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艺术团的所在地距离文学院并不算远,老团长已经带着他们搬出了原来的学校,在靠近文学院的一栋大楼里找到了新的地方。而老校长在表彰大会现场经历长达三分钟的沉默之后终于招募到了一个人选,归鹤在座位上直起身子才让老校长看见她的半个脑袋,之后的两分钟里,报告大厅里只有他们俩的手高高举起。
这两只手不久之后就共同推开了繁星艺术团排练厅的大门,艺术团的姑娘们都没见过老校长,她们看着这两位陌生人,等着他们开口说明来意。老校长在门口把排练厅里的陈设仔细打量了一遍才笑眯眯地说道:“大家好啊,我是常歌市文学院的校长,今天来是为了合作剧目的事。”
一个靠在窗边的女孩问他:“什么合作剧目?”
“诶?你们应该已经知道了啊,团长没有和你们说过吗?来年常歌市要举办建市三十周年的艺术节,要我们文学院和繁星艺术团一起,合作编排一出感人肺腑的舞剧呢!”
窗边的女孩摇摇头:“不知道。”她问排练厅里的其他人,“你们知道吗?来年艺术节的演出?”
所有的女孩纷纷摇头,这下轮到老校长发懵了,“不应当啊,你们团长应该是和我一同接到的市长邀请函才对啊。”
“你说你是文学院的校长就是校长了?那我还是文化局的局长呢!”一个盘腿坐在地上的姑娘调笑着,好些姑娘跟着笑起来,不知是谁又跟了一句:“我们还要排练呢,你们要是没什么事儿就先出去吧,要是真有事儿我们团长今天也不在,你和她约好了时间再来吧。”
老校长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那封邀请函来,“你们看你们看,这是常歌市市长的邀请信,上面还盖着他的戳,我没有找错啊。”归鹤拉住他,“老师,咱们今天还是先别打扰了吧,之后您和团长定好时间再来也不迟。”
“哟!”归鹤刚把话说完身后就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这不是老校长吗?您来了呀,我还想着去找你呢!”声音的主人上了年纪,但精神矍铄,她在门口说话时屋内所有的姑娘都停下了动作去看她。
“诶呀你可来了,快帮我解释解释艺术节的事儿,这帮孩子要把我当坏人了!”
可见这位比老校长还高一个头的女人就是繁星艺术团的团长,她的头发修剪得很整齐,只在右耳上戴着一只金耳环,她的身后跟着一个和归鹤差不多高的女孩,看起来有些憔悴,半闭着眼和他们没有眼神交流。
团长跨出一只脚去绕开了老校长,走到排练厅的中央拍了拍手,姑娘们就齐刷刷地站到她面前从矮到高排好了队,跟在她身后的那个姑娘则没有过去,而是上前几步站在了归鹤身边。
“姑娘们,今天听我说个事儿。咱们从大剧院回来以后啊,常歌市的市长就给我们繁星发来了邀请,希望我们能够参加明年建市三十周年的艺术节演出!”
姑娘们听了哗哗鼓掌,老校长在掌声中说了句“我就说我没骗人吧”,一出口就被淹没了。团长接着说:“不过这次艺术节咱们就不演《倦鸟》了,要排一个新的节目。”她走到老校长的身边,“这位就是常歌市文学院的校长先生,咱们这个新节目要和文学院一起合作!”
队列中一个高个儿的女孩举起手:“怎么合作?文学院的人也会跳舞吗?”
“不是不是,不是让他们来跳舞。是……呃……老校长,这部分你来讲吧,我说不清楚。”
老校长像个被点到名的小学生一样,挺起胸膛阔步走到团长站着的位置上,清了清嗓子告诉姑娘们,“我们文学院的人虽然比不上诸位身段轻盈,但是,我们文学院最不缺的就是思想!建市三十周年的庆典是常歌市的大事,所有登台演出的节目都要确保他拥有积极向上,发人深思的内核!所以,这次市长希望我们和繁星合作编排剧目,就是希望通过这次演出,更好地传达作品的人文精神,让所有来观看演出的市民,都感受到艺术和文化的洗礼!”
“好!”团长在一旁喝彩鼓掌,但姑娘们听得云里雾里。团长带来的女孩没有说话也没有鼓掌,只是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归鹤上前一步解释道:“总而言之,就是繁星明年要演出的新剧目,由文学院和繁星共同创作,融合我们彼此的特长和优点,提升这出舞剧的整体水平。”
之前发言的那个高个儿女孩又说:“哦!这我们就懂了嘛!”“诶对对对,就是归鹤的这个意思!”老校长也附和道,他把归鹤拉到艺术团的姑娘们面前,“姑娘们,这位就是我们文学院的代表——归鹤。之后就由她来与你们合作!”
