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赴宴日,宁清平穿了一身她认为最漂亮的洋装,鹅黄色修身毛呢长裙,乌黑的发丝上别着珍珠蝴蝶结,大气又得体。
车子不断向前行驶,宁清平的一颗心跳得紧。
虽然她和宋旻说过了,她还没有做好以宋旻女朋友的身份去见他的父母,今日只当她是宁西城妹妹,千万别搞特殊。但对待会要面临的情况,她又担心又害怕,生怕一不小心就给宋旻父母留下不好的印象。
不远处灯火通明,无比气派的别墅,马路边停着不少的豪车,来这里的人非富即贵。
宁清平挽着哥哥的胳膊进入别墅,远远瞧见在大厅与人相谈甚欢的宋旻。
宋旻翘首以盼,见他们来了,立马迎上去。
“来啦。”他看向来人的目光炙热。
宁西城与他客套握手,“方才在门口与令尊打了个照面,家父与令尊正一处闲聊,母亲让我带清儿先进来给宋夫人问好。”
提及宋夫人的时候,宁清平明显紧张了,方才在门口见过宋旻父亲了,看起来不像传闻中那么严肃。
宋旻四处张望了一下,没看到他母亲,转头对兄妹俩说,“可能和其他夫人去二楼了,没关系,今日人多,打不打招呼也不打紧。”
既然如此,宁西城也不再多说什么,寒暄了几句便牵着宁清平到一旁跟其他人打招呼。
宁清平古灵精怪,偷偷朝他露出一个笑容,然后跟着哥哥走了。
宁西城与其他人又开始聊时局,聊工作,宁清平和其他的女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显然有些心不在焉。
她觉得闷,想到院子里透口气,因为天气冷,院子里几乎没什么人,她倒乐得自在。
昨夜下了雨,月色下,院子里一派清冷,她闲得无聊,蹲在地上用碎叶子拼出了几个字,完了又觉得不好意思,便胡乱拨开了。
没一会儿,她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一道阴影笼罩着她,面前突然出现一碟精致的奶油蛋糕,一看就很好吃。
男人磁性的嗓音在月色下响起,“请问是宋旻先生的女朋友吗?他让我给你带来奶油蛋糕,说是怕他女朋友饿着。”
宁清平就着他拿蛋糕的高度,微微倾身便咬下一口奶油,尝了尝果然美味。
她也没转身,说道:“宋旻是谁?没听过,不熟,你问别人去。”
话刚说完,腰被人揽住,肩头一沉,宁清平本能偏过头,一张俊脸赫然出现在眼前。
浓眉高鼻,一双盛满了爱意的眼睛让人溺毙其中。
宁清平的耳朵红了,分不清是因为天冷还是心动,她的呼吸变得急促,羽睫轻颤,她下意识想要回过头,却被宋旻掐住后脖颈,无法动弹。
“你你出来这么久,还不回去吗?”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知道,他如果继续待在自己面前,她就要因为心脏暴跳而死了。
宋旻掰过她的身子,视线落在她的每一寸肌肤,她的耳朵很可爱,让人忍不住想捏。
“这珍珠耳环真好看,买的人真有眼光。”
狗男人,还顺带夸他自己一番。
宁清平努努嘴,耍性子了。
“是珍珠耳环好看还是人好看?”
宋旻冰凉的手指一下一下摩挲她脖颈的肌肤,引起一阵颤栗,她伸手抓住宋旻胸前的衣料。
“你你干嘛,痒得很,你的手很冰好不好。”她又娇气了。
不过宋旻很喜欢她的娇气,只要她一撒娇,他就没辙了。
宋旻眸色渐深,呼吸突然变得粗重,他看向宁清平的眼神似乎是要将她一口吞入腹中似的。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鼻尖触碰到鼻尖的那一刻,蛋糕掉落在地,宁清平心都忘记跳动了。
她呼吸不过来了,快要缺氧而死了,如果那样的话,被人亲死,她也算第一人了。
好在宋旻放开了,他的唇上染上了自己的口红,而自己的口红被他亲得糊了一嘴。
“你把我的口红都吃没了。”她的声音软软的,似乎想骂他,却又觉得气氛不对。
宋旻贱兮兮地又啄了她一口,“既然这样,那我还给你。”
“人多眼杂,小心被别人看见了。”宁清平捂住他的嘴,让他冷静冷静。
等他平复了心情后,踮起脚尖,捏了捏他的耳朵,很冰,她替他捂住耳朵,“你怎么每次都穿这么少。”
“大概是想装可怜,让你给我取暖吧。”宋旻感受到耳朵传来的温热,心里也暖暖的。
宁清平将手搓热了握住他的脸颊,犹豫着开口,声音听不太清楚。
宋旻没听清,“什么?”
