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一边。
黎青浓吩咐卫卯,“去把卫巳叫来。”
“是。”卫卯沉声回应,很快离开。
之后,黎青浓在层云寨中随意闲逛,日暮低垂时,突然看到几只小萝卜头朝着同一个方向狂奔,间或有几个大人,一样是往那边去的。
出于好奇,黎青浓抓了一只熟悉的小萝卜头来问。
“是晚上的识字课,哎呀我快迟到了,先生又要罚我抄写了,漂亮姐姐,你好奇就跟我一起来吧。”周洗墨说完话,抓着黎青浓就开始跑。
黎青浓面露无奈,但还是跟着周洗墨一起到了识字课的课室里。
刚一踏进去,黎青浓就看到课室内的所有人都已经排排坐好了,前面是那些小萝卜头,后面则是一些大人。
课室的顶端,挂着两盏圆圆的玻璃灯,将整个课室照得通明。
不用想,这地方又是谢未染搞出来的“福利设施”。
周洗墨刚刚慌慌张张地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一位浑身都是书卷气的女子迈步走进来,眉眼温婉而坚韧,她先是扫了整个课室一眼,在看到黎青浓这个陌生面孔时愣了一下,旋即微笑颔首,而后才掠过她,看向课室内的其他人。
“同学们都到齐了,那我们开始今天的课程吧。”柳如茵温声道。
黎青浓原本在最末站着,但有一位村民悄悄递了一个椅子给她,黎青浓小声谢过后坐下,准备听一堂课试试。
课程一开始,柳如茵用炭笔在木板上写下一个字,“税”。
黎青浓眸子微微眯起,透出些微不可察的危险。
“这个字,是税。”柳如茵说道。
“先生,是哪个shui字啊?”有一个小孩儿举起手,问。
柳如茵示意她将手放下,回道:“是税收的税。”
小孩儿们面面相觑,似乎不大理解,但大人们已经开始窃窃私语了。
“就是每年都要交的税,唉,自从十年前起,要交的越来越多了,大家都要吃不起饭了。”
“那些收税官手一抖,漏下来的粮食都够我们填饱肚子的了,可那些也不是我们的。”
“多亏了东家,不然大家不被山匪祸害,也要因为交不起税饿死。”
“是啊,多亏了东家,这个税那个税,先前叛军险些攻下城池,修城墙的时候征了一波徭役,李婶儿家小儿子就死那儿了,她大儿子被叛军抓走充了军,要不出东家出现给了她盼头,李婶儿本来都不想活了。”
“我家也是,家富在修城墙的时候伤了腿,官府就给了二十文,二十文够干什么?连正经药都买不起。现在家富在雕塑厂做工,有那个叫什么车……哎呀你们都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一天赚的都够我们一家老小吃三天了。”
“张叔,人家那叫轮椅,什么车啊。”
“我记性不好,对,轮椅,轮椅。”
“您是记性不好,柳先生的考试您之前回回垫底。”
“哎呀我知道错了知道错了,我以前不是觉得学这个没啥大用嘛。”
黎青浓听他们七嘴八舌地讨论调侃,面色稍显凝重,眸光尤其复杂。事实上,的确,她很少能听到来自底层民众的声音,皇权的触角,压根延伸不到这里,反之被官宦士族所掌控。当然,大多数皇帝应该也不关心他们的声音。
“大家先安静。”柳如茵抬手示意,“谁能告诉我这个字是如何创造出来的?”
“先生!”周洗墨把手举得高高的,生怕柳如茵看不见。
柳如茵笑了一下,朝周洗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周洗墨。”
“这个字左边是禾,之前学过的,应该是说大家交税都要用粮食吧?”
“没错。但在现在,税收并不一定要以农产品缴纳,比如向商贩征税,他们要交的就是货币或者实物。”柳如茵笑着点点头,对周洗墨表达出赞扬,又接着道。
很快,周洗墨又举起了手,“那先生,王公贵族要交税吗?”
“据我所知,不需要。”柳如茵皱了皱眉。
“可他们那么有钱,我们这么穷,为什么他们不交让我们交?”周洗墨瞪着眼睛,“他们随便拿出一点都够我们一村要交的了!我们为什么不能让他们交?找上几个王公贵族,逼他们替我们交,我们整个县都可以不交税了!”
这话一出,小孩子们纷纷点头,义愤填膺。而后排坐着的大人们则赶紧捂嘴,或劝慰或警告。
“哎呦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这话可不能乱说,要是传出去,我们都要遭殃的!”
