美人酥又几乎把大部分人拦截在外，美人尖几乎是夜间专场，大部分百姓都生活在美人溪，所以哪儿有风吹草动，大家就到哪儿。
等萧瑾四人到衙门口时，已经围了里三圈外三圈，他们挤不进去，只听见耳边嗡嗡声，太惨了，妻儿双亡，以后日子可咋过。
“放你娘的屁，我看是活该。”一位四十多岁的女子呸一声，骂身边说惨的男人。
那男人回头冲这位女子喊上，“哎，你咋回事，没同情心呢。还是不是人？”
“老娘就是因为太有同情心才骂这男人活该，惨的是他去世的妻子，他惨个屁？”
“你个臭婆娘懂啥？”
“你......”这女子还要骂，被萧瑾拦住，问道：“这位大姐，难道你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女子回头见萧瑾和她搭话，又见他说话礼貌，心生欢喜，顿她时失了彪悍，变得温柔，声音也不大嗓门了，“我自然知道咋回事，刚从里面挤出来呢。”
她瞅瞅萧瑾又看到他身边更好看的季子潇，再看看两位年岁相当的少年，疑惑，“你们不会...也这么八卦吧？”
萧瑾嘴角抽了抽，他哪这么无聊。
季子潇笑眯眯上前，“当然不是八卦，只是听到一尸两命心里怪难受的，可又听人群中说法不一，就想知道咋回事。”
这位大娘子点点头，这还差不多，“我是前面开酒楼的，你们叫我郝掌柜就行。”
季子潇顺着说：“您家酒楼叫什么，有时间我们过去捧捧场。”
郝掌柜多瞧季子潇一眼，这人不错，会办事。她说道：“‘江都一品楼’就是我们家，你们有时间可得过来尝尝。”
“美人尖是不是也有一家？”萧瑾脑子是过目不忘，他记得昨夜看到过这几个字。
郝掌柜没想到萧瑾看起来清心寡欲，却也去那等脏地。
季子潇常年混迹各种女人堆，瞬间就从郝掌柜脸上发现端倪，他立刻解释：“我们刚从外地来，昨夜族中兄长为了让我等开眼界，就去了一趟美人尖，那街上脂粉味太浓闻不惯，后来只去了酒肆‘神仙酿’在它不远处就是‘江都一品楼’对吧？”
郝掌柜一听这么回事，心里舒坦些，她家那死鬼相公就守着那个楼，当她不知道他的花花心思呢，这天下男人都一个样。
她笑着道：“以后还得在咱们美人溪用食，多干净。”郝掌柜一语双关。
季子潇双掌一扶，很是认可，“郝掌柜说的对”他又像想起那事，问道：“如果郝掌柜不忙，能否为我等解惑。”
郝掌柜想光天化日怕什么，她点头后指着不远处高高的台阶，“去那说吧，安静。”
萧瑾四人加郝掌柜几步到了台阶附近，她开口：“今日上衙门告状的是镇上有名好吃懒做的懒汉张进元，他最出名还不只是好吃懒做，而是每年都要把妻子典租出去，靠着典租妻子，小日子过的也是有滋有味。可她妻子就惨了，典租给大老爷，人家就是为了生儿子，还不使劲折腾她，没黑没白的。她常年被关在深宅大院，像养畜生一样养着，心情能好？身体能好？
别人我不知道，反正正常女子肯定不行，这不，孩子没生下来，人也没了。”
四人听她话说的咋那么别扭，仔细一想，府中那些妾室不就是这样，关起来养着，生下孩子还能有点乐趣，如果无一儿半女，又年老色衰，那就只剩熬着。
萧瑾等人又听郝掌柜说：“张进元的妻子都往外租四五年了，孩子生了三四个，据算下来是一年一个，那身体早都废了，男人不懂女人怀孕生子艰辛，我们女人可知道，她妻子就是他害死的。当然中间拉皮条的王二也不是好人，他专门去村里找那些漂亮的小娘子，看准目标之后就假意结识她相公，再引诱她相公去赌博欠下巨款，扯来扯去还不上，就典租娘子给富家老爷生孩子呗，有的人家也不缺孩子，就是男人想玩点花活，咱们《大雍律》严明娶妻纳妾自有定数，他们是变着花样找乐子呢。不少男人就好人妻那一口。”最后一句，郝掌柜特意悄声说，可在场几人都听得见。