“欢迎!”团长把欢迎二字说得如同军令,但显然这次姑娘们都明白了老校长的意思,连那个一言不发的女孩都鼓起了掌。
“诶,团长,咱们的舞剧都是万籁排的,我们也就是听她的安排,那归鹤姐姐只要和万籁商量好就行了吧。”
万籁?归鹤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她注意到站在旁边的那个女孩抬了一下头,便知道她就是万籁。团长又拍了拍手道:“姑娘们,把东西收拾一下,搬几把椅子过来,准备一下把《倦鸟》演给老校长和归鹤看一遍,演完了你们就玩儿去吧!”
姑娘们像一群小鸟一样四处飞开,在排练厅里给老校长和归鹤重新上演了他们的金奖剧目《倦鸟归林》。跟着团长一起来的女孩上台前似乎有些紧张,团长拍了拍她的肩膀以作鼓励。
但音乐一响起归鹤就知道自己想错了,即使在排练厅这个再简单不过的演出场地上,万籁也像一只真正的飞鸟一样在天空翱翔。归鹤早就听说过《倦鸟归林》的大名,今天还是第一次欣赏,万籁在排练厅的地板上表演,归鹤却看见他们的周围逐渐变成了天空,白云漂浮,风筝起落,脚下是秋天的稻田和穿城而过的河流。
“好啊,真好啊。”直到老校长在一旁鼓掌称赞,归鹤才缓缓地回到地面上。万籁站在前面脸上有了些许微笑,但还是不说话。
归鹤记得自己和万籁搭上话是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那时候老校长刚郑重其事地交代完所有关于艺术节演出的事情离开,团长带着几个排练厅的几个姑娘们去了街上。
“万籁……”归鹤尝试着喊了她的名字。
一直沉默着的女孩转过身来看着她,终于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要商量舞剧的事吗?”
她很直接,这是好事,“万籁,我叫归鹤。”
“嗯,刚才你们校长介绍过了。你的名字是谁起的,很好听。”这倒是个出乎意料的问题,归鹤原以为她会直奔舞剧创作的主题,“忘了。可能是我爸妈,或者别的什么人吧,没人跟我说过名字的事情,记事儿起就叫这个名字。”
“啊,抱歉。”
“这有什么?一些早就如流水般逝去了的往事而已。你呢?
你的名字是谁起的?”
“我妈……很小的时候他们都叫我小赖子,我还以为自己就叫小赖子呢。后来是我妈送我上了舞蹈学校,那时候我才知道自己的名字是万籁。”
“万籁生山,一星在水,鹤梦疑重续。”归鹤想起这首清人的词。
“我从小就在学跳舞,不太懂这些诗词歌赋,不像你们文学院的学生那么饱览群书。”
“可是你编的《倦鸟归林》妙极了,就是著名的剧作家也不过如此。”
一般人往往会拒绝这样的赞美,万籁却盯着归鹤问道:“真的?”
“真的。我还是头一回看繁星的表演,刚才我感觉自己也是一只飞鸟,跟着你们的队伍一起高高地飞上了天空,回到稻田遍布的地方休憩。你写的是你的家乡吗?”
“嗯……算是吧。我们宝福村穷得叮当响,我小的时候有一次,一个剧团来村里做公益演出,我看到台上那些跳芭蕾的姐姐们,一下就被迷住了。我那时候也就到我妈的腰那里,一个人偷偷地溜到后台去,还被剧团的人送了出来,不过最后还是让我看到了那些姐姐,就是那时候开始,我想学跳舞,要一直跳下去,跳出宝福村,跳到更广阔的天地间。”
“你成功了,你编的舞剧拿了金奖,是整个常歌市的骄傲。”“是吧。我也这么想呢。”光看万籁的长相,归鹤可没想到她说起话来却是这样的生机勃勃。归鹤问她:“那这次的新舞剧,你想写什么题材?”
“嗯……还没想法。你们搞文学的不应该更有点子吗?”归鹤靠在走廊上,傍晚夕阳的光透进窗户,照在万籁身后,她说:“继续写你自己吧。”
“嗯?”
“《倦鸟》当中,白鸟最后回到的故土,不是你的家乡宝福村,对吧。”
万籁没有说话,归鹤继续说:“你刚才自己也说了,宝福村穷得叮当响,是你的母亲让你念上舞蹈学校,你想要跳出宝福村,跳到更广阔的天地间。这可不是《倦鸟》中表现出来的态度。我猜,舞剧当中的那片故土,是不是指代着别的东西,比如你的母亲?”万籁“噗”地笑出了声,“你们搞文学的还真是敏锐。”“那我是说对了?”