“我说,我要不要去跟你母亲打个招呼?”宁清平有些不好意思,“不然,岂不是我没有礼数了。”
女儿家主动开口,她已经鼓足了勇气了,也能看出来,她很担心给宋夫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宋旻感受着她手上的温度,眼里闪过一丝犹豫和难以言喻的担忧。
他握住宁清平的手,低下头默了片刻,喉咙有些苦涩,“今天人多,改天再让你们正式见一面。”
宋旻抬起头,眼里已不见情绪,巧妙的转移话题,不让宁清平有时间追问,“好了,我带你去补补口红,宴会还有好一会儿才开始。”
他知道她不喜欢待在那种场合,可也不能一直待在外面,人都给冻傻了。
宁清平也有些紧张,内心深处是不太愿意这么快见她母亲的,既然他都这么说了,私心也就顺应他了。
不过,宁清平哪里敢让他带路,连忙拒绝,“不用,你告诉我往哪儿走就行了,你出来这么久,当心里面的人找你找不到。”
宋旻觉得有些道理,她不愿意公开,自己堂而皇之带着她,被别人瞧见倒麻烦了。
于是,宁清平按照他指的方向一路走去,却遇见了另外一个人,一个在大家看来异样的存在。
那是一处中式院子,西洋别墅里头建了一座中式院子,够怪异的,院子里的树木变得光秃秃,月色下,她一眼便看见了那位身着奇装异服的女子。
奇装异服这个词或许有些不准确,也许自己身上的洋装在她看来才是奇装异服。
她一身满清的旗装,头发梳成满人的发髻,上面珠钗点缀得刚好,坐在那里好像也不嫌冷,身边也没有一个人。
“你好,请问化妆间怎么走?”宁清平捏着自己的手提包,有些紧张。
那女子抬起头,清秀的脸庞,黛眉微蹙,眉目间染了几分哀愁。
“姑娘,你这身衣服真好看。”女子答非所问,声音很柔和,像一阵抓不住的风。
“谢谢,你的也很好看啊。”上面的纹饰精美,料子一看就是上乘布料。
宁清平心中猜想,此人身份应该不一般。
前段时间张勋闹复辟,不少人头上又留起了长辫子,她想应该是满人。
“你不冷吗?小心着凉了,虽然天气有些回暖,但晚上这风还是冷的。”
宛流摸了摸自己身上,指尖传来冰凉,她出来的时间好像是有些久了。
“里面…里面人太多,我不太喜欢。”
她声音轻轻的,若不是宁清平仔细听她讲话,压根听不太清
宁清平犹豫了一会儿,觉得自己还是离开比较好。
“那、那好吧,我要走了,再见。”
她走后,女子从衣袖里掏出几张报刊碎片,映入眼帘的是“妇女解放”四个大字,另外一张碎报纸上面赫然写着“自由恋爱,一夫一妻”。
她脑海里响起额娘说的话,额娘说,钮祜禄氏是皇亲贵胄,钮钴禄氏的女子就是皇后也当得,虽然皇帝跑了,可是,说不定再来一个张勋复辟,钮钴禄氏又能重返昔日荣耀,钮祜禄氏的女子断不可能下嫁与白丁平民,更不能为人妾室。
“一生一世一双人,争教两处**。钮钴禄氏的荣耀早已如过眼云烟了。”
可惜,她的额娘不明白。
这是宁清平第一次见宛流,后来她才知道她的全名是钮钴禄宛流,祖父是协办大学士,是名副其实的出身高贵。
寿宴接近尾声,宁清平此时已经有了困意,她站在人群中目视前方,宋旻站在他父亲身边,身姿挺拔,气场不输。
就在宾客们认为可以打道回府的时候,宋旻的母亲,那位出自钮钴禄氏的女子,向大家宣布了一则重要的信息。
宋夫人雍容华贵,穿着一身旗袍,举手投足间满满的优雅…和高傲。
“今日除了是我先生的寿辰,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和大家宣布,我的小儿子,也就是宋旻,我儿的婚事。”
此话一出,人群中一阵骚动,大家纷纷交头接耳,都在猜是谁家的女儿这么好命能嫁给宋家的公子。
宋旻登时朝人群中的宁清平看过去,只见她脸色苍白,满眼的不可置信。
宋旻脸登时变了,皱着眉,说话的语气也控不住的发怒。
“妈,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说了,你别插手我的婚事。”
宋夫人:“自古儿女婚姻大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谁比我更有资格插手你的婚事?”
