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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烟火

父亲曾在那片黑暗当中抓住太阳和月亮放进一个空空如也的沙漏中,日月变成流水从上落到下。他说那个时候,时间对于万籁来说就是这样的流速,如果川在见到十七岁的父亲之后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声音是机械钟滴答滴答,那么万籁听到的就是计时秒表滴滴滴滴滴滴……

“那个时候她的笑容是发自真心的吗?”我问父亲。

“是。但是述,你应该能明白,对于万籁来说,母亲随时可能会离开这件事就像是滚滚奔涌的流水,她只能用一柄勺子在地上挖土,在真正能够让流水停下来之前,她能感受到的轻松不过是中途听了一个笑话而已。”

“可是她不必非得选择死,她还有很多可能。”

父亲摇摇头,“可是世界上的很多事,不会按照我们预想的方式发生。果子成熟了也不一定是甜的,努力过也会事与愿违,天气预报也会不准,你我都不是什么手眼通天的神明,不过是有幸路过这里并看到这些罢了。”

我感到很无力,“这样好辛苦。”

“是的孩子,我们会比常人更辛苦一些,因为我们经历的更多,也承担的更多。”他转移了话题,“好了,我们的时间不多。不过你要记得,不论你对万籁的决定作出怎样的评价和判断,都不能改变一件事情——是她的死,让我和归鹤道路上的迷雾得以散尽。”

我再去看那只沙漏,水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剩下一朵花留在玻璃容器里。

当万籁第八次告诉归鹤自己要先走一步而拒绝解释原因之后 ,归鹤在本市的十一家医院当中的第六家找到了她。三分十八秒以前万籁就坐在这张塑料椅子上。

“万籁。”

万籁看了一眼拐角处的归鹤,脸上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的表情,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我就说你们搞文学的都敏锐,还是被你看出来了。”

归鹤却说:“没有。我没有想到是你的母亲,我还以为……”“以为是我?”万籁给她削了个苹果,归鹤接过以后又放回到床头,“我倒希望是我,也不会这么为难了。”

“如果你有困难需要帮助,应该明明白白地告诉我,而不是就这样自己担着。”

“已经有很多人都在帮我了。”

“那多我一个又有什么问题呢?”

万籁站起来将母亲打着的点滴速度调慢了一点,“归鹤,你觉得我的舞跳得好吗?”

“当然好,所有看过繁星演出的人都有目共睹。”

“你别笑我,我也觉得自己跳得挺好,她们说我这叫自恋”“这不是自恋,这是自信。”

万籁从来无所谓这二者的区别,“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能跳这么好吗?”

归鹤想到所有评价一个人的溢美之词,但用来形容万籁好像都太过平庸,现在的语境也显然不是这些俗套的答案能匹配的,“为什么?”

“因为妈妈。”万籁看着病床上失去意识的母亲,如今她的头发已经稀疏得无法再戴上任何的花朵,“你知道舞蹈学校一年的学费她要没日没夜地糊多少个鞋盒吗?没有妈妈的话,我跳不下去。可是医生已经建议我放弃她,对她对我都好,你觉得呢,归鹤?”

归鹤走到万籁身边,“你想让你的母亲继续看到你跳舞,对吗?”

“可她看不到了,归鹤,她连再醒过来都难。”“我有办法,但你要放弃她,你信我吗?”“怎么说?”

“万籁,你相信人有灵魂吗?”

要是放在以前,万籁是不信的,人不过是皮囊下的一具□□,对□□来说,死就是终结,□□会在腐烂中磨灭殆尽。但现在就不一样了,□□见不到的灵魂可以得见,死就成了一条通路。“我相信你。”万籁看着归鹤的眼睛说道。

这即是桥能在五月河边茄子的小屋里见到万籁的全部缘由。

“归鹤说你能让妈妈再看到我跳舞,真的吗?”

桥告诉过归鹤这是做不到的,他与所有人相见的时候都是一片漆黑,他也不是什么能让灵魂上身的巫师,这样的要求其实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于是他和归鹤商量了一个迫不得已的谎言。

“是真的,万籁小姐。我和归鹤是很好的朋友,她没有骗你。”“你要是骗子怎么办?”

“您觉得归鹤也是骗子吗?”

万籁回头看了看归鹤,她一直靠在墙角,将自己尽量往后缩,“我相信她。”

“那就够了。”

“归鹤说要我放弃她。”

“是的,死亡才能将她带到我面前。”

“我要做些什么?”