“对。我才不怀念宝福村那个地方呢。”
“那就继续写吧,《倦鸟》是回归,那下一部就是出走,写你从宝福村出走的故事。”
“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万籁,你问我名字是谁起的,我不知道,这是真的。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也是逃出来的。我的人生不是开始于出生的那一刻,而是开始于我十二岁左右的一个夜晚,我的父亲因为还不上赌债被人殴打到昏迷,我从衣柜里出来,踏过他流着血的身体,一直跑,一直跑,沿着铁轨和玉米地,一直跑到没有力气,跑到太阳重新升起。所以我不知道自己童年时发生过什么,我早就忘记了,也没有人会对我讲起。万籁,去写吧,然后站在庆典的舞台上跳出来,这会是个好故事。”
夕阳透出来的光已经变成橙红色,万籁整个人都被笼罩在那光芒里,归鹤有些看不清她的神情。
“孩子们!”身材高大的团长领着一帮女孩子回来了,她们每个人手上都拎着一包东西,“你们两个都过来啊,我们买了菜和肉,一起来煮火锅吃!归鹤也来啊!”
万籁走出了那片橙红色的光芒,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柠檬味的棒棒糖递给归鹤:“那麻烦归鹤小姐抓紧了,我们的时间没有想象中那么多。”
那天晚上归鹤离开得很晚,她与繁星的姑娘们一起吃了火锅,只有她和团长开了几罐啤酒来喝,团长喝到尽兴时,就左手揽着归鹤,右手拉着万籁唱歌。这个身材高大的女人即使喝过了酒唱起歌来也动听悦耳。
那天归鹤离开得挺晚,看得出来她和团长聊得很开心。
送走归鹤以后,万籁就回到医院里,坐在母亲的病床前,机器滴、滴、滴的声音规律地响起。
时至今日,母亲头上稀疏的发丝早就无法再戴上任何颜色的头花,但每每入夜,万籁还是经常会想起在省文化厅演出的那天,黑暗中一点红色的光,她觉得格外好看。她想起那一日似乎是一个同村的年轻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找她,连鞋子都跑掉了,一双赤脚上全是血泡,那个青年用双手撑着膝盖不让自己倒下去,他告诉万籁:“万籁,你妈在家里倒了,我大爷给她拉到县医院去了,你快点去看看!”
境况急转直下的那几日,万籁也是没怎么哭过的,有人问起她的母亲,她就会指指自己的脑袋:“梗啦,以后吃喝拉撒都要人照顾呢。”
几天前她的二伯还在病房外面对万籁说:“小赖子,我跟你说。宝福村边上那个灯泡厂你知道吧,他们那个老板的儿子,我之间见过的,是个挺好的人。他之前就来过家里跟我说,想跟你一起过。
你看……”
万籁瞪了他一眼,“你现在就跟我说这个?”
“哎呀不是不是,你听我把话说完嘛。那个小伙子来的时候还拿了礼呢,和他爸一起来的,我觉得人家挺真诚,再说这几年灯泡厂的生意不错大家都知道,一年接了好多大单子,还有送到国外的呢……”
“你能说重点吗?”
“哦哦哦,重点就是啊,这个,小赖子你看啊,你妈在这里躺着,我刚才打听了一下一天就要不少钱呢。唉呀咱们兄弟姐妹几个都是没什么福气的,真是一大笔钱呀。但是人家灯泡厂肯定就不缺钱对不对,上次那个小伙子来家里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那时候你就收人家钱了?”
被万籁点破以后二伯似乎是面子挂不住,语气变得有点不耐烦:“你这小娃娃说话怎么这么冲呢?人家也是一片好意,哪有不领情的道理。你不把人家放在眼里,人家可是一听说你妈的事情就又提着东西慰问来了呢,你以为这个护工是谁帮你找的呀?”
“你收了人家两次钱?”
二伯气得直跺脚,血气直往面庞上涌,“张口闭口钱钱钱的,一个村子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家关心关心怎么了?帮了这么大的忙,你还不好好感谢人家吗?”
“那你说的感谢就是要我跟了他,这就是你说的感谢?”二伯拿他发白的舌苔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人家都说了看中你了,你拜了堂,彩礼一拿,爹妈一喊,你老娘的医药费不就不用愁了吗?”
“那我不如和老娘一起去死!”因为在医院,万籁压着嗓子,但二伯还是被她吓得后退了两步,“你你你,你这娃娃,你就跳跳舞,又没有干过活儿,你看你细手细脚的,人家那是抬举你呢,不识好歹!”
