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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回望

各位是否知道,其实这天地间生死之事本就纷乱如麻,有人活着却不如死去的好,有人死去却本可以再多活几年,但命运却是山上落石一般的东西,不可预料,不可阻挡,砸到谁身上就只能受着。

这不是桥总结出来的人生感悟,这是梨告诉他的。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桥和梨面对面坐着,就像后来的我和他一样,在完成梨的遗愿之前,他们还有很多时间。

梨说:“叔叔,你知道麻雀它有遗言吗?”

父亲告诉我,当时他的语言不足以精确地描述他听到这个问题时的感受,但可以肯定的是,对于梨的疑问,桥还是无法给出解答。他后来给出的描述是,和当初图书馆中撞玻璃而死的麻雀一样,这一只也借由梨的口,啄了一下他的脑门。

“叔叔,你也不知道,对吗?”

他只能承认,“我的确不知道,可能是因为种族不同,语言不同,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我只能帮到人类。”

“没关系的叔叔,麻雀不会怪你,它是只好麻雀。只是,一直都是我在听它讲外面的事情,而我能讲的,只有医生,护士和其他的病人,大多数都不是开心的事,有点愧疚。”

桥安慰他:“我想它不介意,它在与你分享见闻的时候就已经很快乐了。”

“叔叔,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人死了会投胎转世重新为人,那麻雀呢,它们也会转世吗?转世以后还会是麻雀吗?”

这个问题和之前的一样难以回答,梨自顾自地说下去,“他们都说好人死后上天堂,坏人死后下地狱,那好麻雀呢?它以后能不能长得大一点,不用怕猫和长着锋利爪子的大鸟,或者活得更长一点?”

“你希望它活得更长一点吗?”

“嗯……要是像我一样一直生病,太长也不好,还是活得健康快乐一点吧。”

桥笑了,“梨,你真的是一个很勇敢的孩子。”

“真的吗?那我为什么会一直生病呢?我妈妈说作为勇敢的奖励,病是会好起来的。”

这孩子思考的东西比一般孩子要深得多,桥想了想,“那是因为你在帮助其他更弱小的孩子,你的灵魂在战斗,这是你战斗的证明?”

“那我现在死了,就是战斗失败了?”

“不是失败,只是结束了。梨,我们每个人来到这个世上,都有要为之战斗的东西,你很厉害,比我们都更早地结束这场战斗。”

梨问道:“那叔叔,你在和什么战斗呢?”

又涨水了。水在那片一望无垠的黑暗中漫延,从桥和梨面对面坐着的中央开始漫延,直到在他们周围形成一个看不见的湖泊,他们坐在湖泊中央,脚下空无一物,抬头低头都是不会结束的黑暗。

那一刻,桥才真正意识到水的透明与不可捉摸,他感到水面渐渐涨起,悄无声息地爬上他的腹部,在水中传来沉闷的声响,他闭上眼睛去听,听不真切,直到水面爬上他的脖颈,在他的耳边低语,桥才分辨出来,那是秒针的滴答声。

如同川听到的那样。

滴答滴答,秒针的声响就在耳边回响,不算吵,却烦人得很,像不叮人的蚊子。那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近,在黑暗中水在逼迫桥回答梨的问题。

滴答滴答,水面没过桥的半个耳朵,涌进他的耳道里,他寻找梨,想着他的小小身形会被淹没在水中,但黑暗中梨的身影消失了,心中有个声音告诉他:“梨已经死去了,水面对他不再是威胁,死去的人不会再次死去。”

滴答滴答,水面升至桥的眼皮底下,如果他向下看去,水就会碰到他的眼球,在远处如空间般浩瀚的黑暗中,一双碧绿的眼睛与他对视,那是一只猫的眼睛,“不是这双。”桥很确定。眼睛变幻了形状,变成褐色,黄色,蓝色,杏形,三角形,丹凤形,圆形。

“这些都不是。”

滴答滴答,在水面即将淹没桥的眼睛的时候,黑暗中睁开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他们对视了足足有整个历史的时间,而后太阳升起,琥珀色的眼睛下面出现宽阔的道路。

可是这里怎么会有太阳呢?

