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破晓时，檐角最后一滴宿雨砸在青石板上，惊飞了竹梢啁啾的雀儿。
谢九霄在满室残烛里睁开眼，他垂眸望着蜷在臂弯里的姑娘，她发间素钗不知何时松脱，一缕墨发正缠在他蹀躞带的螭纹扣上。
门外骤然响起脚步声，章会隔着雕花门板闷声道，“大人，药煎好了，归神医说需卯时三刻热服。“
章会停在门外，未敢踏入，毕竟主子房内有女客，他不便随意进出。
谢九霄揉了揉眉心，起身接过药碗，瞥见章会神色异样，不禁问道：“怎么？”
章会抿抿嘴，连忙摇头，示意无事，心中却暗自诧异主子竟要亲自喂药。
颜芝这一觉睡的不甚安稳，做的都是些似是而非的梦，好容易睡过去，又被人抱起来。那人动作一点儿也不温柔，甚至有些呆笨，直直往她口中灌苦涩的汤药，鼻息间全是浓烈难闻的草药味儿。
她不满的哼唧一声，把脑袋转开，示意拒绝。
谢九霄坐在塌前，眉毛皱的要夹死苍蝇，原来伺候人这事儿，还真是需要学的。他一贯闻不得女人的脂粉头油香，也讨厌吵吵嚷嚷，因此府内全是清一色的糙老爷们和几个守内门的总角小厮。现到用时，才发觉没有。
谢九霄左手端着碗，右手半拢着颜芝的身子，面上犹豫半晌，道，“你本就蠢笨，再不喝怕是要变痴儿了。”
威胁声里，怀中人眼睫颤了颤。谢九霄趁机钳住她下颌，却在灌药时错估了角度。褐色的药汁顺着颜芝唇角流进衣领，在她锁骨窝积成小小水洼。他盯着那汪晃动的苦水，忽然想起十五岁初见时，她也是这般挂着满脸泪痕扑进他怀里。那时他拎着后领把人甩开，此刻却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擦。
许是药汁太过苦涩，又或许是这人灌的力道太粗鲁，在他伸出手时，颜芝忽呛得喷出一口药汁，连连咳嗽。颈子后的一只温热的大手蓦地卸了力松开她，颜芝没了支撑，身子软趴趴倒在男子胸膛之上，脑袋昏昏沉沉。
身上靠着的胸膛有些僵硬，也有些湿黏黏的，貌似是她方才吐出的药汁不小心洒在了上头，她靠着不舒服，索性随手扒拉了两下，扯开外袍，贴着微凉如玉的肌肤，她这才觉得舒服。
一时也管不得究竟抱的是个什么东西，直往里钻，苦药汁味儿掩盖了淡淡的沉香气息，只有凑的近些，才能闻到些许。
“放开。”谢九霄拧紧了眉头，语调沉沉。
腰间两条柔弱白皙的手臂待他说完，又紧了紧，像是故意挑衅。
谢九霄僵着身体，眉头皱的愈紧，他垂下头看了眼自己湿漉漉，脏兮兮的袍子，心内有堵墙在轰然倒塌，他的衣袍，完了……
自幼养成的性子实在难以更改，他当下只想将自己的衣袍连同皮扒了扔出府。当即他便想起身去洗漱，怀中女子却将他抱得愈发紧了，混沌中发出幼猫般的呜咽，滚烫的脸颊贴着他裸露的胸膛磨蹭。谢九霄浑身肌肉骤然绷紧——这蠢姑娘竟扒开了两层交领！
他垂下眼帘，淡淡瞧着她那张俏丽红润的面颊，乖顺贴在他的身前，光洁饱满的额上细细密密全是汗珠，喷出的气息朝着他的颈部袭来，气若幽兰，胸脯起伏跌宕紧贴着他，身子骨都是软绵绵的。
抱了许久，颜芝没了力气支撑不住，身子逐渐下滑。忽的细腰处被人用力托了一把，将她捞到腿上，颜芝后又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躺着，毫无防备。
他的指腹无意识摩挲着瓷碗边缘，药汤腾起的热雾将他眉骨投下的阴影洇得愈发深邃。还剩下最后几口，想着怀中这人，怕是半口都不愿再喝了。见她在梦中蹙眉，齿关咬得死紧。
谢九霄捏着银匙的手顿了顿，忽将药汁含进自己口中。苦意漫过舌根的刹那，他猛地掐住颜芝下颌。
药汁灼过喉舌的瞬间，颜芝迷迷糊糊只觉得苦涩。她睁开迷蒙的眸子，当即便撞进一双淬着寒星的眼，那人唇上还沾着褐色的药渍，喉结随着吞咽剧烈滚动。她迷迷糊糊尚未理清状况，第二口药汁已挟着沉香气息攻城略地。
“咳咳——”在咽下最后一口药汁后，颜芝唇上只觉发麻，身子不自觉打着颤。
他竟敢趁她昏睡，占便宜。
谢九霄见她醒来，沉静的眸子忽而窜起一股火苗，反而抱她愈发紧，像是要柔到他骨血中去，唇肆意的亲吻着她。
任由颜芝徒劳地推搡着铁铸般的胸膛，指尖却触到一片湿黏。方才挣扎时泼洒的药汤，正顺着玄色暗纹锦衣渗入中衣，在两人紧贴的肌肤间晕开滚烫的涟漪。
谢九霄突然松开钳制。颜芝失去支撑向后仰倒，慌乱中扯住他腰间蹀躞带。玉扣崩开的脆响里，她眼睁睁看着他的脸逼近，最后停在自己鼻尖三寸处。
“柳七娘。“他呼吸间还带着苦药味，指腹重重碾过她唇角残汁，“你阿爹没教过你，扯男人衣袍是什么意思？”
