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时众人各自怀揣着心思,除了魏弈宸都吃的有些心不在焉,这黑心肝的难得没继续吓她,反倒是江逸离席时在她耳边嘱咐了句“今晚小心。”
沈清姿心道这位鬼兄把三人都拜访了一遍,门口的铜铃不像能镇住鬼兄的样子,看来今晚就要来拜访自己了.....
路过库房时,她突然道:“红缨,再去拿一个落地烛台来,我去阿笙的房里等你。”
“诺,姑娘稍候,我这就去找张管家。”
但凡有些脸面的人家都有一套开库领物的规矩,大到名贵摆件小到纸张皆记录在册,掌家的人不在时可先从管家处取得签票,再去找库房的管事登记。红缨腿脚麻利,不到一刻就领了烛台和若干红烛来。
服侍她洗漱完,红缨替她放下床幔,道:“姑娘放心睡罢,今夜我不睡,我守着姑娘。”
“好,明儿我和张管家说一声,让你休息一天。”她握紧藏于被中的匕首,浅浅合目养神,极尽仔细的捕捉着空气中微小的波动,凉风从门缝窗缝挤入,轻轻扇动起烛火,入了夜的村子万籁俱寂,宅子里更是静到连脚步声都没有。
镀了银的落地烛台左右各有三个错落开的托盘,造型古朴素雅,无雕花繁饰。每个托盘上燃着一支手掌高的蜡烛,红色蜡油已堆叠起来,照的屋内宛如白昼。沈清姿有些困倦,她紧绷了半宿也没等来鬼兄。
忽的,床幔外的烛光弱了下来,溜进屋内的风却更小了,烛光越来越弱直至屋内归于黑暗。
对于未发生的事情沈清姿尚有几分惧意,但现下鬼兄上了门,再怕也无用,她反而比平日更加冷静,掀开床幔静待客来。
随着咯哒一声轻响,走廊处乎乎然飘来一个手持长剑、骨骼宽大的披头鬼影,他在门外逛了两圈也没有进来的意思,随即响起一阵短促的叩门声,突然,置于房门口的小铜铃响了起来,生锈的铃舌撞上锈迹斑斑的铜壁,喑哑沉闷,这鬼似乎被铜铃的法力震慑住了,扔下一样东西就向着来时的方向飘走。
沈清姿顶住直立的汗毛,握紧匕首开门,赫然看见地上放着一套叠放整齐的嫁衣,在月光下泛起莹莹绿辉,如恶鬼的尖爪向她抓来。
在晕厥和暂时放下惧意间她选择了后者,忘记喊醒还睡在耳房的红缨,她贴着墙小心绕过嫁衣直奔江逸房间把人摇醒,若非她露着脸,造型还真和那鬼兄一模一样——披头散发,白色里衣,走起路来无声无息跟飘在窗外似的。
江逸扶着快跳出嗓子眼的心脏,瞥了眼大开的窗户,噎道:“它来找你了?”
见他醒了,沈清姿也顾不上男女有别,手脚并用爬上了床,缩在床尾,试图把自己给团起来。感到安全后才小声道:“不仅来了,还送了件嫁衣来....”
她语气淡定,可眼眶还是不自觉的湿了,她也不知怎的第一反应既不是大喊也不是惊吓到失语,而是来找江逸,她知他不能捉鬼也不会功夫,但待他身边就会感到心安。
事后回想起来,大概是山上五日来的生死相依、不离不弃;又或者是在四方村她被葛家人强留准备搏命时,他用了很大的代价带走她,那一刻心壤里那颗名为信任的小种子就在悄悄蓄力准备破土而出。她从不轻易信任他人、随意交付真心,明明相处不过十日,却比在沈府朝夕相对了八年的人情谊还深。她深知只要自己不触及江氏利益,他就一定会在她跌落悬崖前伸出援手。
“是我不好,这些事应该早些告诉你的,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担心说了你更怕,没想到弄巧成拙了。”
他本想追问今夜的细节,只有补上细节才能推出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这也是他和魏弈宸从不要求增加护卫的原因,连自己带来的人都继续放在前院。
可看她被吓的魂不附体已经懊悔了起来,现下更是放软了声音,解释道:“整件事看似扑朔迷离,不过是有人刻意把水搅浑,让我们下意识的把地牢杀人和闹鬼联系到一起,误以为是恶鬼作祟。”
他不动声色的整理了一下里衣,又向后挪了几寸,贴着墙说道:“你简单回想下,如果是鬼杀人,必定是晚上动手,可第一个人死于下午,也并非死于妖鬼之手。当晚你去地牢时可觉得十分亮堂?”