“一张她的照片就可以了,万籁小姐。我会带着照片去当天的演出现场,她能见到的。”

“你们这听起来真的很像诈骗犯,而且很拙劣。”

茄子端着一杯泡好的糖水走过来,“姑娘,你听着挺玄乎像骗人把戏的吧,但这么绕着圈子地骗你也太费力不讨好了。咱们干这行生意的,讲究的就是双方彼此信任。”

“万籁。”归鹤开口道:“他可以证明真实性,但你必须放下她。”

万籁想了想,又问桥:“我们还能再见面吗?通过一些……方法?”

“这个不能。”在这方面撒谎有弊无利,“万籁小姐,虽然这世上的确有灵魂的存在,但是死了是无法再回来的,他们去了时间之外,只能通过我这个中间人,从外面观察时间里的我们。

你们之间会隔着一面单向玻璃,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哦……这样啊,敢承认有做不到的事,那看来你们还挺靠谱。”

茄子从厨房探出一个头来,“姑娘,咱们一直很靠谱!”“但你们要我放弃她。”

“不是放弃,是放下。”桥说道。

“什么意思,我不懂。”

桥调整了一下坐姿,“我知道一个小孩,他叫梨,梨子的梨。他告诉我自己只有半年的时间可以活,希望在他死后,他的父母可以忘记他,去开始新的生活。一开始我的想法和你一样,觉得那对于他的父母来说太残忍了,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孩子,怎么可能忘记呢?但是梨说了一句话,他说,如果一直记着,才会更加痛苦。就是那时候,我终于明白,梨想要的,其实是父母可以将他放下,让他留在那个时刻,而不是永远背着他生活。放弃是彻底地遗忘,彻底地不管不顾,将他当做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但放下就不一样了,放下以后他仍然在他父母的心底,没有重量,永远鲜活。”

“所以你们也希望我把妈妈放下?”

“是的,万籁,你是个舞者,身上背了太多东西就跳不动了,让她到心里去吧。”

万籁转身看着归鹤,“归鹤,你哪儿认识的这样好的朋友?”“最终还是看您的意愿,毕竟我能做的也很有限。”

万籁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二位喜欢看芭蕾舞剧吗?下周末在大剧院的广场上,我们繁星艺术团有一场公益性演出呢,免费的,还能看到我们新编的节目呢。”

“新编的节目?”归鹤感到疑惑,“可我们还没有敲定结尾的处理。”

“那不是正好吗?要是让大家知道怎么发展了,正式的演出还有什么新意?”

她这话说得不假,未完的往往比业已结束的更能留下遐想。只是万籁忽然将话题转移到了演出的事情上,桥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演出……”

“离艺术节还有一段时间呢,我也不是非得要今天答复你对吧?”

“那当然,您可以再考虑。”

“那今天麻烦了,给你们多少?”

茄子从厨房里面跳出来,“诶诶诶,姑娘您好意咱们心领了,但是这位和我约法三章,完成以后在收钱,像您这样只是问问的,不要钱。”

“你们还真挺靠谱的。”

文学院那位宝刀未老的老校长在课上声情并茂地描述了自己在观看繁星艺术团演出时的情景:“只见那领舞的女孩脚步轻盈,竟真如生着双翼一般,在台上盘旋飞舞。我见到眼前落下鹅毛大雪,再一看竟是白色的鸟羽,那巨大神鸟铜像的长喙里鲜红的绸花散落,我感到天旋地转,地转天旋,最后,最后,白鸟归巢,魂归故里,我也终是回到了地面上。”

他描述的场面有些夸张,但显然他自己对此深信不疑,“所以同学们,我希望这周末繁星艺术团的公益性演出你们每个人都能去看一看,感受一下来自文学以外的艺术熏陶,这对你们的思维将大有益处!”

这话说的不假,只是底下的学生们还是兴致寥寥,老校长脑袋上又少了几根毛,近看有些滑稽,他在讲台上踱步来回沉醉于那天繁星的表演当中。

如今归鹤再去回忆那天演出的情景,还能记得大家就坐在大剧院广场上整齐排列的塑料椅子上,她身后的那位先生坐裂了椅子的一条腿,在广场引起半分钟的哄笑,就迅速被周围观众的欢呼声盖过了。繁星艺术团的名字早就在常歌市如雷贯耳,即便那日的演出并没有老校长所说的那位领舞女孩上台,广场上的欢呼还是升上天空,落到五月河旁城中村的道路上。

欢呼源于台上正上演的剧目,与文学院老校长所描述的那处不同,人群中有熟悉这一出的在解释道:“我知道,这演的是那二十岁的姑娘发现窗边的红绳,红绳本是连接姻缘之物,谁承想她顺着红绳的方向走去,在尽头见到的竟是一块漆黑的石碑!”“大晚上的你咋说这些吓人的东西啊?”