想到了这一点,水面骤然褪去,黑暗也消失,回到已经没有了梨的现实中,桥看见了归鹤琥珀色的眼睛。

她说:“桥,你怎么了?”

“归鹤……你怎么在这里?”

肩膀上挨了茄子重重的一下,“你小子,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刚才什么样子啊?”

“我?什么样子?”

梨的照片还在手上,桥只记得自己在黑暗中见到了他,一切就和过去的每一次都一样,凭他自己的记忆确实不知道刚才有什么异样。

茄子跳到他面前手舞足蹈:他指指墙上的挂钟,再点点自己的腕表,“你,我看见你的时候是四点零八分,现在,四点四十二分,足足三十四分钟,你站那儿一动不动!”

“这么久吗?”

茄子啪啪地拍自己的大腿,“诶哟!当然了!我这记性还能有错?”他指着归鹤道:“这不,四点十五分的时候我看叫你没反应,就给归鹤打电话了,得亏她正好没在上课,撂下电话就过来了,你真是要吓死个人!”

显然他的情绪刚才过于激动,把自己扔在衣柜边的竹椅里开始呼呼喘气,脑门上冒出斗大的汗珠,茄子撸起袖子去抹,刚抹完就又淌下一片来。归鹤问桥:“你还好吗?之前不是只需要几秒钟吗?还有,为什么只有你们两个在这里,委托人呢?”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知归鹤的过程虽然简明扼要,但写在这里还是会显得过于冗长,因此不必再提。各位只需要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即可。

于是归鹤问桥:“那遗书呢?他告诉你了吗?”

桥自己也感到奇怪,印象中梨并没有亲口告诉他遗书的内容,但在潮水褪去回到现实之后,他的的确确在心中牢记了梨留在世上的话。

“算是告诉了吧。”

桥对归鹤隐去了方才在黑暗中与她的眼睛对视的内容,只将故事说到莫名其妙涨起的潮水和自己听到的秒针滴答声。而对于此次为何耗费了如此长的时间,三人都毫无头绪。

归鹤说道:“其他的先别管了,既然梨已经走了,那你们现在应该先完成他的委托,地址没忘了吧?”

“我去吧。”提到梨就一言不发的茄子此时忽然从角落里冒出这样三个字,“你写下来,我去告诉他的爸妈,你就别去了。”“我没事,我可以去。”

“不是,桥,我想去。”

茄子没有转过身来瞧着他们,他像一座山丘一样安静地坐着,面对着镜子喃喃道:“我想去,咱们一起去吧,我念给他们听。”哪怕是从背后也能清楚地看到茄子的身躯在规律地起伏——他在深呼吸,像一个第一次登台演出的人一样。

梨留下的地址有山峦叠嶂,桥他们一踏出家门,纸条上的那行字就陡然变大,从一个指节那么大,生长成一个手掌那么大,一张八仙桌那么大,一个房间那么大,最终每个字都变得和一座山一样大,“甜水市蜜庄镇丰收路二十八号”十三个字连起来,就组成了通往梨家里的道路。

装下他们三人的车就在这十三个和山一样大的字上面行驶,他们在字的最顶端跨过连绵的山川,桥又觉得自己穿行在水面上,只是这一次不再有没顶的窒息感,而是伴随着起伏不断有清风吹来。

路上,茄子没有说话,嘴边也没有叼着香烟,眉毛间的皱起能夹死蚂蚁。归鹤没有说话,她看着外面的风景,手里拿着文学院发给学生们的笔记本。桥也没有说话,这是与梨正式告别的旅途,他在心里尝试解答梨在最后提出的问题。

在太阳即将被称为夕阳的时候,天边逐渐泛起火红的霞光,他们脚下的十三个字开始缩小,变得和房子一样高,再变得只有一个成年男子那么高,十三个字将他们安全送到地面上,就已经来到了蜜庄镇的街道上。

茄子说出路途上的第一句话:“没看到丰收路啊。”

他在路边停下,归鹤摇下车窗,对道路对面摆摊卖水果的男人问道:“大哥!问一下路!丰收路怎么走?!”

