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儿。”
我和茄子站在明山市儿童医院的门前,这里和过去没多大变化,只是医院的墙面已经全部翻新过,门口不断有带着孩子的家长匆忙赶来。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变成了父亲,站在他曾经站过的位置上遥望他的过去。
我问茄子:“所以,那封信也算是送给你的?”我不太希望将其称作遗书,毕竟梨还在我们的记忆里。
“算是我自作主张收下的吧。我觉得桥说的没错,是该放下,人不能被过去绊住。一直躲着也不是办法,你不知道,其实我跟梨的爸妈说话的时候紧张得要命。不过还好,挺过去了。”我想梨如果知道了应该也会很欣慰。
“车里那只铁皮青蛙,是你女儿的吧?”
“瞒不过你小子。”
那只青蛙过去一直放在茄子的房间抽屉里,从甜水市回来之后就被移到了他的车里,外壳上长了锈,但茄子是不愿扔了它的。
“我留个念想罢了。你爹说了,忘了才是真正的死亡,我怕我以后老年痴呆了就不记得我闺女了,留着说不定以后看见能想起来呢。”
他抽完一支烟,拍拍身上的尘土对我说:“走吧,还有个地方带你去下。”
这段路刚好足够我们将茄子他们离开甜水市时的景象说完——
父亲还记得那顿烧烤味道还不错,就是老板的铺子旁边烟实在呛人,他们谁也没有喝酒,谁也没有再提起茄子的小女儿,他们只是说起天上的星星今夜格外得亮,并成为那个烧烤铺子上最后一桌离开的客人。
梨花大道上的街灯一直亮着,穿着围裙的老板在收拾他的铺子,茄子开着车沿着宽阔的道路准备离开,归鹤看着窗外忽然说道:“你们看梨花!”
路上有风吹起,道路远处的山上,从不凋谢的满山梨花竟迎风而落,花瓣顺着风飞到梨花大道上空,可是路上已经空空如也,只剩下烧烤摊的老板和桥他们的车。澄黄的路灯光下面,雪白的梨花更加显眼,风没有停下的迹象,飘落的梨花也越来越多,竟如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
我们到了。茄子领着我来到了明山市福利院。
他敲敲传达室的窗,门卫从报纸后面抬起头来,眯着眼睛盯了一会儿,“安宁啊,你又来了!”
“我又来了哈哈哈哈哈,我带这小子一起来看看孩子们,行吧?”
“行行行,你来当然欢迎,我看那帮娃娃都可想你呢!”门卫说得不错,我们一走进去,一个在操场上玩球的男孩子就冲着茄子喊道:“安宁叔叔!”其他孩子听见了,全都抬起头来看向这边,茄子没说话,只是张开手臂蹲下来,操场上所有的孩子们就一齐冲到他的怀里,几乎将他撞倒。
一个穿着白围裙的老师走过来,见到茄子也很是亲切,“安宁先生来了?”
他从一堆小脑袋里冒出头来,“是我是我,来看看!都还好吧!”
“好,都好,有您帮忙真的解决了很多问题呢,都不知道怎么谢您。”
和茄子比起来,我在这堆孩子面前显得相当局促,好在茄子游刃有余。穿着白围裙的老师凑过来问他:“这位是……”“朋友!”茄子的回答让我有些意外,“忘年交!怎么样?