那人摇摇头称:“这就是台上姑娘们在演的东西啊。你们看,那姑娘已经坐在了梳妆台前,旁边放着的就是盖头,姑娘今天就要出嫁,嫁给一块不会说话的石碑!”

“那个呢?那个又是谁?”

“啊!你们快看,那红裙的女子其实是山神庙里的一只狐妖,只不过人无情,妖有义,这小妖吃过姑娘给的一片肉干,竟还记得她的恩情,赶来救人报恩了!”

“呀!那红色的女孩子怎么又不见了?”

那人摆摆手道:“狐妖退场是为了让姑娘内心的自我上场,你们看台上吹起来的雪片片,还有舞台正中央的姑娘,是她的内心在挣扎,在害怕,在寻找出路。”

“呀!那狐狸又回来了!”

“天呐,我还从未看过这样的舞剧,那狐妖抓住了姑娘的手,竟将她带回了现实世界当中。狐妖攥紧了拳头,狐妖攥紧了拳头!

他们,他们把石碑砸碎了……”

台上的姑娘们还在奔跑,一直跑过寥无人烟的森林,跑过山川与河流,跑过流岚环绕的群峰,她们在一处白茫茫的天地之间停下,那红裙子的姑娘早就不是狐妖的模样,她上前两步站在聚光灯下,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头上别着红花的姑娘。

台下久久无人说话,直到演员们悉数登台谢幕,欢呼声才终于又从道路上升起,这一次它升得更高,摸到了月亮与月亮周围的云朵。

其实那天的月亮仅仅是半圆,借着表演舞台的灯光才显得亮些。表演谢幕之后夜色已深,人群散得很快,归鹤却坐在中间的一把塑料椅子上继续看舞台一点点被撤走。

一个扛着一摞塑料椅子的男人走过来,“姑娘,演出已经结束了,你可以回家了。”

“我能再待一会儿吗?你们搬完了我再走?”

男人挠挠头,“可以是可以……这样吧,一会儿我们要拆灯的时候我来喊你,要不然乌漆嘛黑的也不安全。”

“好,麻烦你了。”

“你还不走?”归鹤身后忽然出现一个身材瘦高的女人,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是万籁。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刚才。”

“我觉得观众的反响还不错。”

“我也这么觉得。”说罢,万籁递给归鹤一张方方正正的东西,是她母亲的一寸照,“她走了。”

这天晚上她走进医院,没有见到千篇一律的走廊和落了灰尘的吸顶灯,万籁孤身一人行至一处天地白茫茫的所在,在白茫茫之间没有道路可言,万籁是白茫茫当中一个细小的黑点,忽而从她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

“万籁,你走吧,别来找我了。”

白茫茫当中的小黑点仰头去寻找声音的来源,“妈?”“万籁,你走吧,别来找我了。我也要走了。”

“妈!”

“万籁,我走了。你也快走吧,你抬头看看,去摸云吧!去摸云啊!”

小黑点这时才看向自身,发现自己成了一只白色的大鸟,腿上曾经系着一条红飘带,现在红飘带随着头顶的声音一同消失了,只剩下她一个孤零零的白色身躯与天地同色。

万籁从梦中醒来,母亲的床前赶来许多白大褂,一个戴着护士帽的女人将她带离,万籁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明白刚才那个白茫茫的梦就是自己与母亲最后的对话。

“你相信吗?她走之前在和我说话。”万籁问道。

“信。”

“那就是她的灵魂吗?”

“是吧。”

万籁也拉了一把塑料椅子在归鹤身边坐下来,“你们搞文学的是不是都相信这些?”

“恰恰相反,我们老师经常说,文学要关心真实存在的世界。”

“可是小说不都是虚构的吗?小说难道不是文学的一种吗?”

“小说当然是文学。我这样说吧,现实世界就是一棵果树,文学是树上的花,没有树,花是开不出来的,你能明白吗?”“那什么是果子呢?”