慎语一口茶喷出，心疼又浪费，他的绿杨春呀！
萧瑾想到京城颇有功勋的陈亲王，他就好这一口，只不过做的隐秘没广为流传。他突然又想起苏娘子，只觉得脸臊得慌。
同时萧瑾也想起了张进元是谁？不就是在酒肆遇到的隔壁桌大汗吗？
季子潇也想起来了，他问：“这等逆天而行的事，镇令之前没管？”
一尸两命这种事绝不是第一次发生，他们到了百灵镇印象最深的就是典妻，作为一个堂堂好男儿，竟然还能把妻子典出去？
郝掌柜撇撇嘴，“你别看衙门前对联写得好，好像镇令很廉证爱民，那都是骗人的”说完这话，郝掌柜瞅瞅几人，“看你们穿的不错，不会和镇令一伙吧？”
这话让萧瑾想起木子，也同样表情，同样态度，关键他们一伙儿，眼前人也看不出来呀，这种傻话问着都没过脑子。
季子潇笑的温和，“我们从燕京来，到百灵镇散心。”
“哦，哦，那还行。”燕京可是皇上住的地方。
慎语对衙门的对联感兴趣，他往高处一个台子上一蹦，看着就念出来，“上联：一不要钱，二不要命；下联：三不要官，四不要名。”
他有点纠结，这是啥意思？啥都不要？
郝掌柜接话，“一不要钱，嫌少；二不要命，嫌老；三不要官，嫌小；四不要名，嫌臭。”
慎语听闻哈哈大笑，“一三像是说镇令自己，二四像说老百姓对他的态度，后面谁给续的这么有意思。”
郝掌柜张张嘴又闭上。
萧瑾见她难言，劝慰，“我们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后续填的有意思，肯定是位才子吧？”
郝掌柜乐起来，脸上与有荣嫣，“哎呀，公子你猜错了，是位小娘子写的，是苏家娘子。”
本就惊讶是位女子所填的萧瑾，更是惊诧，竟然是苏娘子，他不确定又问：“是镇上有名的苏秀才的女儿，住在美人溪的苏秀才？”
“哎呦~~你一个燕京来的都知道苏秀才，看来苏秀才是真出名，对呀，就是她女儿，不过我们都是私下说笑，你们别传出去给苏娘子招祸。”郝掌柜嘱咐。
萧瑾笑的荡漾，应承下来：“自然，自然。”
他早就知道那个小娘子不是个呆板的，没想到涉及到镇令和衙门的事也敢乱说。萧瑾见四十多岁的郝掌柜都会背，说明知道的人肯定不少。
“苏娘子挺有才华，这不算什么，就是镇上卖猪肉的冒屠户，它家也阉猪，去年过年去请苏秀才写春联，正好赶上苏秀才去别家，苏娘子就给写了一副，叫什么来着，我想想...”郝掌柜皱眉头，一个劲儿回想，突然，一拍脑门，“对了，就是‘双手劈开生死路，一刀割下是非根’怎么样，写的挺好吧？”
她一脸你们看苏娘子多厉害的样子，却不知对面的季子潇和慎言瞬间闭紧自己大腿。除了慎语不在状态之内，只剩一个还稳得住的萧瑾。
可萧瑾也瞠目结舌，无奈扶额，意思挺好，就是这词很家常，完全没美化。
慎语点头，一脸认真说：“是挺好，我就写不出来。”
郝掌柜也点点头，面上又疑惑，“咱们都觉得好，可苏秀才不满意，回家之后把苏娘子训斥一顿，他又去冒家告诉他们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这是苏娘子写的，可已经传出来了呀，目前只有苏秀才不知晓呢。”
郝掌柜说完，自己又笑起来。
“他不对。”慎语点下头，又重复，“苏秀才不对。”
慎言无法直视这个亲弟弟，一巴掌拍他脑后，呵斥，“别多事。”
萧瑾没想到纯净如仙的绝色苏娘子竟然会写出这等对联，尤其是‘是非根’三个字用的极妙，但出自女子之手，终究会让人有点臆想，刚才他都忍不住想夹紧大腿，这仨字对雄性来讲不是‘是非根’而是‘命根’。
萧瑾失笑，暗叹这丫头真大胆。
后来萧瑾等人又颇有兴致的与郝掌柜多聊了一个会儿，等这位爽利的掌柜走了，慎语奇怪的眼神盯着萧瑾看，自己还悄咪咪的在萧瑾身边转悠两圈，不停发出啧啧声。
