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疾驰于林间,经过一夜的奔波天色已泛白,远处的群山之上,橘黄色的朝霞遮着红日。
倏地,身后的车厢内传来一阵痛苦的嘤咛,惨叫声惊彻云霄。
策马的迟月扭过头,听着李晚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动静,冷漠道:“等过了时辰就好了,李郡主,你忍一忍吧。”
她说得轻巧,李晚茹可遭了老罪。
吃下的毒药发作,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叫嚣着疼痛,脑袋似乎有人拿着榔头在捶打,每一寸皮肤下好像藏了千万蚁兽在噬咬。
李晚茹有好几次觉得眼前一黑,又好像在满头大汗晕过去之前在车厢内看见了李长风。
李长风垂眸看着她,向她郑重道:“晚茹,你可定要为爹我为你哥哥申冤报仇啊!”
世界变幻迷离时,她迷离着眼,看着李长风的虚影,虚弱地叫了一声爹,身体向侧面重重倒下。
等再醒过来的时候,入目便见到了一片枯藤。
她躺在一棵枯树下。
头痛欲裂,她想起在睁开眼那一刻似乎见到了冷顾思。冷顾思对她说:“保重。”
李晚茹紧蹙着眉坐起来,回想大殿之上皇上的话觉得甚是怪异,这时却见迟月从枯树间拎着一只死去的野鸡走来。她道:“郡主醒了?”
李晚茹扫了眼那只血淋淋的鸡,撑着疲惫的身子,目光紧紧跟随着迟月。
见她在自己身边不远处的篝火旁坐下用器具中的热水浇鸡,试探道:“你知道皇上曾赐予我毒药,此次荆州一行不光路途遥远,要想救江大人也绝非易事,如此一来可得花费诸多时日,我若是疼死了可怎么办,皇上可给过你解药?”
迟月动作一顿,抬起杀气腾腾的眼,沉声道:“没有,解药在皇上那里,每次发作不过只有一天,忍忍吧。”
“……”想让她听话怎会轻易给解药,只不过皇上真的不担心她死在药下?
李晚茹自有所考虑,忍就忍吧。
彼时腰酸背痛,便向后倚靠着树干,看着迟月拔鸡毛,问:“你叫什么名字?跟了皇上多长时间了?”
“迟月,五年。”
还很高冷。
李晚茹心道。
她又问:“咱们这一路快马加鞭真的能保证在荆州碰见唐…”她已经忘记那个人叫什么了,过了片刻才道,“唐欲,荆州那么大,又如何能保证在他离开之前找到他?找到他才能找到江大人。”
地上零星堆积了一些鸡毛,一股怪异的味道经风吹过来,迟月的视线落在她脸上,静默片刻,道:“唐欲十日后会经过公安县,公安县小路错综复杂,进入公安县后要想快速离县必走官道,那官道也是唯一的一条,我们赶在十日之内到那里即可。”
“他既已在荆州停留多日,又怎会着急离开?”李晚茹问,“是检查司有什么消息吗?”
此处前方十里无人,后背五里无驿站,只她二人在这荒凉的大地上,彼此的任何细节都会被放大。
迟月的一双鹰眼朝她望了过来,像是穿透光阴的利箭。
她问得太多,还提到了检查司,若不是检查司中有皇上门下的人,他们怎会知道线索。
九品高手要折磨她不至死,毫无压力。
北风萧瑟,李晚茹的目光与她平视,广阔的枯林间,迟月看着她,一只手默默移到了地上的剑上。
“我不过是问问,不至于吧?”李晚茹目光匆匆瞥了眼她抓住剑柄的手,视线迅速落在她脸上,问。
“锵!”
李晚茹瞳孔一缩。
午时的阳光下,剑光轰然一闪,迟月抽出了剑。
浩然剑气咆哮着向四周层层荡开,李晚茹披在身子的袄都被震得飘荡,她惊恐的双眼里倒映着鸡血飞溅,迟月衣袍染色的惊悚场面。
“噗呲”一声,迟月面不改色地推动剑柄,刨开了鸡腹,剑尖刺中某个脏器,然后镇静地丢在了一边。
余光瞥见李晚茹,道:“郡主莫怕,我只是想用剑剖开鸡腹而已。”声音依旧是冷调子。
李晚茹的心跳慢慢缓和,“我还以为你要……”
迟月静静等她说下去。
李晚茹斟酌道:“你可是从检查司得到了消息?唐欲要走了?”