哲学,法律规范,道德准则,这些好像都不对,他们应当是与文学同样的花,意识,观念,行为,这些好像都不够全面。

“是……人。”归鹤回答道,“是所有贫穷的,富有的,年少的,年老的,过去的,现在的,在这片土地上真实活过的,人。”提出问题的人却摇摇头,“我不太懂这些,非要我说的话,我觉得世界是一幅画,我嘛,就是桌子上一个会跳舞的发条小人,你呢?”

“那我应该是一支笔。”

工人们开始把前排的椅子一只一只收好,万籁问她:“我们的舞剧足够好吗?”

“我认为很好。”

“好到能让大家都知道我吗?”

“我认为可以。这将会是艺术节上最耀眼的一个节目。”万籁看向归鹤,恍惚间,归鹤觉得她的眼里好像闪起了光,“真的?”

“真的。”

舞台上的工人向着这边招手,“诶————要拆灯了————快回家吧————”

“归鹤,舞剧的结尾让我来安排吧。”

啪。

舞台右侧的灯被拆掉了,将万籁笼罩在黑暗里,归鹤后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感到十分后悔,她对桥说:“我还以为我真的给了她希望。现在想想,只不过是舞台上的灯光在她眼睛里的反射罢了。”

庆典开始的前一周,市长坐在办公室里决定在演出谢幕散场以后,要点起烟花,让所有走出大剧院的观众一抬头就能在广场上空看到烟花表演,他为此还召开工作会议,“烟花燃放的地点选址很重要,不能太近,也不能太远,一定要计算好广场到燃放地点的距离,不要让观众们仰起脖子看,我希望的是大家走出大剧院的大门,就能看到前方的天空上有绚丽的烟花表演。”为此,庆典组织小组筛选了全市可以燃放烟花的地点,他们经历了数次测量和争吵才最终确定了最合适的燃放地点,组长拍着胸脯表示,一定能让所有走出大剧院的观众以最舒适和清晰的视角看到烟花表演。

如此,庆典这日大剧院的演出就将在繁星艺术团的大轴演出之后在广场上迎来又一轮新的** 。

桥和归鹤还有所有前来观看演出的市民都一样,他们并不知道今天晚些时候将发生什么。

而此刻台上的演出正吸引所有人的眼球——

海外学成归来的魔术师身着一身燕尾西装,从头顶高帽中取出数只喜鹊放向观众席,前排的小孩发出声声惊叹。喜鹊们口中撒下彩色的糖纸,每张糖纸内侧都印有“热烈庆祝常歌市建市三十周年”的字样,一张小小的糖纸上怎么印得下这么多字?现场并无人疑惑这个问题,他们将糖果塞进嘴里,就享受了一晚上的水果芳香。魔术师的助手是个传统印象中的金发美女,她躺进台上那个特质的铁箱子里,等待魔术师用锯子将她锯成三段,桥看见有几个家长捂住了小孩的眼睛。

“你说发明这些魔术的是不是都有点变态啊,老爱演这种吓人又血腥的玩意儿。”茄子在一旁小声说道。

“那你爱看吗?”

“看啊,你别说确实刺激。”

“那就对了,这就是他们要这样表演的原因。”

茄子挠挠他新进剃过的圆脑袋,又投入到台上的表演中去了。

台上的魔术师牵着他的金发助手迎接大家的掌声和欢呼,他们下了台,轮到一个杂技团闪耀登场。从剧院舞台的天顶上降下三条绳子,三个身形柔软的杂技姑娘绕着绳子倏地就登上了顶,还没等台下的观众反应过来,三个姑娘又从顶上飞下,轻悠悠地落在三个扎着马步的男人肩上。三男三女翻着跟头离场,又上来六个身材更娇小的女孩,三个用膝盖弯钩住顶上伸下来的木杠杆,她们倒挂着牵起另外三个女孩,将她们拉到空中来回摇摆。三个女孩在空中交换位置,上下颠倒,最后由三个女孩一同在空中拉出横幅:热烈庆祝常歌市建市三十周年。

庆典的两位主持人看出观众席上大家对刚才的杂技反响平平,他们提高了音调来调动气氛,“各位观众朋友们,就在刚才夜晚的钟声已经敲响了九下,这次的庆典活动也已经进入收尾阶段,不过大家不要着急,接下来的两个节目精彩非常!”

