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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礼物

“你看,翻过那个山头就是宝福村,是不是很小?谁知道那样的山村里,能飞出万籁那样的白鸽子?”

从车窗里望出去,宝福村小得像一颗痣,在群山环绕的土地上突兀地,长久地存在着。

我想起母亲曾经逃离的家乡,那个地方,是否也是某片土地上的一颗痣?我不愿用白鸽来形容母亲,她应该和她的名字一样,是黑色大地上的一只白鹤。

万籁走后归鹤终于明白,这世上没有什么事物可以永久存在,美丽的东西尤其短暂。她绕着文学院东北角的那个池塘不停打转,刚才的课上老校长终于讲到了《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他挥舞手臂的时候嘴里还喷出唾沫星子,“超越!超越!关键是超越!

不要服从,不要屈就,要超越!”

“这也算是文学吗?”归鹤举手问他。

“好问题,同学们,我认为文学包罗万象,你可以说尼采只是个呓语的疯子,但文学绕不开尼采。这就是我要讲他的原因!”归鹤不觉得尼采是个疯子,但再这样下去她就要疯了,她已经能听见池塘边树上的松鼠在讲话,他们嘀咕着这个文学院的女人已经转到了第五圈,用松子打赌她会在什么时候停下。

在今晚的湖边,她必须弄清楚这个问题——她为了什么而活着?

她忽然发现自己迄今为止的人生总在逃离,十几岁时跨过生父流血的头颅是逃离那个不见天日的小山村,后来离开丹霞市来到文学院是逃离岱的名字投下的阴影,这一次她又想逃离万籁的逼问,只不过这次她无路可退,本就带着问题而来,现在问题的本质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又怎么可能还有后路呢?

现在来看,万籁和归鹤其实是完全不同的人,这一点毋庸置疑。归鹤将自己置于万籁的处境当中去想,一个在母亲的支持下走出宝福村的少女,要如何亲口说出自己同意放弃母亲的生命这句话?哪怕在大多数的人传统印象里,事情倒过来才比较合理,毕竟一代一代人都是经历了上一代的离去才走过来的,有如龙蛇蜕鳞,老去的总要被剥离。万籁不会不懂得这个道理,如此,就只能转向唯一的解释——她和母亲都已经是彼此生命的一部分。万籁和母亲分别在长板两端,她原本对下坠无可奈何,是母亲帮她压住了长板了另一头,而支点是舞台,她们之间的距离是岁月,脚下就是名为他人的地狱。万籁知道就算她手捧奖杯,站到更高更远的舞台上,她的某位邻居也会指着电视说:呀,那是我们宝福村的某某,拐角卖肉那家的侄女。就像描述一件物品的归属和位置方位。退是再也退不得了,进也只能是孤身一人。

那么死对于她来说又是怎样的东西呢?归鹤回忆起在河边小屋里万籁与桥的对话,生与死之间隔着一块无法通过的单向玻璃,既然她的生命来自母亲,那她这只倦鸟要回归母亲的怀抱,就要走出时间。此时归鹤无比后悔自己告诉了她灵魂确实存在的事情,种种细节上的阴差阳错让死亡不再可怕甚至富有吸引力,正如桥说的,“死亡将她带到我身边”,对于万籁来说,死亡将自己带到母亲身边。甚至桥在触摸过她的照片之后,也没有见到她的身影,可见此世已经再也不会困住她,她成为了完全意义上的“万籁”本身,不是谁的侄女妻子,不在任何人的目光下。

“不能听命于自己者,就要受命于他人。”万籁用死掌握了自己全部的人生。

归鹤终于理解了一点,也明白了一点,仅止于此,更多的,她承认自己还是无法接受。现在通往地狱的深渊又来到了她的脚前,她要做出怎样的回答?

“归鹤。”有人在叫她。树上的松鼠说她这是她走完的第十六圈,赌赢了那只要得到五十颗松子,赌输了的那只给了他一个脑瓜崩。太阳的光芒已经看不见了,月亮尚未升起,浅蓝色的远景中是一笔漆黑的老团长,她站在那里像一棵冬天的树,瘦削却挺拔。

“我们要走了。”她特地来同归鹤告别。

“什么时候走?”