“我看你还是走吧,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要不你就把这周的住院费去结一下。”
二伯盯着万籁一跺脚一甩袖,拽着刚才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的二婶走了。万籁知道他们不可能去结费用,有了刚才那一出,她也不想收受他们的任何好处,只自己把不锈钢饭盒擦了擦装回包里。一个抱着头巾穿着白围裙的中年女人拎着一个桶走到了母亲的窗前,她从桶里掏出一块新的抹布开始擦拭床边的柜子,万籁问她:“阿姨,你是这床的护工吗?”
“对啊。姑娘,这是你妈?”
“阿姨,你之后不用来了,我自己来照顾就可以了。”“啊?哦,但是你男人跟我说要照顾到你妈出院呢。”“他不是我男人,阿姨,你回去吧,不用来了。”
“哦,哦,好的,那姑娘你自己注意身体啊。”
万籁把头靠在医院的窗户上往下看,这里是八楼,如果跳下去应该就一命呜呼,但她现在还不能这么做。她是谁,她是万籁,宝福村建村五十六年以来唯一一个站在省文化厅演出的人,是将宝福村的名字带出那片穷乡僻壤的人。在省城拿奖之前他们是什么态度,在省城拿奖之后他们又是什么态度?连那个稍微读过一点书的村长都来说,万籁啊,以后你再上台跳舞,就是给宝福村挣脸。为什么要给你们挣脸?万籁只为了自己,为了母亲。三天后万籁独自一人带着母亲转到了市里的医院,她不信,不信母亲会就此无法醒来。
市里的医生会诊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送来的时候错过了黄金时间,脑部的损伤太严重了,她现在能维持这些指标我认为都是奇迹。虽然她的求生意志很强烈,但你要知道,就算她能醒过来,以后也没有生活自理和社会交往的能力了,你还能接受吗?”
不能。当即,万籁就在心里这样回答道,说出口的却是:“我知道了医生,我再考虑几天吧。”
医生叹气道:“好吧,但我认为还是早做决定吧,对她对你都是解脱。”
“知道了。”
知道什么?知道医生已经下了最后通牒,知道母亲的一生已经提前做完了总结,知道自己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再次踮起脚尖旋转,万籁在自己昂首行走了很久的道路上突然看到了道路的尽头,孤零零矗立着一座比她还高的墓碑,天上传来朦胧的声音告诉她:“你抬头看看,那墓碑上盖着的红布,你将其取下戴在自己的头上,它就会消失。”
万籁啐了墓碑一嘴,她见到墓碑上并无名字。
从病房的窗口望出去,远远地能看见连成一片的灯光,前些年的城市规划方案里将那里划为了开发区,从七贤桥到文华大道这一片将被建设成人流量巨大的旅游观光区。如今观光区的建设进行到一半,听说工程的承包商却卷款跑路,留下不知所措的政府负责人看着成片的烂尾楼发呆,这位见钱眼开的承包商只给这里留下了一路的廉价霓虹灯,在日落时分亮起,让人梦一下曾幻想过的辉煌。
“继续写吧,那会是一个好故事。”万籁想起了归鹤说的话,她承认那是个好主意,文学院还算有点本事。不过她现在想不了太多别的事,这几天来她都太累了,坐在医院的木板凳上,很快万籁就睡着了。
不一会儿,她听到头顶传来鸟雀的鸣叫,伴随着树叶在风中拂动的沙沙声。万籁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广袤的森林当中,森林一眼望不到头,她也找不到出路。在每一条盛开着鲜花的道路尽头,都会出现那个盖着红布头的墓碑。她把每一条路都走完了也没有走出这片森林,她蹲在地上大喊救命。
一只狐狸听到了她的呼救,从石头后面探出黑鼻头,蹭了蹭万籁的手臂。
“狐狸,你听见我了吗?”
没想到那狐狸居然开口说话:“姑娘,我能带你走出这片森林。”
“狐狸会说话?”
“姑娘,我会说话是因为你希望我能说话。”
它摇摇尾巴,领着万籁往一个方向走去,“姑娘,你千万跟紧我,走出森林是很困难的事情,咱们要走很久很久呢。”
“你一直住在森林里吗?”
“不是,你来了我才来的。但是姑娘你要知道,只有跟紧我,你才能走出森林。这里的道路十分崎岖,你要时刻保持警惕。”“这里还有其他动物吗?”