那男人从一堆桃子里抬起头,也朝这边喊道:“没有丰收路了!

已经改名了!你们在前面那个路口右拐就到了!”

“改什么名了?!”

“现在叫梨花大道!你们转过弯去就知道为啥叫这名了!”“诶!谢谢大哥!”

这条路并不好走,不是因为狭小颠簸,而是在夕阳落下的时刻,路上行人穿梭如织,他们跟在一辆摩托车后面,车窗紧闭着也能闻到突突突冒出来的黑烟,呛人,却躲不过去——两边行人和摊贩挡住了去路,没留下更多的空间允许一辆汽车变道。

茄子啐了一口:“奶奶的,倒是安排个人来管管啊……”约莫三百米的路他们挪了得有十分钟,在那个明显被重新粉刷过的墙角转过弯来,就进入了梨花大道:

卖水果的男人没有说错,任何在这里进入梨花大道的人都能明白这个名字的来由。此刻正是下午六点十二分,天气晴朗,夕阳投下的霞光不被任何东西阻拦,迎面扑在他们的脸上。这光芒让他们不得不微微闭眼,而等到适应了这热烈的霞光,就能看见道路尽头的模样。

山,一座比他们来时越过的每一座都要大的山,满山都是雪白的花。

“梨花。”归鹤说道。

梨花,一整座山的梨花。

“可现在,并不是梨树开花的季节。”桥说。

但满山的梨花的的确确在他们面前盛开着,在十二月的天气里果真如同大雪盖满山。

一个声音由远及近,那是一辆绑在旧面包车上的扩音喇叭,随着面包车在街头结尾巡游,“梨花大道原名丰收路,由东向西贯穿蜜庄镇,它得名于蜜庄西侧凤嘴山上满山的梨花盛景,美丽非常。凤嘴山上梨花盛景世界独有,梨树春天开花,之后败落结果,但是凤嘴山的梨花全年开花,永不凋谢,造就了如今梨花大道上的神奇一景。梨花大道原名丰收路……”

“还有这种事?”茄子觉得太假,“怕不是满山的塑料花吧。”“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二十八号本来就还在前面吧?”归鹤在很多事情上都践行着实践出真知的准则。

他们汇入车流,山前并不是道路真正的尽头,而是一段下坡,道路一直延伸到山后头。有市政部门的人穿着制服还在这里工作,显然是打算打发成旅游景区。

茄子看了一圈,“这儿哪儿有门牌啊?都是要拆迁的独门独户。”

归鹤指着一户带院子的说道:“应该是那家吧,我看到院子里的梨树了,门口墙边还摆着一排花。”

她是对的。梨树就和麻雀口中的一样漂亮,高出院墙一两米,探出墙外三四枝,走近了就能听到院内有人拿着剪刀修剪花枝的咔嚓声。桥走在前面被茄子拉回来,“说了我去,外面等着。”茄子把梨的遗书揣在外套内袋里,把面对客人时的笑容挂到脸上,“老乡!你这花种得好哇!”

院子里的男人转过头来,看脸不过四十多岁的样子,头发却已尽数花白,他有些没反应过来:“啊……”

茄子摇摆着身子走进院子,“老乡啊,你们这儿山上的梨花真漂亮嘿!都是真花啊?”

男人用搭在脖子里的毛巾擦擦脸,“啊,真花。”

“那可真不得了,我还以为是假的塑料花呢哈哈哈哈哈……”

“真花,我们种的。”

“啊?你们?”