颜芝失了力气，被他紧抱着，眼中是不敢置信。这个男人，竟强吻了她。
颜芝张唇，想要抗议，却发不出声来，她鼻头一酸，只好故作恶狠狠瞪着他，这个登徒子，好生过分！
谢九霄眸光沉沉，见她面色涨得通红，两颊气鼓鼓的，不可一世哼笑道，“别这么瞧着本官，做坏事的人是你，这是对你的惩罚，惩罚你害本官翻山越岭找了许久。”
他说着，俯下身对着她的唇轻咬一口，髓食知味。抱在她腰间的手缓缓上移，悄无声息，点了颜芝的睡穴。
“睡吧，好姑娘。”他低沉的嗓音在颜芝耳边轻哄，叫她的眼皮愈发沉。
…
暮云收尽，暖阳破云，肆意倾洒。
颜芝悠悠转醒，只觉日光刺目，下意识抬手遮挡。她慵懒地舒展着光洁如玉的双臂，惬意地伸了个懒腰，睡眼惺忪间，眼眸骤然一凝。
她猛地坐起身，急切地环顾四周，屋内陈设华贵典雅，处处透着陌生之感，一时间，她竟有些恍惚，全然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然离开了周家。
颜芝抱紧锦被，呆坐在床榻之上，脑中一片空白。恰在此时，外间传来沉稳脚步声，来人缓缓踏入里屋。
正是下衙归来的谢九霄，身着一袭绯色官袍，身姿挺拔，仿若苍松立岳，周身散发着威严之气。瞧见他的瞬间，颜芝如梦初醒，昨夜的种种如同汹涌潮水，刹那间涌入脑海。
十岁上，他在雨中嫌弃地瞧着她，说她样貌生的勉强，难嫁出去；十三岁，他骗她拿了青玉竹节，从此定下亲事；还有谢家上门提亲时，他惹哭了她的三姐姐。这桩桩件件，都足以证明这个男子是如此的恶劣。
还有昨夜，她迷迷糊糊间，好似记得，他喂她喝药，接着…他强吻了她！
在颜芝震惊且愤怒的目光中，谢九霄施施然走来，“醒了？”
颜芝不语，只是一味瞪着他，眼中颇为怨念。他这般过分，难道就不觉得自己无耻么！好吧，他本就是个无耻之人。
“你便是这般对待救命恩人的？”谢九霄气定神闲，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目光直直地看着她，“民间有云，为报恩人，当以身相许。可本官瞧着，你似乎……并不想报恩，就这么白吃白住，合适么？”
呸！
颜芝简直听不下去，究竟是谁在白吃白拿。
迎着她愤怒的双眸，谢九霄眉头微挑，饶有兴致问，“你想起什么了？”
颜芝揪着自己的锦被，腹内大骂，昨夜他的无耻举动，她全都想起来了，莫要欺她失忆生病，就肆无忌惮。她迟早会全部想起来的。
谢九霄双眸紧盯着她那因嗔怒而涨红的粉颊，仿若洞悉她心中所想，嘴角勾起一抹促狭笑意，故意戏言：“怎的，还念着昨夜那般热络，对本官又亲又咬，还扯裂本官一件衣衫？”
颜芝正满腔怒火，熊熊燃烧，乍闻此言，顿时一怔，脑海瞬间空白，还以为自己听错，心中暗忖：这登徒子究竟在胡诌些什么？
“我就知道，你是不会认的。”谢九霄眼眸一转，面上陡然浮起一抹黯然，悠悠一叹，“不过无妨，世人皆信亲眼所见之事。”
言罢，他动作优雅，缓缓撩起广袖，只见几道被长甲划过的伤痕赫然显现，伤口尚新，触目惊心。
颜芝望着那几道新伤，心中虽觉诧异，却依旧认定他是在故弄玄虚，毕竟昨夜之事她记得真切，定是他趁自己昏睡轻薄于她。
她的眼中满是怀疑，下意识往后退了些许，紧紧裹住锦被，仿若筑起一道防线。
谢九霄悠然走近，在颜芝充满抗拒的目光中，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声音里带着几分哄诱之意：“七娘，你向来聪慧，想必昨夜究竟发生了何事，你心里应当有数。有时候，眼见未必为实。就如昨夜，本官一心伺候你喝药，却遭你这般对待，该委屈的，似乎是我吧。”
他一边说着，无意中露出胳膊上的几道伤口，在颜芝眼前晃来晃去，成功扰乱了她的思绪。
颜芝眼中闪过一丝犹疑，这伤…难不成真是她弄的？
这府中，她至今未见其他女子，又有谁能轻易近身伤他？可她为何要挠他呢，难道是因为做了太多梦的缘故么，那…连他亲吻自己，也只是一场春梦？
念及此处，颜芝的脸颊瞬间红透。难道，自己真的做了春梦？
她下意识咬了咬下唇，心中又羞又恼，抬眼偷觑谢九霄，却见他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的心思看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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