旁边打着领结的男主持担当了捧哏的角色,“那你得给咱们的观众朋友们讲讲,是怎么个精彩法啊。”

“当然了!接下来大家将欣赏的歌曲《五月河畔》的歌词,是由所有在常歌市就读的学生们写就,我们征集了上万份投稿,从中千挑万选,最终形成了这首悠扬的歌曲。”

“这的确意义非常,还有别的吗?”

“那是当然!在演出最后大轴登场的,将是我们常歌市民们都耳熟能详的繁星艺术团!”

“繁星艺术团!”

“是的你没有听错,繁星艺术团今天将为大家带来他们在省文化节获得金奖的舞剧《倦鸟归林》,所以啊今天来到大剧院的观众们真是有福了!”

“那我可等不及了!”

两位主持人齐声,“接下来请欣赏歌曲《五月河畔》!”茄子在旁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这姑娘怎么不早说她们的节目是最后一个啊,我在家睡一觉再来,你看得不困吗?”“现在才九点多,你怎么就困了?”

“呸,你以为我跟你一个年纪啊。”茄子调整了一下坐姿,“我眯会儿,一会儿那姑娘的节目上场了你叫我一声啊。”

茄子的小憩时刻仅仅持续了三分钟,也不需要桥来叫醒,就被剧院中其他观众的欢呼声吵醒了。

“妈的,睡也睡不好,这破节目怎么还没完。”“繁星的节目来了,你之前不是还要我叫你吗?”

“啊?哦哦哦哦,繁星啊,来了来了嘿嘿嘿,好好看好好看。”万籁上场的时候,桥和归鹤几乎是同时认出了她,茄子的反应慢半拍,“诶唷,这造型真好看诶,这花环得编多久啊你说。”观众的欢呼和掌声随着舞台上的灯光和音乐一同落下,灯光换成了冷调打在舞台左边,很多内容较公益演出时有些改动。头戴花环的少女在干冰化成的云雾当中起身,红绳从空中垂下,另一头系着一块漆黑的石碑。正式演出时剧院里准备的道具石碑足足有五米高,万籁站在石碑前显得那样小,她伸出手,却发现石碑竟是一道虚掩的门。少女转身逃离却发现石碑早已消失不见。在这里,每一棵树都弯下腰来对她说着听不懂的语言,头顶的月亮变成血红色,从空中落到她的头顶上。

据说当时舞台上逼真的道具和演出吓坏了前排的不少孩子,但他们的父母皆沉醉于繁星艺术团的表演。

一个红裙子的女孩子画着红色的嘴唇,还有红色的脸颊,两道红色的眼影延伸到脑后红色的绸带上。舞台成了流动的造景,山起来了,溪水流起来了,云飘起来了,红裙子的女孩子带着头戴花环的少女奔走在纵横交织的树木间,在一块高大的石头后面露出自己赤红的尾巴。

这是万籁的提议,要讲一个堕落的故事只要让男人遇见狐狸,一个讨伐的故事只要让狐狸变成女人,那在这出舞剧里不妨让狐狸救出一个女人。

和万籁梦中的景象一样,她跟着红裙子的狐狸姑娘踏过山野河流,最终在一处遍布水洼的地方发现了三块石头,那三块石头都尖利地如同刀刃,但万籁毫不犹豫地跳了上去,台下发出阵阵惊呼,有不少观众捂住了自己的眼睛。狐狸姑娘也跟着跳了过去,在最后一块石头底下发现了一捆崭新的红绳。于是狐狸露出她的两排尖牙,将红绳咬成七十二段碎片!狐狸的口中流出鲜血,她在灯光下抚摸着花环姑娘的脸,她们往刚才的来路上望过去,森林早已消失,成了沼泽遍布的死地。

按照先前的版本,舞剧到这里就要结束,花环姑娘应该退场,狐狸姑娘解开绸带来到灯光下,就是最后的一幕。但万籁在此添了一笔——

石碑在此出现,却仅有半人高,她们在这里砸碎了石碑扔到水底,红绳在月光下烧成灰烬。灯光逐渐聚集到万籁一个人身上,她开始了一段独舞,其他观众也许没有感觉,但归鹤真切地感受到,这一次,万籁旋转的时候,没有看着任何人。

万籁转得越来越快,在最后一圈,她身上的白裙子转瞬间成了红色,比刚才舞台上的那轮月亮更甚,和狐狸身上的有九分相像。她跪在地上,追光照在她的头顶,观众们在黑暗中望过去,竟在她身上看见了狐狸的样子。