男人对此感到自豪,他挺起了胸膛,“对,我和我媳妇一起种的,孩子喜欢,她也喜欢,种了好多年。”

“诶呀,我当年出去打拼的时候这山上还光秃秃一片呢,现在都发展得这么好了。”

听茄子这么说,男人似乎放下了一些戒备,“你也是蜜庄人?”

“是啊!”茄子往来时的方向随便一指,“我以前就住在那边,诶哟现在可真是大变样了啊。”

男人似乎感慨万千,他看着茄子所指的方向,“是啊,大变样了,都快认不出来了。”

“诶老乡!你这花卖吗?”

“哦,卖,我家就是卖花的,你想要买花?”

“我买!老乡你这花种得这么漂亮我肯定得买两盆回去,多好看啊!”

男人脸上挤出一个憨厚的笑容,“那你等一下啊,我得叫我老婆出来,花的事情她做主。”他又拿毛巾抹了抹头上的汗,对茄子点了点头就掩进了房门,不一会儿就带出一个和他一样高的女人来。

红彤彤的花,想到梨对自己母亲的形容,茄子不禁在心里感叹道:“这小子形容得还真形象。”

从里屋出来的女人脸颊通红,迟迟不散,不知道是夕阳斜照还是工作忙碌所致,她的手里抱着一束向日葵,她绯红的脸颊比夕阳更能衬托花的盛放。

女人问茄子:“老板想买花?这些都可以看看的,您随便挑好了。”

“诶呀老板娘真是客气,不瞒你们说,你们的这些花,是我见过养得最好的!今天我带走哪一盆都是我赚到了哈哈哈哈哈……”

院子里养花的这对夫妻也被茄子逗笑了,男人默默地走到一边去继续修剪花枝,女人问茄子:“听说老板你也是蜜庄人?”“是啊,就是出去好多年了,最近回来看看,这不,算是来着了!”茄子眨巴着眼,忽然盯着她看了好久,“诶?老板娘,我好像以前见过你啊。”

“啊?我可没印象,老板你没认错吧,咱们就是个路边卖花的,哪儿能认识您这样的老板啊?”女人摸着自己的头发,有些尴尬地辩解道。

“不是不是!”茄子又看着旁边修剪花枝的男人,“我真的见过你们,你们就在路边卖花。我想想我想想……哦!明山市!

明山市的儿童医院,你们在那个医院旁边卖花,对不对!”那女人想起了过去的某些经历,神情有些复杂,“嗯……确实有一段时间在那边。”

茄子一拍大腿:“那就对了!明山市谁不知道你们啊!医院旁边百鸟齐飞,簇拥着卖花郎的鲜花铺子,白鸽衔起玫瑰向所有的观众献花……这么神奇的景象,在明山市日报上可是头版头条!”女人想说些什么,茄子没有给她机会,继续激情澎湃地描述道:“那个时候我就在那里,我是看着第一只鸟飞来的人,老板娘,第一只鸟是一只麻雀,她就停在你们装花的竹筐上,对不对?”

“啊……对。”

“紧接着是一只灰喜鹊,它就停在你的肩膀上,对不对?”“对……”

“后来啊,是黑喜鹊,白鸽子,各种各样的鸟全都飞来了,围着你们转着圈飞。太神奇了,太神奇了,那天我也买了你们一枝花呢!你猜这么着,我养着那枝花,还真的带来好运了,有了那枝花以后我的生意是一帆风顺啊,单子一个接一个啊!”女人摆摆手,“老板,那是你本来就脑子活,会做生意,哪是一枝花的功劳啊。”

“诶不能这么说!你们的花就是吉祥就是好!”茄子冲着天作揖,“肯定是受了天上各路金仙的恩泽,再由你们的手把福泽散出去啊,这是大好事啊!”