迟月收回视线,默默处理鸡,道:“是。”
“事出有因,但具体是什么我们还不得而知,我们赶在那时候到即可。”迟月道。
“你穿着这身官差衣服我要以真实身份加入怕是难上加难,何况只我一人,家中女眷皆不在就很可疑。”李晚茹方才的疼痛缓和了些,从地上起来,拍干净衣袍上的尘土走过来,搬了块石头坐下,“要救江大人的关键是唐欲,我们如何以朝廷重犯的身份加入他们?”
“这……”
李晚茹问:“除此之外,检察司可打听到了唐欲有什么软肋?比如有什么重要的人此次一同带了过来,有什么特别执拗的事情,亦或是否有怜悯之心?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日的画像中,扎着马尾辫的少年,是否真的如面相若所示,不好相处呢?
李晚茹渴求这个答案。
“……”迟月陷入思考,过了片刻,沉声道:“听闻他冷若冰霜,一心为南越效力,为人直言不讳,不过曾救过一流浪儿。”
“救过一流浪儿?”李晚茹蹙眉,冷若冰霜为何还要救一毫无关系的流浪儿呢?
过了须臾,李晚茹问:“那这流浪儿叫什么名字,现在在哪儿,还活着吗?”
“叫…复思。”迟月悲凉地一闭眼道:“死了。”
“死了?!”李晚茹惊道,“如何死的?”
“不知道。”
“复思,这名字怎有些耳熟?”李晚茹想了半天也没有想起来。
不管怎么样,唐欲救过复思是不争的事实,或许这是可以利用的点。
李晚茹抿了一下唇,在思考如何利用。
浓重的顾虑出现在她脸上,枯木上未化的雪都没有她此刻因为病情和药效的两重折磨下的脸色苍白。
怪异的味道蔓延开来她都没注意,她站了起来,踩着枯枝败叶踱步。
雪地里落下了深深的一排脚印,就在她原地走了三个来回过后,她想到了。
迟月把整个处理好的鸡丢进锅里时,她坐下对迟月道:“我身体不好,近几日又是风又是雪,加之路太远,定会重病一场,我是朝廷重犯路上难免有人要杀我,现在就剩我一人也说得过去,你是功高九品便借此他们搏斗假意负伤,先混进去再说。”
迟月习武之人脑袋不是太灵光却也知这的确是个办法,只是……
“自残有风险,郡主。”
李晚茹:“……我知道,但我别无他法,如果硬来会弄巧成拙。”
“我是说我。”
“……”
李晚茹嘴角抽了抽,直视迟月,“那你想一个。”
迟月垂头思考,沾着血的手,十指捏了捏,连眉头的肌肉都紧蹙在一起,看得出来她在努力。
然而却并没有思考出个什么来,她放弃了,道:“听你的吧,我可自断一臂助你。”
李晚茹觉得这个牺牲未免也太大了,怪不得她会说自残有风险。迟月敢说就敢做,她看着年纪不大,如若没有经历什么磨难,怎会说做就做——皇上把她训练成这样的吧。
李晚茹柔和地看向她,道:“……倒也不必如此,摔一跤就好了。”
迟月只微蹙了一下眉,就俯身添了把柴火。
吃了鸡,李晚茹又在北风中与她细细计划了一番。
***
十日后,荆州近郊的山间,一列官兵在这大雪纷飞的夜里纵马而过。
枯木林中忽听一声惊叫,追逐的脚步声接踵而至,一名蓬头垢面的女子跌跌撞撞跑出林子,被一根枯藤绊倒,跌倒在马前。
“吁!”
为首的唐欲顷刻勒停了马,身后的兵卫点起火把,如倾巢出动的蜜蜂将李晚茹团团围住。
刀刃纷纷出鞘,寒芒如水,全部悬在了李晚茹头上,一人呵道:“什么人,胆敢拦住唐大人去路?!报上名来!”
火光映照出纷飞的雪,和李晚茹身上的囚服。
兵卫们眼睛瞪大了正定定看着伏地的女子,嘴唇抖动,甚是震惊。
唐欲穿着一身黑衣,目光冰一样扫向李晚茹时,也是一怔,沉声问:“抬起头来。”
李晚茹的臂弯余光中映着橘色的火苗,再抬眼就是黑压压的腿脚。她的心跳加速,缓缓将头抬……
“嗖!嗖!嗖!”