沈清姿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她当时虽觉有异但未多想,心思都用在了查探金钗上。
“地牢昏暗,让人分不清白天黑夜,乃是有意为之,此处的地牢不像府衙牢房,用木头隔断、犯人还能看到彼此,而是一人一间。人独自在黑暗中待久了便会心生恐惧,我推测杨将军是想等上几日,待这群人身心俱疲时再审问,怎料给了奸细可趁之机,在地牢中布下机关用匕首杀了一个贼首。”
“那牢房也不算小,人能随意活动,怎么确保暗器可以射中呢?”
“杨将军为了防止这些人自残,起先把他们都绑在了凳子上。第一个人死后才改成只束手缚口。所以第一个人的死和鬼无关。至于第二个人和这莫名其妙的金钗,有些关窍我确实还未想通,但能肯定的是这鬼是我们身边之人。第一人之死只有我、杨将军和看管地牢的人知道,我一直等到了晚饭才和你们讲。如果鬼是凶手,第一次下手就可用金钗做暗器,何必要给自己留下这么大个破绽呢?是以,我推断这鬼和奸细并不相识,它在得知地牢的事情后,以我们不知道的法子联络上了奸细,给了他金钗,而它则用装鬼来混淆视听,给这人争取暗杀机会。我这么说完,是不是就不怕了?”
“它这么装神弄鬼到底图什么?莫非.....真的和金钗.....嫁衣有关?”
江逸微微一笑,唇角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带着眼尾拖出几道细纹:“明日便可见分晓。这鬼吓了我们两日,明日我们去捉鬼,可好?”
“好!”嫁衣之仇她非报不可!攥紧小拳头,她无比坚定的点了点那时尔聪明时而失灵的小脑袋。
“那.......”江逸欲言又止起来“.....你今晚要去找阿笙睡么?”
沈清姿怔了怔,很快意识到这奇怪又微妙的尴尬所在——两人穿着里衣坐在同一张床上,虽然一南一北,且都努力的把自己缩起来,但猛然间看到这一幕的人难免不想偏,她很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可惜笨嘴拙舌的支吾了半天也没绕出个所以然来,反而觉得耳根发烫、快要烧到脸颊了。
“公子,你怎么把窗户打开了?多冷啊!”奉壹举着一盏烛台,边揉眼睛边朝着床走来。深秋露重,他被冻醒后还以为自己忘关窗了,遂来查看一番。
黑灯瞎火时气氛尚且暧昧不明,随着烛火靠近,两人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却无地遁形起来。
“站住!....转身”江逸低声喝到,因紧张声音有些颤抖,但睡得迷糊的奉壹并未听出异常。“....我有些热,开窗吹吹风,你去睡罢,一会我自己关上。”
虚晃间奉壹隐约看见床幔后头有一颗人头,顿时吓的抖如筛糠,连蜡烛都差点给抖掉,“鬼鬼鬼鬼鬼.....公子鬼在......你床上.....”
“闭嘴吧你!”
奉壹还未喊出声,就被冲出来的江逸拿枕头捂住了嘴,床幔后那颗人头也缓缓挪出,糯声道:“是我,你别喊。”
看清床上的人,他不抖了,更不喊了,却如木鸡般呆愣在原地,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沈清姿率先打破沉默,用聊正事的方式掩盖心虚:“鬼如果是我们身边的人,肯定看到我跑出来了,不如我们今夜就来捉鬼。”
“好。”江逸把枕头向床上一抛,侧过头看着她。这根蜡烛很新,烛火自高处照耀而下,照亮了他的侧颜,却在经过睫毛时被拦住了些光亮,在他眼下投出一片阴影,显得本就黑亮的眼眸更加深邃,看的她险些忘了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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