桥站在门外几乎要冲进去打断他,“怎么越说越远了?”归鹤却说:“你答应了让他单独进去,那就对他保持完全的信任吧,你们是合作关系,多相信他一点没什么不好的。至少现在看来还不会出什么问题。”

院子里的女人把怀中的向日葵放下,对茄子连连摆手,“诶哟老板,您快别这么说了,可折煞我们了。”

茄子顺着她的意思坐下,他的任务终于开始进入正轨,“唉,老板娘,实话告诉你吧,你知道我当时为什么会在那里吗?那边是儿童医院,我闺女在那边住院,我一直在那里陪她,有时候出来散散心,那天就正好看见了你们。”

女人坐下来,没有打断茄子,剪花枝的男人收起了剪刀,转身进了屋,茄子继续说:“我闺女漂亮得很呢,扎两个羊角辫,蹦蹦跳跳的哈哈哈哈哈。在医院里头住的那段时间,她脸都发白了,嘴唇也白,唉呀那小脸蛋上一点血色都没有,我是整夜整夜地睡不好啊。”

男人端着一杯温水走出来,放到茄子面前,“不过老板娘你们猜怎么着?本来我都不抱什么希望了,但是自从我在你们的铺子买了一枝花,我把那枝花放在我闺女的床头柜上,她居然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了!”

女人惊讶地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一开始也不信,我说坏了,不会是回光返照了吧?我闺女告诉我,爸爸爸爸,这几天晚上我都在做梦。我问她你做了什么梦啊?你们知道她说什么?她说,梦里她看见一个头上戴满了鲜花的漂亮姐姐,那个漂亮姐姐说自己是花神娘娘,花神娘娘对她笑,拿起了我放在她床头的,在你们的铺子上买的鲜花。她用这枝花轻轻地点了一下我闺女的头,说她很幸运,这是一枝得到了花神赐福的鲜花,来到了她的床头,就能治好她的病。”

女人叹了口气道:“这是老板你自己积的福。”

茄子摇摇头,接着说:“这么玄乎的事情我也不信,当小孩子说着玩呢,但是有的事咱们不得不信啊,老板娘。我闺女的病是真的一天一天好起来了,她还跟我说,后来还梦到过一次花神娘娘,花神娘娘说了,每天和你一起玩的那个小男孩,他是花神娘娘座下童子,将花神的祝福传到世间。诶,医院里还真的有个小男孩经常和我闺女一起玩的,好像叫……”

“梨。”男人轻声说道。

“哦对对对,是叫梨,好可爱的名字呢。我还见过他几次,特别乖的小孩啊。你们也知道他啊?”虽然嘴上这么问着,茄子并没有给他们回答的机会,“我今天真是来得太值了,你们可是我闺女的救命恩人呢!正好,这个东西你们收下!”

茄子从衣服内袋里掏出一个绒布包,“这个东西我一直带在身上,是有一次那个叫梨的小朋友给我的,说想要我帮忙带给在医院旁边卖花的人,我想着就是你们俩吧。我去找过你们,但你们好像换了地方不在医院那边卖花了,医生说梨也出院回家不在那里了,就这么阴差阳错在我身上带到了现在。”

女人的脸更加红了,她听到梨的名字之后就从椅子上站起来看着茄子,男人似乎一直想要说些什么,但茄子的讲述犹如流水滔滔不绝,没有给这二位礼貌的卖花人留下插嘴的空间,“既然今天有缘重逢了,那你们可一定要好好收下,这可是花神童子要我给你们的,想必是花神娘娘的箴言,加上你们二位卖花散出去如此多的功德,二位必定日后必定福禄齐天,生活顺遂康宁啊!”地平线上已经几乎没有了夕阳的轮廓,天空中星星就要亮起,山上梨花雪白的颜色在黄昏时分依旧惹眼,茄子擦擦额头的汗:“哎哟喂,都这么晚了。老板,老板娘,今天就当是我们有缘相逢,你们收好花神童子的这信物,花我就收下这一朵,来日咱们再会吧!回见!”