八秒钟后人们终于意识到舞剧已完,掌声持续了整整三分钟,直到两个主持人像母鸡扇动翅膀一般让观众们安静下来才渐渐停下。散场的时候前排的几个小孩已经靠在大人的肩膀上睡着了,归鹤他们一直在座位上等到大部分人离场才站起身来。

“演得真好啊。”茄子说了一句。

当他们走出剧院大门,五月河上空的烟花正进行到**。橙色的光炸开成为两尾金鱼,金鱼的嘴里吐出两个泡泡,泡泡转瞬破灭成为两朵普通的烟花,闪耀过后就迅速消失在夜色当中。

万籁按照约定已经在这里等着,手上捧着两大束鲜花,头上的花环还没有摘下。茄子一见到她,就热情地迎上去,“诶哟万籁姑娘,你们演得也太妙了,不亏是大轴登场,我们沾了你的光能来看演出,真是太值了!”

桥说:“恭喜,今天的演出非常成功。”

“你怎么这么快,不和团长她们多聊会儿吗?”

万籁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把花递给了归鹤,“走吧,我知道有个地方,比在这里看烟花更棒。”

他们一直走到五月河旁边尚未完全建成的过街天桥上,天桥在建设之初就比照着其他大都市的标准,建得比常歌市一般的天桥都要高些。

“归鹤,我跳得足够好吗?”

“好极了!”

“好到足够让今晚的所有人都记住我吗?”

“我认为可以。”她们重复了一遍之前的问答。万籁又问桥:“我妈妈呢?她怎么说?”

谢幕之后主持人们在发表总结陈词的时候,桥就已经见过了万籁的母亲,这个矮小的妇人一生别无所求,当桥尽力向她描述了艺术节上万籁万众瞩目的演出盛况之后,她就化作了一缕清风,回到了广袤天地中。

万籁背靠着天桥的护栏,不远处的烟花绽放声和人群欢呼声还不时顺着晚风吹到耳朵里,对于桥的回答,她没有说什么,只是自顾自地说起,“在后台的时候还有电视台的记者来采访我呢。”

“他们问你什么?”

“他们说要给我做专题报道,问了我好些问题,比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舞蹈感兴趣的,舞蹈给我带来了什么,回到常歌市来演出心情如何……”

茄子在后面喊道:“姑娘,以后你可是常歌市的大红人了!”万籁在天桥中央停下,“桥,你见过这么多人,你说他们活着都是为了什么?”

她突然提出这样宏大的问题,桥自己也尚未仔细思考过,但他自然地想到了梨所问过的:你在和什么战斗呢?而时至今日,桥也没有得出满意的答案。

“我还不知道。”

“以前我学跳舞的时候,经常有人来家里说,宝福村的女孩子学跳舞没用,以后都是要回来种地生孩子的,念书识字也没用,宝福村可没钱供人念十几年的书不干活,文学就更加是没用的东西了。但是我站上省文化厅的舞台,拿到了金奖杯,我知道跳舞和文学不是没用的东西,他们只是不属于宝福村那样的地方罢了。”

归鹤想到一个比喻,“珍珠是不会长久地留在泥地里的。”万籁却不喜欢,“不对,我不是珍珠。珍珠只能留在原地等着被别人捡起,摆在软垫上,陈列在玻璃柜里,我不是这样的。那泥地,是我自己走出去的。母亲推了我一把,我便挣扎着长出翅膀和双腿,去天上摸云。”

“你的比喻比我好多了。”

“但是归鹤你知道吗?这几天我耳边听到最多的是什么?不是祝贺与恭喜,而是宝福村的二伯今天又来说亲,灯泡厂老板的儿子条件多么多么好,我不应该如何如何,说女孩家终究不能是一个人,说我现在年纪也不小了,说我以后一个人过日子没人照顾可不行,说我以后总是要回宝福村的,说我跳舞只剩几年青春饭可以吃,要趁早考虑大事。”

归鹤离开丹霞市之后身边并无思想传统的长辈,但她知道这是大多数女孩的一生中都会听到的话,“你跟着繁星远离这里吧,你既然是从泥地中飞出的白鸟,那就再也不要回到泥地里去,你可以去过更自由的生活。”

“你别担心,这些话不会影响我什么。我只是在想,现在,二十多岁的我听到的是这些,那么三十多岁的时候是什么?趁着身体还行找好出路?还是早点把机会留给年轻人?那么五十多岁的时候是什么呢?这个年纪就不要上台了,指导指导就得了?七八十岁的时候是什么呢?能忍就忍忍吧,不要老是麻烦年轻人?