二人之间气势剑拔弩张,宋宗易沉着眉,朝一旁的管家使了个眼色。
管家心领神会,笑着将众宾客们送出去,宁家也是跟着人群走,宁清平此时已经失了神,行尸走肉般被宁西城揽着往外走。
这时,宋夫人却叫住了宁家的人。
“宁先生和宁夫人留下来吧,这事儿与你们宁家也有很大的关系。”
她眼神冷冷地扫了一眼宁清平,仰着下巴,姿态高傲极了。
末尾的宾客听见这话,眼神不约而同扫过他们,意味不明,见这架势怕是一场大戏,可惜,他们没办法亲眼见证。
宁清平闻言猛地回过头,脸色一瞬不瞬地盯着宋旻,脑子一片空白。
这时候的宁清平以为,宋夫人口中的婚事是指她与宋旻,以为宋旻已经跟他母亲谈过此事了。不然,宁家与宋家只是生意场上有些来往,宋夫人没有理由在这个时候单独见他们一家留下。
她转悲为惊,紧张感随之而来。
可她忘记观察宋旻的脸色了,那根本不是高兴的神色。
宁伯佟犀利眼神在宋夫人、宋旻、以及自家女儿身上,狐疑道:“宋夫人这是……”
宋旻担心后面发生不好的事情,此刻倒希望宁家赶快离开宴会厅。
他抢先道:“宁伯父,没事,您先回家,改日我会登门解释的,西城,你先带伯父伯母…和你妹妹回家吧。”
宋旻看向宁清平的眼眸闪过一抹痛色。
宋夫人直截了当开口,“旻儿,你与宛流的婚事已经定下,容不得你拒绝。”
她强势的态度终于让宋旻爆发了。
“为什么非要让我娶宛流,她是我表妹,母亲,在你眼里,究竟是我这个儿子重要还是钮祜禄氏的荣光更重要。”
“你们不过是表兄妹,有何不可!”
他们母子二人争吵得面红耳赤,宁家人除了宁清平,其余人皆是一脸震惊。震惊这宋夫人居然让自己儿子娶自己侄女,大清都亡了还一口一个钮钴禄氏。
宋旻:“既然这样,你可以让大哥娶啊,反正大哥偏房也不少。”
宋夫人拍桌震怒,“钮钴禄氏的女子便是皇后也当得,绝不可能为人妾室。”
“什么皇家,钮钴禄家,那都是过去了,为什么您非要揪着过去不放!”宋旻怒吼到声音嘶哑,猛地将一旁木桌上的茶盘摔在地上。
妾室不可以,那童养媳也不行吗?既然能接受将自己的侄女儿嫁给自己的儿子,那也可以许配给父亲三姨太的儿子,两人也就相差个十岁,那到底是正妻,也算是嫁给宋家的儿子。
到底为什么一定得是他,他明明已经有自己喜欢的人了。
宋旻的大哥宋昱见状,也是一阵无奈,既庆幸他娶妻的时候,宛流还小,所以他母亲没有将注意打在他头上。可是,他对自家弟弟与宁家千金的事情也知情,母亲这样做,那就是在棒打鸳鸯。
他开口想要劝解,“母亲,不然先让宁家的人回去,我再开导开导阿旻,不然,伤了宋家与宁家的和气,对谁都无益处。”
宁伯佟现在已经看出了些许眉目,见宋夫人如此不将宁家放在眼里,脸色也已经变了。
他睨了一眼宋旻,随后不紧不慢做到一旁的檀木椅上,道:“自古子女婚姻大事,依父母之命,请媒妁之言。其它的不过是闲暇解闷,做不得数。宋夫人若是想请我宁伯佟一家留下有个见证,那我仅代表宁家上下给宋会长和宋小公子送上祝福。届时,携一家老小见证您儿子与您侄女儿的婚事。”
宁父开口,宋旻眼前一黑,差点一个踉跄倒在地上。
他早知自己与宁清平的感情不会太过顺畅,也深知母亲势必要将宛流嫁给他的决心。因而在与宁清平相处的这段日子,他丝毫不敢让母亲听到半点风声。他也想过要不然直接带着宁清平去国外,几次三番试探,最终放弃。
宁清平在宁家的爱护下长大,如今学业未完,断不可能为了他抛弃家人。
可如今的局面,又该如何破解。
宋旻哑然失笑,看着母亲几近狰狞的脸,他狠下心反抗。
“我不会娶宛流的,母亲既然宁愿牺牲我的幸福也要将宛流嫁给我,已保住钮钴禄后人的富贵与荣耀,那便权当没我这个儿子吧。”
宋宗易脸色早已铁青,夹在妻子与儿子之间两难,实在是头疼。
“少说这些混账话。”
这话是他对宋旻说的,提醒他不要口无遮拦,毕竟是生他养他的的母亲。
可是,妻子的要求也着实太过无理些了,连他都觉得二人这关系如若结婚,那与□□无异,更何况还是留学回来的儿子。
尽管他再三保证,只要宋家不倒,钮钴禄家的荣光便不会消失,妻子仍一意孤行。
“孩子的事情让他们自己去解决,你也要问问宛流那孩子的意思,别乱牵姻缘反造孽缘。”宋宗易安抚妻子的情绪,示意她切勿太过生气。