慎言每次面对自己二愣子弟弟时，都恨不得拍死他，他咬牙切齿，一字一字说：“你，找，死呀。”
慎语看向萧瑾，疑惑道：“世子爷，属下发现个新鲜事？”
“嗯？什么？”萧瑾正在用扇自弹弹衣服上的灰，问。
慎语在慎言怒目横瞪的情况下快言快语，“属下发现自从到了百灵镇，您的魅力就小了。”
慎言捂住慎语的嘴，“你给我闭嘴。”
萧瑾闻言一愣，之后发出从胸腔出来的笑声，“慎言，你哪都好，就是太板正。”
萧瑾身边缺不得慎言，慎言也是他身边不可或缺的得力干将，他许多重要的事都会交给慎言，但平日萧瑾却喜欢和慎语呆一块，没别的原因，就是自在。
慎语脑子是不太活，但他不傻，反而能见微知著。
萧瑾问：“慎言，你猜猜为何？”
慎言躬身，语气恭敬道：“属下不敢妄言。”
“哎......”萧瑾长叹气，”你呀，就是学不会和慎语一样放松。”
季子潇悠悠开口：“百灵镇的女子和京城世家贵女的最大区别就在...百灵镇的女子每日为生计奔波，操持庶务，抚养孩子；京城的贵女每日赏花喝茶，选衣购饰，经营名声，每次和夫人们在一块儿想着的都是怎么挑选一个好夫婿，她们眼睛自然只盯着优秀男子。”
慎语明白了，百灵镇上的娘子们也许连吃喝都成问题，自然没闲心见到优秀的男子就盯上，贵女们不一样，他家世子爷的身份摆在那，自然引蝶。
“可她们攀上世子爷不是更省事？就能过更好的日子。”慎语不明白的问。
“笨蛋，世子爷是谁都能攀上？”慎言又瞪自家弟弟一眼，“一，不是所有女子都嫌贫爱富，都喜欢不劳而获；二，吃过苦的人没有太天真的，凡事都会衡量，只有日子过的太顺遂的人才会天天情情爱爱，追求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慎语反驳，“那可不一定，真心爱人还有错，府上邹姨娘就爱世子爷，她就挺好。”
“跪下，慎语。”慎言怒了，他拉着慎语就扑通下跪头触地，颤音道：“请世子爷息怒。”
萧瑾垂着眼眸，眸色越发幽深，他倒不是怪慎语，而是心里想着府里事。
慎语心思简单，不知道他的一切都要保密。
萧瑾本就是谨慎之人，自然想的更多。
慎语低头，“世子爷，请您恕罪，属下僭越。”这几日他习惯说各种女人，竟然放肆到说府中了，慎语也知他失言。
萧瑾不语，沉默片刻说道：“罚你今夜不睡觉，练武去。”
慎语见世子爷罚他练武，心情瞬间就好了，大声喊道：“多谢世子爷。”
其他二人也悄悄松口气，萧瑾平日没什么脾气，他几乎不发脾气，但府中没人敢真正触怒他。
“双手劈开生死路，一刀割下是非根。”据传是朱元璋做了皇帝之后，过年之前微服私巡，只见家家户户都已经贴了对联，唯有一家劁猪之户没有贴对联，朱元璋上前问：为什么不贴？
劁猪人说：如今日子好了，百姓能吃上猪肉，等他忙完再找写对联的人已经找不到了。
朱元璋一听很高兴，说我来，结果就写了上面两句。
各书中故事略微有差别。但基本认定这两句出自朱元璋，没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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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对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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