“别胡说!他们有钱有权,哪是我们惹得起的?”
“刘小宁!闭嘴!别瞎应和!”
周洗墨转过头,很是不服气地瞪着那群大人们,“你们才是胡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他们被杀也会死!我们凭什么怕他们?我们人更多!”
“他们有兵器!”
“还有马!”
“有奴隶!”
“我们摸不到他们就被他们的狗腿子打死了!”
柳如茵眼看着局势要演变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顿时急了,“安静!大家都安静!”说着,还急切似的看了黎青浓一眼,周洗墨这死孩子,怎么偏偏要在有外人的时候说这种话,万一传出去怎么办?那话也不知是从哪儿听来的。
周洗墨沉浸在和大人们的争论中,压根没听到柳先生的话,“我们也……!”
“周洗墨!”柳如茵大声喊了一嗓子,都快破音了。
周洗墨被吓了一跳,登时噤声,回过头看着脸色沉沉的柳先生,后知后觉地知道自己闯祸了,呆在原地愣了半晌,自觉走到课室墙边去面壁思过了。
柳如茵沉沉扫了课室内的所有学生一眼,顺便借着这个机会观察了一下黎青浓的脸色,而后才面色严肃地开口:“今天的事情,大家的讨论,我会如实转告东家,现在,继续上课。”
“先生,我们真不是故意扰……扰乱……”
“扰乱课堂秩序!我们真不是故意,主要是这话真不能说啊!”
“是啊是啊。”
“好了,这个话题到底为止。”柳如茵面色沉沉,转身在木板上的“税”字上方添上拼音,“现在,请同学们用这个字造句,每人一句,大意不能类似,说得最好的奖励一块方糖。”
“从周洗墨开始。”
周洗墨还在面壁思过呢,猝然又听到自己的名字,犹豫着转过身,而后说道:“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收税。”
“不错。这个问题我会记录下来,如果有同学一样感兴趣,可以看明天东家给的回复。”柳如茵语气仍有些冷硬,“下一位同学。”
“我希望朝廷可以减税。”
“下一位,注意不可能类似。”
“收税的人很凶,还会打人。”
……
黎青浓仔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那些稍显扭捏的大人们在这样一个造句活动里并不高声地吐露自己的真心话,好像要把他们的样子刻进脑海里。在谢未染这里的民众是这样,那不在她这里的呢?会是什么样子?
黎青浓微敛起眸子,陷入沉思。
很快,今天的识字课结束了。
柳如茵把周洗墨叫过来,将一块方糖放进周洗墨的掌心,“往后别什么话都不分场合往外说。”
周洗墨努努嘴,“可是……我觉得我说的话没错啊……”
“那也不行,好心也会办坏事,好话说的场合不对也会酿成大祸。”柳如茵表情严肃。
“哦。”周洗墨低低地应了一声。
黎青浓站起身,走出课室,缓步行在层云寨中,回到谢未染的院落时,卫卯和卫巳已经在这里候着了。
两人正欲行礼,便被黎青浓抬手阻止了。
“卫巳,拟一个商贸分成契约,用金家商会的名头。”黎青浓说。
卫巳下意识抬眸看了黎青浓一眼,似是有些意外,什么生意,让陛下把金家商会都拿出来了?
“具体的细则询问卫卯,去吧。”黎青浓留下这么一句话,便进了屋子。
屋内空空荡荡,黎青浓点起一盏灯,坐在桌前,翻开随手抽的另一本书,《李约瑟难题》,就是那个著名的有关东西方科技的提问,原本的书名叫做《文明的滴定:东西方的科学与社会》。
谢未染回来的时候,一眼便看到了那本书的封面,然后倒吸了一口凉气,不得不说,这位毕青姑娘是挺会找的,她都整出这么个书名了都能让她翻出来,真是佩服佩服。
要不说您能谋反呢,就这眼力,有书是真看啊。
谢未染在一旁啧啧称道,旁边弹幕的画风就完全不一样了。
【要不真反了丫的吧!】
【不是谢总,要不咱旁敲侧击一下,要是毕青姑娘这方势力有搞头,真可以上这个车,大不了先发育只出点儿钱,看他们不顺眼直接掀桌,毕竟层云寨现在还是太小了。】
【是啊是啊,咱先猥琐发育一会儿,只要别太出头,有玻璃这个生意在,怎么也不至于翻脸。】
【就是,见势不妙直接反水,到时候暗戳戳地把火药兵器什么的都搞出来,那不直接横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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