“明天一早。”老团长说完就沿着来时的路离开,走到一半又回过头来,归鹤还看着她的方向,“我要带她们,去全国各地,所有能演出的地方。”

学校里夜晚的路灯准时亮了。

“一路顺风。”归鹤说道。

老团长的影子在路灯下越来越长,她隐入远处的黑暗,这就是她与归鹤见的最后一面。

各位听到这里觉得遗憾也好,不解也罢,万籁的事情都已成定局,我们故事的几位主角也是时候踏上新的旅途。提到这个,茄子总是洋洋得意,对我夸赞自己的功劳,“这我可是功不可没啊!他们两个闷葫芦,心里有了事儿一天到晚不挪窝的,我坐得屁股都疼了!”

为了不让自己的屁股继续疼下去,茄子去旧书市场上淘来了一本还算新的《全国旅游攻略大全》,他在自己的房间里蹲了一整天终于完成了一套详细的行程计划展示给桥和归鹤。

“你们前几年不还说什么,说走就走的旅行,是这个吧,那个时候我们就是啊。我把他俩往车里一丢,啊当然不是现在我们坐的这辆哈,那辆已经寿终正寝了……啊总之,就是我载着他们去了南华看海!”

是为了看海,还是想让桥和归鹤出去散散心,亦或是为了南华市的海边烧烤节有半价啤酒,现在已经不得而知。除了到达之前下错了高速的口子多绕了一圈路以外,茄子安排的行程还算妥当。丹霞市也临海,归鹤曾跟着岱一起去过几次,不过那时候海边没什么管理,大多是父母带着小孩提着桶在石头堆里挖螃蟹,岱很喜欢坐在那边的石阶上吹风,她说这样有利于保持头脑清醒。归鹤跟着吹了几次,觉得吹过之后身上太粘,就总想找避风的地方歇着。

南华市的海边和过去丹霞的大不相同,海滩上是柔软的白沙,很多人光着脚在上面跑跳,不像丹霞市的海边,尽是水泥堤坝和石砾堆,脱了鞋只会以割伤或滑倒收场。

茄子带他们来的时候还正赶上旅游旺季,海滩上支起长达一公里的烧烤帐篷,入口处用海报贴着“酒水半价畅饮”。可惜桥和归鹤都不喝酒,茄子说起这件事的总是觉得无比遗憾,“小子,跟你爹出去吃饭真没意思,就我一个人喝酒,他们一人一杯雪碧,你说这像话吗?”

不过在父亲的记忆里茄子明明喝得很开心,偶尔还要扭过身子去和其他桌的客人们比划两下。桥指着东边稍远些的海岸问他们:“那边也亮了好多灯,那儿是什么?”

《全国旅游攻略大全》上没有说那儿是什么,茄子便扯着嗓子问旁边的人:“诶!兄弟!我问问你,那边儿是干啥的?不会也是烧烤摊吧?”

旁边桌的客人喝得脸颊红彤彤,也摇晃着站起来往那边望,边上的人把他摁下并告诉茄子:“那边啊,好像是什么流动集市,就是卖些小玩意儿的,有些还挺有意思。老哥你儿子闺女想看就陪他们去玩玩呗。”

“什么儿子闺女……”一回头桥和归鹤都已经笑得捶桌子,茄子立马清醒了大半。

“我看起来有这么老吗?!”在车里提起这段往事他依旧情绪激动。

“你问我?你都能当我大爷了。”我说。

“呸,臭小子。”

从一公里长的烧烤摊走到流动集市的几分钟里,整个南华市的海边都能听到茄子朝着前面的人发问:“我看上去有这么老吗——”

“没有——”顺着海风,归鹤的声音更加清晰地传到茄子的耳朵里,酒劲还没有完全散去,但他听得真切。这样撂下两个字后,归鹤就拉着桥跑进了流动集市的灯光和人流里。

“蹦蹦跳跳地,跟两只小兔子似的。”茄子这样比喻道。

流动集市就和烧烤摊的邻桌客人说的一样,不同的摊贩售卖着不同的商品,还算新鲜的玫瑰一支一卖,就地捡到的贝壳穿成手链,还有盆栽的绿植,棉布娃娃,现场素描画。桥发现自己自从在常歌市定居下来以后,能够这样行走在人群中的机会少之又少,一来茄子隔三差五就要给他介绍客人,二来他留在常歌市的初衷也有些宏大和沉重,压得他不敢放松。归鹤也是如此,老校长曾多次在讲台上直着脖子对他们说:“万里路!行万里路才能下笔如有神!关键是要去感受!在和人的接触中感受!你的文字才会是活的!”她实际践行的次数却寥寥无几。

大概真的和茄子标榜的那样,这件事上他的确功不可没。

这时迎面走来一个穿着制服的年轻警察,他向归鹤出示了自己的证件,他精神矍铄的证件照下面写着名字——临安。

“你好,同志。”

“嗯?你好,警官。”

那个名叫临安的警察掏出一张照片,“有见过这个人吗?”照片拍摄的是一个挽着头发的阿婆,可惜他们刚才坐在那里喝酒谈天,并没有见到这样一位阿婆路过。归鹤摇了摇头,“没有。

她怎么了?”