哈哈哈哈哈哈……”
白围裙老师也笑起来,刚才最先发现茄子的那个男孩跑来将他拉走,我看见他扭动着有些臃肿的身躯和一帮孩子抢篮球,故意输给他们然后叉着腰大笑。白围裙的老师告诉我,茄子很多年前就在资助这家福利院的孩子,逢年过节总要过来住上几天。
“我以前还跟他说,要是喜欢小孩子,可以看看领养手续。
但他一直推脱,我也就不提了。”
“现在这样就是最好的状态。”
“是吧。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做好自己的事就够了。小伙子,你倒是特别,你俩真是朋友?”白围裙老师还对我们的关系有些怀疑。
“朋友。不过没有他说的这么夸张。”
“哦,我知道,君子之交淡如水嘛。”
好像也没有她说的这么高尚,不过再解释下去也没有必要,我点了点头,继续跟着她参观福利院的其他地方。
等到茄子满头大汗地来到树下坐在我旁边,我已经跟着白围裙老师走完了这里的每一个角落,他向我讲起了离开甜水市时的那场大雪。
“你不知道,就是真的雪,我也没见过这么大的,大得能把我的过去都埋掉。归鹤说,这人世的悲欢,最终都是一场大雪。
她和桥说过的这些文绉绉的话里,这句我总算听懂了。”
梨的故事到此就可以告一段落。我们在明山市福利院里一直坐到下午,就前往下一处,各位在这之前就已经听过这个名字——丹霞市。
在后来的无边黑暗中,这是父亲向我展示的第八十九粒沙,当时他将其托在手中没有马上让它落下,我理解他,毕竟这粒沙子的名字叫做川。
这件事不能算作是委托,但要完全地了解桥就无法绕开。
这粒沙落下的时候,在黑暗中出现了一盏挂钟,它的钟摆来回摆动着,分针足足有一尺长,滴滴答答,它发出巨大的代表时间流逝的声音,我感到声波从头顶眼神到脚下,那绝对不是什么宜人的体验。滴答声持续了很久,在整点的时候也开始报时,它弹出一只木刻的小猪,发出十二下吭吭声。这猪报完时就从弹簧上掉下来,在我脚边奔跑,它围着我转了三圈以后就化作一滩黑色的液体消失在无边的黑暗中。
那时父亲示意我看看自己的手——他们已经沾满墨水,难以洗去。
这墨水来自二十多年前,桥接到归鹤的电话以后不慎打翻的那瓶。
他骑着自行车来到图书馆门口,远远地就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一个是归鹤他很确定,而另一个他说不上来。到了近前他才认出,那是柳浪。
“桥。”柳浪先和他打了招呼。她还和以前一样,头发拢到耳后,声音温柔,臂膀上别着一块绣着“奠”的黑布,“你们两个,过得都还好吗?”
归鹤说:“我们都挺好的。”
柳浪将掉下来的一缕头发重新别到后面,“挺好就好。归鹤,桥,其实我这次来找你们,是想让你们回丹霞市一趟。”
她有些拘谨,桥看着她臂膀上的黑布,多少也猜到了是什么事。
“桥,你老师他,前天去世了。虽然以前对你们俩有很多对不住的地方,但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你们一声,你们要是不愿意也没事……”
“什么原因?”桥问道。
“车祸。”柳浪平静地说出这两个字,“说出去见一个老朋友,回来的路上出的事。只能怪他自己不上心吧,没什么好说的。”“阿姨……”归鹤握住了她的手,“我们会去的。”
桥在后面点了点头。其实他和归鹤都不觉得有什么受了委屈的地方,最多也只是难以接受川的行为罢了,柳浪就更没什么对不起他们的事。再怎么说,川和岱都是将他们拉出泥路的人,川走得如此突然,他们于情于理都该去看看。
我问茄子是否知道这件事,他说:“知道啊,他们俩去之前还来找我做参谋呢。我当然让他们去啊,毕竟叫他一声老师,又没有结梁子,该去看看的。至于桥要不要摸摸他的照片,我说这问我没用,问他自己,想知道你就去做,觉得没必要就别碰,就这么简单的道理。”
“你和他们一起去了吗?”