茄子拾起掉在地上的一枝梨花,挥挥手便逃跑般地走出了院门。桥和归鹤早就启动了车在等他,接着刚刚升起的月亮,道路被映照得和梨花一样白,院子里的夫妇还想追出来,却只能看见他们的汽车已经远去,驶入梨花大道夜间的繁华人流。

当他们确信卖花的夫妻俩没有追上来的时候,桥把车停在街边一处僻静的角落里,他对茄子说:“我真没想到你会用这样的方式交给他们。”

“我搞砸了?”

“没有。出乎意料,非比寻常。”

“切,你们读了几个书的说话真的是奇奇怪怪。”归鹤问他:“你的小女儿真的梦到了花神娘娘?”

茄子没忍住笑出了声,指着归鹤说:“你看看,都二十多岁的大姑娘了,还这么天真哈哈哈哈哈……都是我编的,我哪儿有什么小女儿,编出来哄他们的故事罢了。”

桥和归鹤谁都没有接话,仿佛他们早就知道茄子还有话没有说完,在一片沉默当中,茄子捻着手中的那枝梨花,终于开口:“我的小女儿,很早就没了。”

所以他从来都回避关于梨的委托,从来都对儿童医院敬而远之,从来都对自己的某段过去缄口不言。而现在,在听闻了由桥转述的梨的故事之后,茄子才终于下定决心,对这两位特别的年轻人谈及自己的过往。

茄子在副驾驶的座椅上往后一靠,“桥,我们当初和梨见完面,在儿童医院的花坛旁边,你说我有心事。没错,我看到梨,不对,应该是看到所有生了病的小孩,我就会想起我闺女,不过当时我还是说不出口。”

“你别看我现在一个人过,乱七八糟不着调的,年轻的时候我也想过就这么收手过正经日子的。为什么这么想呢?因为有天晚上我喝了酒回去,在路边就听见不知是猫叫啊还是什么声音,哇——哇——,凄凄厉厉。我仔细一听好像是在田里,我就顺着田埂摸过去,泥巴糊了我满腿,在田里头杂草堆盖着的地方,是一个包着花布的小娃娃,是个女孩儿。我们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根本就没有什么福利院,也没人愿意养这么一个小娃娃。你们不知道,她太小了,手臂也就是我手指那么粗,但是嗓门贼亮,我说,是这孩子想活,我不能再把她扔咯,我就自己养她。

前两年做这门生意也攒了些钱,我就先把她送医院治病。后来我一想,带着孩子总不能再干这个了,对孩子影响都不好,但我没文化啊,没上过几年学,我就去抗包,拉货,到处跑零工,加上之前剩下来的钱,我想着可以开个棉纺厂。我们那个小地方赚大钱就不现实,棉纺厂开起来了生意也一般般吧,加上这边的生意也还断断续续做点,填我们两个人的肚子倒是够了。

那孩子是真想活,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之后,嘿,长肉了,也长大了,喝起奶来不要命,一哭能把一层楼都吵醒。我那时候哪懂怎么带孩子啊,我就每天跑到那帮大着肚子的女人堆里去问她们,她们虽然笑我,但教得也认真,我就是这么,一点一点把孩子带大了。

我记得那时候是,她六岁吧,对,六岁。那天我在厂子里谈一个单子,大单子,快谈完了他们跑来告诉我,说孩子病了,送到医院里去了,让我快点过去一趟。我火急火燎地把客户安顿好,就骑着摩托冲到了医院,路上我脑子都是乱的,什么也不知道,就知道往医院赶。到了医院,医生出来告诉我,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难治,让我做好准备。我一下就炸了,什么意思啊?你是医生,当初小不点儿送来的时候你没给我查出来,现在你发现了,哪儿有你们这么救死扶伤的!我还宁愿她刚捡来的时候就没了呢,无牵无挂的,也不遭那么多罪。我那时候也是年轻,想着树挪死,人挪活,棉纺厂的大单子做完了,正好又赶上那个混蛋小子拆我台,我就把厂子盘了出去,拿着钱来了常歌市。