飞镖从某个刁钻的角度,破风而来,目不暇接眼花缭乱,却皆穿过拥挤的人潮,精准地击中了悬在李晚茹头上的刀!
刀刃脱手,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唐欲瞥向林间,“什么人?!”
一个摇摇晃晃坡脚的官差——迟月走了出来,她还捂着流血的胳膊,目光如炬,慢慢靠近这里,走了一路血就流了一路。
兵卫们见状忙往后退去,此时,李晚茹回头看了迟月一眼,回过头解释道:“我二人本意去岭南,却在途中遇仇人追杀,她为护我与人搏斗,叫我先跑,我太过害怕没看路,惊扰了大人,请大人恕罪。”
她目光扫过他们,没有江大人的影子。
本意去岭南?
这唐国最近可只发生过一件大事,皇后登基办的第一件事便是处死天水郡王一家。女眷皆流放岭南。
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茫茫雪路上只她二人,还能有谁。
他垂目仔细看向这二人。
雪比方才稍细了些,被火光照着,朦胧迷离。
这丫头竟长这么大了。
唐欲下马走了过来,他的脸在这无星无月的雪夜中显得无情,他道:“你可是李晚茹李郡主?”
唐国这么大的事作为一直以来的敌国,南越不可能不知道。
李晚茹站了起来,特意理了理头发,露出一张因病而红晕的脸,道:“正是,你是?”
“唐欲。不知郡主可还曾记得我?”唐欲目光微垂落在她脸上,接着扫了眼李晚茹沾满尘土的腿,“今年夏天我还去过你家做过客。”
当真狼狈可怜。唐欲视线落回李晚茹脸上心道。
李晚茹捏紧了垂在一侧的手,呼出的气都带着热,道:“听父兄提起过你,大抵你来的时候我出去玩了,你去我家所为何事?”
唐欲背手道:“自是被邀请去做客而已。”
邀请?
只是邀请而已?
结果就在她刚疑惑之时,唐欲道:“怎么这路途只你二人,其他人呢?”
李晚茹将提前计划好的说辞告知,“遇仇人追杀致死。”
唐欲飞快地蹙了一下眉,大雪已落了他满头,马尾端一半落在肩头,“传说李郡王清正廉洁,怎被那人判了谋逆之后竟有那么多人想杀他?杀你?”
李晚茹不紧不慢道:“我不知。”
李晚茹常年居天水,李长风根本不让她参与朝政,她不知很正常。
唐欲不语,心里却和明镜似的。听李晚茹的话再结合近日唐国之事,李郡王谋逆之事,怕是没有那么简单。
唐国内政之事南越不便参与,且他余光瞥见那名官差眼神一直瞥着这里,脚胳膊皆受了伤却如此冷静,这人不简单。
“罢了你走吧。”唐欲道。
“多谢。”李晚茹致谢。
唐欲转身翻身上马,卫兵俯身捡起地上散落的刀剑整装待发。唐欲垂眸看向李晚茹,继而将视线落向迟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迟月。”声音听不出有丝毫的颤抖。
“仇人可是解决了。”
“是。”
唐欲眯了一下眼,道:“你可护好李郡主。”
“你是谁?要你教我做事?”迟月看向他。
这是李晚茹教给她的,唐欲自不知他们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若是在此前提下,一国押送罪犯南下的官差,怎会听一个无名小卒的指教,更何况是指教护好一个罪犯。
唐欲哼笑一声,视线紧锁在迟月身上。
李晚茹看着唐欲。
四周归于寂静,她们二人被兵卫重重围着,眼瞎才看不出来他们是什么人。迟月这么一问无疑会激怒一国宰相之子,但不问却是正中下怀。
左右都不是什么好路,只能赌一把。
好半晌,唐欲才有动作。
只见,他一抬手挥下,就有一人跑到迟月身边,递了几张银票给她,这人又跑回队伍站好。
唐欲道:“阁下身手不错,这些算是一份薄礼,还望收下。”
迟月看着银票。李晚茹此时回头给了她一个眼神,自己则坚持不住似的,身形晃了晃。
时机已到,迟月便对唐欲道:“这是说那里的话,我定尽好我的本分。”
她说着把一沓厚厚的银票收进了袖子里,“不过是个镖客而已,日后可交个朋友,做事方便些。”
镖客却不见货物不见镖旗,说话啊说得妙。
此人也并不是真的榆木脑壳。唐欲朝她假意微笑,“好啊。”
刚答应了人,他却听扑通一声,李晚茹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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