“我去干什么?我又不认识他,那是桥的老师,他俩去了就得了,正好我趁那段时间放假玩儿去了。”
柳浪来常歌市找到桥与归鹤的时候川已经火化,因此他们在故地见到的只是镶着他照片的骨灰盒,灵堂陈设得很简单,只有一张木几,一个香炉,两根蜡烛,还有正中间的遗照。
他们简单地祭拜完,柳浪领他们到川的书房里,因为川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住在书房,并不与柳浪同床共枕。几年过去,这里和桥离开的时候没什么两样,也看不出多少沉重的氛围,书房的陈设有些吵闹:檀木书架环绕房间一周,每个书架上面都摆放着好几尊弥勒佛像,数量太多,摆得并不整齐,有的侧着有的面对墙壁,有的还落着灰,最大的一尊摆在正对着书桌的地方。书架上书目种类却不多,桥细看了一下有一半都是养生指南,好几摞《新日》往年刊堆放在角落。书房里大约没怎么打扫过,一开灯就能看见地面上的灰尘,整个房间里最整洁的一块地方,就是靠着房门的玻璃鱼缸,那鱼缸显然被认真清洗过,养着十几尾神仙鱼,在缸中水草间游弋。
“喜欢养鱼,又养不活,养大了又死,换了好几种,就这种养活了。”柳浪指着鱼缸无不抱怨地说道,她对丈夫晚年时生出的大多数爱好都感到疑惑不解。桥注意到门后面靠着一张折叠的睡榻,展开之后大概就占去了半个书房的空间。
“他平时就坐在这里。”柳浪指了指凌乱的书桌,桥抬头,看见背后的墙上高悬了一副字帖,上书“知足常乐”四个大字。柳浪接着说,“我们有一年多没睡在一起了,他嘴上说什么自己每天事情多,睡得晚,会打扰我。谁知道是什么原因呢,我也懒得问了。”
“老师自从岱姨走了之后变化就很大。”
“是啊,谁知道他着了什么道。退下来这几年也是,整天弄什么养生啊食补的理论,说得一套一套的,我都知道那好些都没有科学依据的,但是你劝他吧,也不听你的。男人到了那个年纪,说什么都听不进去的,桥,你可不要这样啊。”
这突如其来的点名让桥觉得有些尴尬,他余光瞥见归鹤在捂着嘴偷笑,“那……老师他,有没有什么事情还没做完的……”“桥,老师的照片好像有些歪了,你去扶扶正吧。”归鹤忽然这样说着。各位应该能明白,归鹤帮桥做了决定——想知道就去看吧。桥也明白,只是没有想到,触摸照片的一瞬,切实地给桥带来了身心上的创伤。
在无边的黑暗中,桥没有见到多年未见的老师,转瞬间黑暗就被白光照亮,给了桥答案。
那位曾经在《新日》备受重用的老编辑川在临近退休的前几年因病提前光荣退休,带着《新日》优秀主编的称号颐养天年。至于是什么病,没人问他,他也从不提起。过去他曾为之癫狂的那部小说并没有如愿发表,他将全篇的第一个小**结束,就将手稿永久地锁进了抽屉。他引以为傲的学生——桥——在离开丹霞市之后也没有联系过他,仿佛过去共事过的几年是一场幻梦。川终又回到原本的生活中去了,日复一日,只做一个热爱动物内脏的食客。
他从睡榻上的噩梦中惊醒,发现身上盖着的毯子印着没见过的兽纹,川抹了抹额头的汗,就抓起座机拨通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是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声音:“喂!大主编!这次是有什么事要麻烦小人了?”
“大师,你上次说,可以把你当朋友,我……你……”
“您慢点说您慢点说,当我是朋友不假,那也不要着急,着急了肝火旺盛热气攻心,要伤身的。”
川对着听筒深呼吸了一会儿,“大师,你上次准备的那几道菜,真是太棒了,我从来没有吃过如此可口又如此健康的东西了。”“诶哟能得到大主编的赏识是我们饭店的荣幸啊,您客气了!”
“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大主编?是哪里招待不周到,还是有哪道菜的食材不和您的胃口,您尽管说出来,我们吉祥饭店一定为您解决问题!”
“唉,大师啊,我也算是和你掏心掏肺了。实话说,我还是想吃点儿肝啊,肚啊,脑花啊肥肠什么的,就是这个您能不能……”
“哦!定制!大主编是想要我们饭店根据您的口味量身定制一套养生菜谱对吧?”
“诶算是吧。素菜好是好,就是我吃了以后,心里慌得很,反倒睡不好。”
电话那头的声音顿了一会儿,“没问题没问题!吉祥饭店非常乐意为您提供定制服务,只不过这是我们高级会员的服务内容……”
“钱不是问题,我就是需要那种感觉,你懂吗?我只有吃那些东西,才觉得自己完整了,你能明白吗?”
“明白明白!我就知道大主编是爽快人,您放心,我们吉祥饭店向来诚信经营,升级费也只需要八十八元,如何,是不是很划算?”
“划算,划算!按照上次的菜品标准,我觉得物超所值!”“能得到大主编的赞扬,我们真是倍感荣幸啊!”
“那这个,这个套餐,什么时候能好?”
“嗯……这样吧,我们准备好了就给您电话,那时候您再过来如何?”
川在这头乐得蹦起一张书桌这么高,“好!好!就这么说定了!”