临安叹了口气,揉着腰说道:“家人报案说找不着了,你们要是有什么线索及时提供给这边的派出所,不远,往前面再走五百米就到了。”

“警官,我有些看不清,能拿近点吗?”桥说。

“戴了眼镜也看不清吗?”临安把照片伸到桥的面前,桥顺势捏住了照片一角。

什么也没有发生。

“抱歉警官,我也没有见过她。”

“行吧,不打扰你们了,要是有线索记得去派出所报告。”临安向他们敬了一个礼,走开几步又折回来对桥说:“眼镜要是度数不匹配了,就重新去配一副吧,不然不好。”说罢便就继续拿着照片去问集市里的摊主和游客了。

“有吗?”

“没有。”桥长舒了一口气,“没派上用场,还挺高兴。”“可能和家里人走散了吧。这里人多,灯光打得也亮,道路宽敞,也没什么陡峭危险的地方,应该不会太糟糕。”十几分钟之前临安也向茄子询问过这个阿婆的下落。

茄子说他被吓坏了,“我能不紧张吗?”“怎么?你有前科?”我问。

“呸!臭小子,我有个屁的前科。我那是怕,你说我千辛万苦带着他们俩跑到南华为啥啊,我是为了让他俩散散心,吹吹海风放轻松点儿,暂时不要去想那些事情了,现在啪,跳出来了一个警察,手里还捏着张照片,我就怕是这海滩上出了人命大事儿啊!得亏没事儿,不然我带他们跑出来一趟不就前功尽弃了吗?”

“某种意义上你们俩也算心有灵犀。”

桥还记得,他们是在一个做棉花糖的摊子前,他看着糖丝一圈一圈被裹成云朵,归鹤问他:“桥,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居无定所的生活?”

“我吗?没有。”

“桥,过去我们见到的人太少了,经历的事也太少了。”“嗯。”

“遇到万籁之前我还没有这种感受,但万籁之后,我愈发觉得,活着,就是要与人产生联系,形成纽带,最终织成一张让自己不会坠落的网。”

“嗯。”

归鹤向老板买了一串棉花糖,老板收下硬币手脚麻利地制作起来。归鹤接着说:“梨问你的,你找到答案了吗?”

“我……还没有。”

“没关系,认识自己本来就是曲折的过程,自有时候,不必心急。不过……”归鹤接过老板递来的棉花糖,“万籁问我的,我想我知道怎么回答了。”

“是什么?”

归鹤在流动集市的莹莹灯光中回答他:“我为了所有美好的记忆而活着。”

桥看着归鹤咬下一口棉花糖,然后被甜味腻得眯起眼睛,琥珀色的眼睛。

“那……恭喜你。”

归鹤笑了笑,“下学期结束,我就从文学院毕业了。我可能会离开常歌市。”

“去哪里?”

“去任何地方,任何人们生活,死去,欢笑,哭泣,爱,恨,别离,团聚的地方。我还会写一部小说!”

“为什么想写小说?”

“因为……”归鹤停下来看着桥,“我们的记忆太有限了。我会老,会死,你也会,我们的记忆总会消散的。但这世上的文字不朽,唯有文字,可以跨越时间。”

父亲告诉我,那时候他在集市的光芒中只看到了归鹤琥珀色的眼睛,这双眼睛曾无数次注视过他,在南华市的海边,再一次将他拯救。

而归鹤,她站在深渊面前,支撑过万籁的那块长板重新架在空中,成为一条光明的坦途。

“桥,我的小说会写你,还有你遇到过的人。”“那不就成传记了吗?”

“哪儿有这么离奇的传记,你会信吗?”