来了,五月河那边租房便宜,又方便,我就带着小娃娃在常歌市治病。也是傻,以为大城市治病总能好,结果啊呵……在医院住的钱都花完了,上手术台,我站在手术室外边,医生把她推出来,用白布盖着,她就这么点大。”茄子拿手比划着大小,“孩子的脸是肿的,眼睛闭着,本来还能扎两个羊角辫,现在头发都没了,就这么结束了。”

他像是缓解尴尬似的摸了摸脑门,“桥,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刚认识的时候,你看了我爹的照片,说他死之前还在唱着歌。”桥还记得歌词:“你看那鸿雁往北飞,你看那粟米朝天升,你看那牛羊不作声,你看那娃娃要落生。”

茄子接下去,“月亮馍馍称一称,土地头头过两村,白雪作被盖满身,娃娃登高拜山神。这歌是他自己编出来的,我不敢告诉他孩子没了,他还等着孩子好了我把他接到镇上一起住呢。我就骗他,说还得住一段时间,等做完了手术就能出院了。他信了。可谁知道他田地里一去,栽下去就再没起来。你说他活着的时候快乐幸福没有遗憾,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不过这样也好,你说对吧。人这运势好起来了是真好,差起来也是真的差。”他发出一声嗤笑,“后面你们都知道了,不用我再说了吧。”

车里谁也没有说话,直到从车窗缝里钻进一股烧烤的烟味来,往前面看去,梨花大道在夜晚格外热闹些,街边整齐地亮起路灯,店铺的霓虹灯闪烁着,只要在面前的路口右转,就能看见熙攘的人群和拥挤的烧烤摊子。那个时候烧烤摊子用的煤没有现在的好,要是碰上有风的天气,就要吃上好几条烟雾呛人的居民举报。

归鹤走下车,在路口转身出去,没一会儿就回来冲车里的两人打响指,“那边还有桌子,出来吃饭吧。”

时至今日-

“遗书的内容是什么?”

“你确定要听?”

“确定。”

好吧,在月光下,我念起梨留下的话:

“亲爱的爸爸,妈妈,你们好:

我是你们的儿子,梨。这封信应该是一个你们不认识的叔叔送来的,别害怕,叔叔不是坏人,也不是骗子,他是我的朋友,这封信是我拜托他送来的,请你们不要赶走他。

爸爸,妈妈,首先谢谢你们给我取了这样一个名字,我很喜欢。有一只麻雀告诉我,梨子是在春天开花的,我也是春天出生的,这是你们给 我取名为梨的原因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就要再感谢你们一次,因为在四季中,我最喜欢的就是春天。

爸爸,妈妈,你们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就代表我已经死了。其实在医院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要死了,但我没有对妈妈说谎,我是一个诚实又勇敢的孩子。送信来的叔叔告诉过我,因为我是个战士,我代替天下的孩子们与疾病战斗,现在我的战斗结束了,我会带着花冠和红旗,骑着大马回到天上去。

因此,我希望你们在读完这封信之后,就可以把我放下。是放下,不是忘记。这也是送信来的叔叔告诉我的,你们就像放走一条小鱼一样,让我回到大海里去,你们去种你们的花,收你们的稻谷,喂你们的猫,大海在那里,我就永远在那里。请把我放下吧,不必担心我会孤单,现在的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也不会再生病,不会再晕倒,我比过去任何时候 都要健康。请把我放下吧,这样我才能乘着风去旅行,去看我没看过的花,没见过的人,你们偶尔想起我的时候,就是收到我旅行途中寄回的明信片。

所以,爸爸,妈妈,请把我放下,让我在风里等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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