扔下座机听筒,川当即就出门买回了三条神仙鱼。电话打来之前,他日日红光满面,笑容灿烂,以至于柳浪曾偷偷地翻过家里是否有尚未兑奖的彩票。
电话响起来的时候川正一边哼着牡丹亭一边喂他的神仙鱼,“可把你这通电话等来了!怎样,安排了多少好东西给我尝尝?”那位老朋友的语气还带着神秘,“大主编,你过来就是了,绝对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
“噢哟!我跟着你,真是要把天底下的好东西都吃净了!哈哈哈哈哈……”
他们会面的地点在临湖市吉祥饭店的一个包间里,这个包间装点得极有特色,门口铺设了低矮的假山和人工草皮,干冰机藏在几丛凤尾竹后面打造房间的迷蒙幻境之感。穿过凤尾竹掩映的大厅,便能见到一个人工造景的混养水族箱,底层点缀雨花石,五六种游鱼穿行在水生植物当中。水族箱的正前方,就摆着一张大圆桌。
老朋友见了川,赶紧迎过来拥抱他,“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大主编,今天你可来着了!”
川看了看四周,除了面带微笑的服务员并没有其他客人,“这,其他人呢?”
“哪有什么其他人,你就是今天唯一的贵客啊!”
“那我真是诚惶诚恐!”
老朋友拍着他的肩,“一会儿回去了,别说出去今天吃了什么,知道吗?”
川心领神会,“那是自然。”
老朋友两手高举,啪啪两声,一个胸前别着银制胸针的服务员点点头,一个闪身进了小隔间,又一个闪身便端出一个巨大的圆瓷盘来,老朋友招呼川落座,川伸长脖子往盘子里看去,只见中间一团暗红,烹制和改刀的方式似乎与吃过的猪肝类似,盘子周围点缀着装饰性的蔬果,还撒着糖粉。
“知道这是什么吗?”
川摇摇头,“不知。您指教指教?”
老朋友扬扬下巴,服务员立马笑脸盈盈地介绍道:“先生,这道菜是酱爆虎胆,新鲜的虎胆昨天晚上从东北冰鲜冷链直送过来,烹饪之前已经严格清洗并完全去腥,只留下酱香葱香胆香,欢迎您品尝。”
“虎胆?”
“是的先生。”
川没有料到是这样的东西,心里难免害怕,他惶恐地看着老朋友,之间他已经伸出了筷子夹起一块往嘴里送。那浓稠的酱汁滴了一滴在桌布上,老朋友张开缺了一颗门牙的嘴将这块虎胆包下,他咀嚼的时候调动了下半张脸的全部肌肉,像一块橡皮糖一般上下拉伸,上半张脸则流露出幸福的表情,“真是绝了,大主编,吃啊。”
“啊,好,好。”他颤巍巍地夹起一块,送到眼前先闻了闻,的确如服务员所说的没有异味,他定了定神闭眼吃下一块,味道并不如老朋友表现得那样美好,酱汁盖住了食材原本的味道,但下咽的时候川还是感觉到了有骚味从喉咙口冒出。他觉得不太舒服,便想推辞,老朋友挽留道:“诶,别急别急,今天的好东西多着呢!这道菜不喜欢咱们还有下一道,总有你喜欢的!来!”服务员又一个闪身进了小隔间,这次出来的时候端着的是一个长方形的盘子,食材被切成长方形整齐地排列着,“此菜名为原切象肝,这象肝已经事先烹数,现已凉透,配上秘制的蘸酱,一口下去,包你乐上云天!”
服务员又一个闪身进了小隔间,这次出来的时候捧着一个巨大的汤碗,“此菜名为四海鲸心,将鲸心切片,与笋片同煮,清香非常,饮之耳聪目明,神清气爽!”
老朋友架着川将每个菜都吃了两三口,又灌下一碗四海鲸心汤,川已经觉得自己的头脑晕晕乎乎,“你这是从哪里弄来的东西?”
老朋友做了一个“嘘”的手势,“老友,你吃就是了。你就说,这几道菜味道如何?”
“除了这第一道的酱爆虎胆,我觉得还是太骚,另外这两道,是这个!”川举着大拇指赞扬道。老朋友见了哈哈大笑,“好,很好!那我今天设的这宴席就值了!老友,咱们还有最后一道菜,那是今天的重头戏!来,呈上来!”
服务员从小隔间里推出一个餐车,那餐车是双层的,上层放着正常的餐盘和餐具,而下方则是一只猴子。
川问朋友:“这是?”