的确,桥的经历就算原原本本地记录下来也过于光怪陆离。

“那就,提前祝你的小说大卖,文坛留名。”

“把我捧这么高啊。”归鹤吃完最后一口棉花糖,想着应该回给桥一个相当价值的祝福,“那我就祝你,无论和什么东西战斗,都能凯旋而归。”

“喂——!”茄子穿过人群晃晃悠悠地跑来,手里拿着两个玻璃罐,“我说你们两个!怎么一溜烟就没了,急得我……诶哟不行我歇会儿。”茄子的身材量谁都知道他不擅长运动,他缓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我在那边儿的摊上买了两罐糖,看着挺漂亮的,你俩一人一罐拿着。”

是那种水果味的手工糖果,装在玻璃罐里一摇就当啷当啷响,从罐子的大小就能看出来,茄子挑了两个最大号的,一罐就能吃上半年,归鹤将两罐都拿在手里,“桥不喜欢吃糖吧,不如都归我。”

“你们俩自己商量。”

“可以吧?”归鹤从糖罐后面露出半张脸。

“嗯。”

这两个罐子现在还在家里摆着,在母亲卧室的窗台上。她很喜欢花草,从小区楼下往上看,我们家的阳台是最生机盎然的一个。她每天傍晚都要把这两瓶花拿回房间,瓶中花二十年来从未有过败落的样子。

当茄子得知归鹤将在毕业后离开常歌市时,他从背后推了桥一把,“我说你这小子,归鹤要走了你也不说两句留一下。”可我这笨嘴拙舌的父亲只知道揉捏自己的衣角,归鹤笑他,“算了!我就当是此时无声胜有声吧!”

“汪!”一声狗叫把茄子惊得一跳,他下意识地往桥身后躲。刚才那位与他们打过照面的年轻警察抱着一只京巴路过,他的同事扶着照片上的阿婆,京巴在临安怀里吐出舌头喘气,临安一遍抚摸它的狗头一边对阿婆说:“阿姨!下次可不能这样一个人跑出来了,太危险了!好在这附近人多,我们派出所又离得近,这要是没人可怎么办啊?您下次要是还找狗,就到我们派出所来,我们帮您想办法,可不能再一个人跑出来了,好不好?”

阿婆安静地听临安说完,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临安才知道自己刚才的话她是一句也没有听见。路过桥他们身边的时候,临安冲着这边扬了扬下巴,叹了口气对着阿婆的耳边把刚才的话重新喊了一遍。

茄子说那天晚上还看见临安好几回,他在海滩上跑来跑去一刻不停。他已经不记得那天他们逛了多久,烧烤摊上不断有客人落座,流动集市也仿佛永不打烊。茄子逛完一轮又感到自己腹中空空,一个人搬了桌椅在烧烤摊前开始新一轮喝酒吃肉,他坐的位置正面迎上咸湿的海风,归鹤踩着水在和两个小孩玩泡泡机。

桥呢?他没在归鹤旁边看着,也没在烧烤摊的烟火里,他在流动集市的某一角穿梭,好一会儿才停下来,茄子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只见到他在那个铺子前挠头抓耳,弯下腰去似乎在试用商品,等到他终于抱着一个扎了绸带花的礼盒跑出来的时候,归鹤正被围绕在泡泡里。

茄子始终没有问过桥盒子里是什么,直到我目睹了这段经历后才知道,那是一支钢笔和一瓶墨水。

隔着一层又一层的肥皂泡,桥对里面的人喊道:“归鹤——这个送你——!”

“什么——?”

“归鹤——既然你会成为一个作者,那这就是你的武器!”“武器?”海风把泡泡吹散了。

“归鹤,你拿着,去对抗这世上所有的遗忘吧!”

我们的车驶出最后一个隧道,天光大亮,道路两旁已经换上了统一的广告牌,远处有彩旗飘飘。顺着指示牌一路向西,在最大的岔路口的笔直前行,就看到头顶硕大的标语:

欢迎来到大落乡。

时至今日-

“你的母亲是个勇敢的人。”

我也这么觉得。母亲离开常歌市以后的确成为了一个依靠文字谋生的人,而在二十多岁的年纪就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而活,着实让我羡慕。

晚山棠问我:“你呢?你为了什么而活着?”

“你先说你的。”

“我遇见不同的人就有不同的答案。今天在这里遇见了你,我就是为了听你的故事而活着。明天遇见其他人,就是别的答案了。”

晚山棠会这样耍赖似的回答没什么好奇怪的,紧接着她将问题抛回给我,“我说完了,该你了。”

“我活着,就是为了讲述。”

“不错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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