无论哪个年纪,好像都逃脱不了这种指导。”

归鹤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是一个新的问题,她还从未思考过。

万籁接着说:“你们搞文学的怎么说来着?自由,是这个词吗?”

“不是只有搞文学的才说自由,自由是每个人的权利。”万籁举起手里的花环,“你们知道这花环的来历吗?这是我自己编的,大概……十三岁的时候跟着妈妈学来的,也是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她除了糊鞋盒以外还能做一手灵巧的手工活儿,她就是用这些小玩意儿攒够了我舞蹈学校的学费。每次编这个花环,我就会想起那个生着斑秃的外号“老鼠”的丑男人,他站在门口,念叨母亲的钱必定不干净,还说她是“破鞋”。被我听见了,我就把手上的花环拆开,变成一条缀着花的长鞭,我用这根长鞭狠狠地抽他。他大叫,把两颗腐烂的门牙都露了出来,他吱哇乱叫地逃回了家。后来你猜怎么着,他因为花粉过敏第二天在家里躺着起不来了,把两条胳膊都抓破了。”万籁说完哈哈大笑,又举起花环问归鹤:“我编的好看吗?”

广场那边又升起一朵巨大的烟花,将半个天空都照亮,归鹤提起声音,“好看!”

万籁看着他们,昂起脖子大声说道:“归鹤,我已经摸到云了!

而且——我想明白了!我活着——就是为了自由——”

下一秒,万籁就将花环高高扔起,对归鹤他们说:“你们看烟花!”

嘭!

在身后的天空,归鹤看到一朵巨大的烟花绽开,沿着它的边缘又诞生了一圈更小的,消失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这样连续三次,最后在常歌市的夜空上呈现出“常歌感谢有你”的字样作为今日庆典的结束。

“万籁……”归鹤回过头来,觉得这是个拥抱的好时机,却没有看到万籁的身影,只有刚才扔到空中的花环躺在地面上,天桥上空空荡荡。

根据归鹤后来的描述,他们下去的时候有一辆货车驶来,急刹车的声音一直在她耳边响起,比长指甲刮黑板的声音还要难听一百倍,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下天桥,走到万籁身边的,当时她的眼睛里已经看不清任何东西,只听见旁边货车司机走下来大骂晦气,从广场那边各自回家的人陆陆续续走近,有人发现了这里的异样凑过来询问,看见万籁的样子便发出尖叫,过了一会儿,有几个女孩子的叫喊和哭声围到万籁身边,又不知道过了多久,警笛声由远及近,戴着大檐帽的警察拉起警戒线驱散人群,所有的景象依然像一团雾。

繁星的老团长挤开人群,也挤开归鹤与桥,几个警察架着她离开,她在路边指着天空大喊:“老天爷!你个王八蛋!”

时至今日-

我在晚山棠身边坐下来,海水不断打湿我们的脚底,她说:“也许你是对的,世界的底层逻辑就是荒诞。”

“是吗?但在万籁这里,我认为荒谬比荒诞更准确。”

“你有没有听过《金玉记》的故事?”

“没有。”

“也是我编的。说在北荒山深处,有一对养猪为生的兄弟,哥哥叫黄金,弟弟叫黄玉。虽然名字这么叫,但他们二人谁也没有见过真正的金子和美玉。忽然有一天,他们栏里的老母猪发出尖叫,没有生出小猪,反而生出一块十斤重的大石头。两兄弟摸不着头脑,还以为是灾祸的预兆,当天晚上就杀了那头老母猪祭天。后来山里来了个奇怪打扮的人,他出高价向两兄弟购买这块石头。村里有人偷偷告诉他,这个穿着古怪的男人是一个翡翠商人,你们的这块石头恐怕是一整块翡翠原石。这下两兄弟怎么也也不肯了,他们密谋着把买石头的人溺死在猪圈里,带着石头跋涉三天三夜来到城里的古玩市场,信誓旦旦要现场开石验货,并报出了一百万的收购价格。”

“结果呢?”

“结果,那就是一块普通的石头,一文不值。翡翠商人的事情败露,他们在牢里度过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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