“此菜乃是活猴脑,大补!一会儿啊,把热油往那泼猴脑子上这么一浇,嘶——香啊。”
川被朋友的描述吓了一跳,他自己想象着一勺热油浇到自己脑子上的感受,不由得浑身颤抖了一下。那餐车推到他面前,跟着来的还有一个厨师,架起一口热锅,锅里是滚烫的热油。川拿着长柄金属勺子,微微发抖,朋友走过来拉着他,帮他舀了一勺热油,“唰啦”一下浇了上去。那猴子在笼子里发出尖叫,疯狂地挠着笼子,混合着热油烫过的大脑的香味,钻到川的耳朵和鼻腔里,那热油沸腾的声音像是给他瘙痒的内心力道正好地抓了一下,川顿时觉得舒畅异常。他感到离开了多年的阿姐越过时间来拥抱了他。
“香,香啊,哈哈哈哈哈……”
一餐过后,川拜别这位朋友,感谢他为自己准备了极好的一餐。
那位朋友拉着他,再三叮嘱道:“千万保密啊!”
回去的路上,川心情很好,他开着车哼着歌,路边的风景也万分清晰。他忍不住自言自语:“阿姐,你不知道我今天有多开心啊,阿姐,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身上的器官都在谁身上活着呢?
阿姐啊……”
他陷入对岱的悠长回忆当中,是肠胃里涌上来的不适打断了他。不知是特殊食材还是车里密闭环境的原因,他的胃里突然翻江倒海,最终川控制不住在车上呕吐了出来,头脑也失了灵,眼前陡然昏暗,方向盘和衣服上沾满了他的呕吐物,车里的空气充满了酸味。
混乱中,他看到自己倏地靠近邻车道的大货车,下一秒,他和车子一同飞起,在空中翻滚着,玻璃和车里的小物件在身旁飞舞,他觉得自己轻盈如一只破茧的蝴蝶,飞舞着,刚才的呕吐物在环绕在他周围,他透过破碎的镜片看到尚未消化的虎胆,象肝,鲸心和猴脑,在这些东西后面,是阳光明媚的蓝天,岱站在一朵云上看着他,周身金光普照,身后伴着两名童子,皆在额间点着一点红,左边的怀抱一只白狮,右边的手捧一只金杯。
“阿姐,你来接我了吗?”岱向川伸出双手,他抬起手回应她,像一片落叶般落到了隔离带上,留下一个破碎的身体,灵魂跟着岱飞上了遥远的高空。
在丹霞市《新日》编辑部的旧址底下,茄子问我如何看待川此人的结局。我认为唯物主义者应该会觉得不错,但唯心主义者会不满。
“那你呢?你唯心还是唯物?”他问道。
情感上,了解过川的所作所为我很难接受他的灵魂最后飞升高天,理性层面又不得不接受他的□□死相惨烈颇有些罪有应得的意味。其实我难以给出确切的回答,因为无论是唯物主义者还是唯心主义者,他们都是这个身份的笃信者,唯物者不会认真地谈论灵魂与来世,唯心者也不会被□□的状态左右判断,而我却是摇摆不定的骑墙派。
“我希望我唯物。”我只能这样回答他。
由此我也对父亲的态度感到好奇,在无边的黑暗中他是这样告诉我的:“我只是忽然觉得过去我想得太天真了。以为人总会遗憾未了,总有话没有说尽,以为活着的总会怀念死去的,却没有想到有的人活着不如死了好,有的人将死亡视作解脱,有的人唯有死才能证明他自己,有的人从来不会困在过去。这样一想,活着的痛苦好像比起死亡更甚。”
这样的想法纠缠了他和归鹤很长的时间,表面上一切如常,但二人心知肚明,他们选择的这条道路现在浓雾弥漫。
时至今日-
晚山棠问我:“你相信报应吗?”
“以前不信,现在连灵魂投胎转世都是真的了,我有什么理由不信因果报应呢?”
“我觉得川的结局有点像是报应。”
“算是吧。不过他当年对父亲确实有恩。”
她又问我:“那你对岱怎么看?你觉得最后川看见的景象是真的吗?岱真的来接他了?”
“至少她活着的时候没做什么对不起母亲的事情。我也不想纠结他们死后的对错。”
“今生事,今生了,你倒是有个好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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