宋夫人铁了心要在今日将此事敲定,冷着脸道:“宁先生方才也说了,子女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胞姐走得早,只留下宛儿一个孩子,我自小视如己出。她向来听我的话,自然肯听我的安排。”
这世道艰难,枪弹无情,连皇帝都被赶出紫禁城了,又有哪里是永远的归处。
今日的宋家虽是家大业大,可再大的家业也拗不过世道人心。
皇帝可以抛弃钮钴禄氏,连钮钴禄家都可以抛掉尊贵,成为洋人的走狗。
祸到临头,谁都能被抛下。
只有将宛流嫁给自家儿子,才能保她后半生无虞。
宋旻再一次斩钉截铁地说道:“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断不会娶别人。”
“你以为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嫁进我们宋家?我告诉你,你在外面怎么胡来,玩女人我都可以不管。但你的妻子只能是钮钴禄宛流,至于其他女人……”
她说这话是,嘴巴如淬了毒般,盯着人群中的宁清平,意有所指。
“外面的女人,你实在喜欢,收做偏房我勉强也容忍。”
宋旻挡在宁清平的面前,不想让她看见自己母亲如此侮辱的眼神。
闻言,他彻底沉下了脸,语气冰冷至极,“够了!母亲,我不会娶宛流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宁清平愣愣呆在原地,看着宋旻气得青筋暴起,却依然反抗不了他母亲。
她终于明白为何宋旻不情愿自己与他母亲见面,因为他心里清楚,宋夫人不会给自己好脸色,想尽可能瞒久一点。
难怪宋旻好几次跟自己提起出国的事情,想必他俩在一起的时候,他无时无刻都在想着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宁清平看着宋旻的背影,疲倦、脆弱、气愤种种情绪几乎快压垮他的身子。
大厅里他们母子二人吵得面红耳赤,宁清平此刻已经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了,整个世界似乎都安静了。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做点什么,微微发麻的身子麻痹了知觉,她一心只想离开这里。
登时,一声尖叫声响起,她身子哆嗦了一下,看到面前的人乱作一团。
宋夫人撞柱了……
冰凉的大理石上缓缓流下温热的鲜血,富丽堂皇的厅堂变成了命案现场。
汩汩鲜血,足以可见使了多大力。
宋旻手足无措地愣在原地,仔细看的话能发现他的手在隐隐颤抖。
他真的没想到,母亲竟然能为了娘家做到如此程度,难道就必须牺牲他的幸福吗?
在嘈杂的人群中,他与宁清平遥遥相望,两人都红了眼眶,一切该说不该说的话瞬间都明白了。
宁清平从始至终站在所有人的身后,刺眼的鲜血令她作呕,若不是她哥哥扶住了她,恐怕自己早已跌坐在地。
“妹妹!”
宁西城见她脸色都发白了,心里有气又恼,恨不得把宋家的人通通骂得狗血淋头才能解气。
宋旻同样伸手想要扶住她,却被宁西城抢先。
“哥哥,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别跟来。”
宁清平抹掉脸上的泪痕,一个人离开了宴会厅。
她还能听见背后宋夫人哀切的呼唤声,她在叫自己的儿子,宁清平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她知道,宋旻一定会留下来的。
因为换作她,她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母亲做傻事,却狠心与别人离开。
那一晚,是宁清平十八年光阴中最难过的一晚上,难过到忘记疼痛,忘记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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