“有啊,不仅有动物,还有会吃人的植物,有些石头也会朝你飞过来,但是只要你跟紧我,就不会受到伤害。”
他们趟过一条河流,河上漂浮着一只小木船,万籁没有去看那只木船,还得到了狐狸的表扬,“姑娘,你做得真对,如果你不幸上了木船,就会被他载到大海的中央去,到时候我也救不了你了。”
他们在森林了一直走了三天三夜,跳过水坑,爬上山坡,万籁快要撑不住了,她问狐狸:“狐狸,我们还要走多久?”
“马上,马上就要出去了。姑娘,一定要跟紧我。”
“诶呦……”万籁被路上的荆棘绊了一跤,她摔倒在草坪上,小腿上的皮被荆棘勾破正在流血。狐狸见了张开它黝黑的嘴筒,用它粉色的舌头舔了舔万籁的伤口,“这样是不是好一些了,姑娘,我帮你止住了血。”
“哦……谢谢你,狐狸。”
“不要谢我,谢你自己吧姑娘,我能止血是因为你希望我可以。”
他们继续行至一处树木稀疏的开阔地带,万籁问狐狸:“我们是不是就要走出去了?”
“是的,姑娘。看到前面的水洼了吗?水上有三块垫脚石,你踩着垫脚石过去,在最后一块石头上面转两圈,天上的鸟会把你带走的。”
“那你呢?你不和我一起走吗?”
“我?我就不了。没事的姑娘,只要你还想见我,我就可以来到你身边的,去吧,这里不是你的家。”
万籁踮起她的脚尖,像过去的每一次练习一样轻盈地跃起,立在第一块石头上。水洼中倒映出许多奔跑的孩子,万籁认出那都是繁星艺术团的姑娘们。狐狸在端坐在水洼后面注视着她。
她跳到第二块石头上,水洼变成了金色,和她从丹霞市捧回的奖杯颜色一样。
她跳到第三块石头上,水洼倒映出夕阳和晚霞的景致。狐狸在她身后说道:“姑娘,你转身看看!”
身后的那片森林在夕阳光辉的照耀下居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泥泞的沼泽地,万籁看了看自己的身上,却没有一个泥点子。狐狸也忽然不见了,在水洼对面变成了无数面和人一样高的镜子,镜子在东南西北各个方向移动和旋转,万籁站在石头上不知所措,“狐狸!你在哪儿!”
“姑娘别害怕,我还在这儿呢,只要你还在,我就不会消失。”“为什么……为什么森林变成了沼泽?”
“森林一直是沼泽。森林之所以会是森林,是因为你以为他是森林而已,沼泽才是他本来的模样。”
镜子还在高速移动着,其中一面来到了万籁的面前,映出狐狸的样子,“怎么回事?狐狸你为什么会在镜子里?”
“不是我在镜子里,你再看看。”
万籁定睛看去,镜子里分明就是她自己。这次狐狸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姑娘,是你自己走出来的,我只是一个想象的伙伴罢了。
时间不多了,姑娘,你把手举起来吧。”
当万籁的双手触摸到头顶的清风时,脚下的石头瞬间消失了,转而变成了云朵。一只白色的大鸟将她放在一片云中,然后挥挥翅膀,飞远去了。
彼时万籁从睡梦中醒来,白色大鸟远去而成的白点成了母亲床边的仪器,还算规律地发出滴滴声。时间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七点多,门外又开始变得嘈杂。
“万籁。”
她的老团长拎着早餐准时出现在门口,万籁忽然有点想哭。他们一边吃着团长在街边买来的鲜肉包子一边聊着,团长问她:“昨天跟归鹤聊得怎么样啊?”
“挺好,我挺喜欢她的。”
“那就行,我还怕你没心思弄这个节目,想着不行就推了呢。”
“那倒不用。”
团长又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这些你再拿着。”
“团长,我可能还不了这些钱的。”
“谁要你还了。”团长把半个包子都塞进嘴里,肉汤漏出来,她慌忙找纸巾去擦,含糊不清地说道:“你想放,或者不想放,我都帮你,你是我们繁星的姑娘,我说过了,只要我带着这个艺术团一天,我就不让我们繁星的姑娘受委屈。”
她将这话说得犹如将军在阵前的发言,万籁被她的样子逗得直笑。团长一口饮下半杯豆浆,“这就对了嘛,咱们女人就要多笑,爱笑的女人是常胜将军!”
老团长自己就是这套理论的践行者,万籁的印象中就没有见过她垂头丧气的模样。而团长看见万籁此时脸上出现的笑颜,哪里知道笑过之后她依然回到了无限的悲伤当中。
时至今日-
这一次,晚山棠没有第一时间发表看法。我回过头,看到她还在海滩上躺着,闭着眼睛。
“你睡着了吗?”
“没有。”她睁开眼睛,流出两行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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