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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无声的雪

寒冬的气息,如同无形的细网,紧紧缠绕着绛城的每一寸砖石,每一条街巷。空气干燥而凛冽,吸入口鼻,带着一股金属般的腥甜和尘土的味道。天空是压抑的铅灰色,低垂得仿佛随时会砸落下来,将这座雄踞北方的都城彻底压垮。没有鸟鸣,没有风声,只有一种死寂的、令人心慌的静谧,仿佛整个天地都在屏息等待着什么。

太子申生没有等来预想中的父亲召见,没有等来哪怕一丝申辩的机会。他等来的,是宫门方向传来的、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是甲胄叶片相互摩擦发出的、冰冷刺耳的“铿锵”声,以及一道由宫中使者用毫无感情的声音宣读的、盖着晋侯大印的、措辞严厉到极致的追杀令。

消息如同带着倒刺的冰棱,瞬间刺穿了他临时住所那看似平静的帷幕。彼时,他正在偏厅内,亲手整理着不久前祭祀母亲齐姜时用过的礼器。那些玉琮、玉璧、青铜豆爵,被他小心翼翼地擦拭、归类,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在进行另一场无声的祭祀。当浑身颤抖的家臣连滚爬爬地冲进来,语无伦次地禀报“胙肉有毒、君上震怒、已派甲士前来擒杀太子”时,申生手中那件象征着天地、通体莹润的苍璧玉琮,“哐当”一声,从他骤然失力的指间滑落,重重地砸在坚硬的地面上,瞬间迸裂成好几瓣不规则碎片,散落在他的脚边。

他的脸色在刹那间褪尽了所有血色,变得如同他身上素色麻衣一般惨白,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瞬间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抽干、冻结。他僵立在那里,挺拔的身姿晃了晃,目光死死地盯着地上那些折射着幽冷光泽的碎玉,仿佛那不是玉,而是他此刻骤然碎裂的人生和信念。

然而,预想中的暴怒、惊慌、或是绝望的咆哮并没有出现。他没有像某些陷入绝境的人那样,试图不顾一切地冲向宫殿,冲破层层守卫去面对那个被愤怒和猜忌蒙蔽了双眼的父亲;他没有立刻召集身边为数不多但绝对忠心的门客和家臣,依托这临时住所的围墙进行绝望而徒劳的抵抗;他甚至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愤怒,无论是针对那显而易见的构陷,还是针对那下达如此残酷命令的、他称之为父亲的人。

他只是极其缓慢地、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般,弯下腰,撩起衣摆,然后,就那样直接坐在了冰冷的地面上,坐在那片狼藉的碎玉旁边。他的背脊,即便是在这样的时候,依旧习惯性地挺得笔直,像一株生长在悬崖边、骤然被厚重冰雪压弯了腰、却依旧固执地不肯折断的青竹,透着一种悲壮的、令人心折的坚韧与脆弱。

他身边的师傅、家臣、以及几位追随他来到绛都的曲沃臣子们,却彻底炸开了锅。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师傅,捶胸顿足,老泪纵横,嘶哑着声音痛骂:“骊姬!妖妇!毒妇!祸乱宫闱,构陷储君,晋国将亡于妇人之手啊!!”声音凄厉,充满了绝望与不甘。

一名年轻的、性情刚烈的家臣,“唰”地一声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剑锋指向门外甲士声音传来的方向,双目赤红,激动地喊道:“太子!不能坐以待毙!臣等愿拼死护送太子杀出重围!我们回曲沃!曲沃是您的封地,民心所向,甲兵充足,我们起兵!清君侧!诛妖妇!以正视听!”

还有较为年长、持重一些的臣子,则“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抢地,发出沉闷的响声,哀声恳求:“太子!太子!您不能如此啊!去面见君上吧!您是君上的亲儿子,是晋国名正言顺的储君!去把事情说清楚,君上只是一时被蒙蔽,父子之间,哪有解不开的误会?只要陈明冤情,君上定会明察秋毫啊!”

各种声音,焦急的、愤怒的、悲切的,交织在一起,充斥着这间不大的偏厅,仿佛要将屋顶掀翻。

“不必了。”

一个异常平静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像一块冰冷的巨石投入沸腾的油锅,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申生开口了。

他抬起眼,目光缓缓扫过眼前这些因他而焦急、因他而愤怒、因他而绝望的臣属。他的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温润和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重的、几乎要将人淹没的悲哀,以及一种……仿佛看透了所有结局、所有人心、所有宿命的、深入骨髓的疲惫。那疲惫,远比愤怒和恐惧更令人心惊。

“父君老了。”他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说道,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他的身边,不能没有骊姬。没有她在侧,他寝食难安,心神不宁。我若此刻冲进宫去,强行辩解,无论成败,骊姬必定因此获罪。父君失去了她,晚年岁月,如何能够安乐?岂不是我这个做儿子的,亲手剥夺了他最后一点慰藉?”

这番话,如同冰水浇头,让在场所有满腔热血的臣子们都愣住了,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刻,太子首先考虑的,竟然是那个构陷他的妖妇是否会获罪?竟然是那个要杀他的父亲,晚年是否会“安乐”?

“太子!您……您怎能如此想?!”那拔剑的年轻家臣几乎要跳起来,声音因激动而变调,“那妖妇是要您的命啊!您还顾及她的死活?顾及君上的‘安乐’?”

“那……那我们就听杜将军的,杀出去,去曲沃!”另一人急切地附和,“太子您在曲沃深得民心,我们振臂一呼,必然应者云集!我们……”

“去曲沃?”申生打断了他,嘴角极其艰难地、扯起一丝苦涩到极致的、几乎不能称之为笑容的弧度,那笑容里蕴含的悲凉,让看到的人都觉得心头一颤,“然后呢?”

他环视众人,目光沉静如古井幽潭:“然后,背负着弑父弑君的滔天罪名,与我的父君,与晋国的国君,兵戎相见?让晋国的将士自相残杀,让这片土地血流成河?让虎视眈眈的列国诸侯看我们晋国的笑话,趁机瓜分我们的疆土?让曲沃桓叔、武公以来,历代先祖筚路蓝缕、艰难开创的基业,因我一人而陷入内战,甚至分崩离析?让我的名字,永远钉在晋国历史的耻辱柱上,成为一个引发动乱的不肖子孙?”

他每问一句,声音并不提高,但那沉重的话语,却像一记记重锤,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他摇了摇头,目光越过激动的臣子们,投向窗外那一片灰蒙蒙的、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的天空。

“我不能。”这两个字,他说得极其轻,却又极其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我若逃走,这弑父弑君的罪名,便算是坐实了。一个背负着如此罪名的太子,天下之大,诸侯之众,谁肯收容?谁肯认同?礼乐崩坏,然大义名分尚存。失了名分,我便什么都不是了,只是一介流寇,一个引发战乱的祸根。”

他缓缓站起身,动作依旧带着储君固有的、浸入骨血的优雅。他拂了拂素色麻衣衣袖上那并不存在的灰尘,仿佛要拂去的,是这尘世加诸在他身上的一切污秽与不公。

“我申生,可以死。”他平静地宣布了自己的结局,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但晋国太子的名声,不能污。晋国的安定,不能乱。个人的生死荣辱,与宗庙社稷相比,轻如鸿毛。”

他选择了那条在世人看来最“仁”、最“孝”、也最符合储君责任与担当,但同时,对他自己而言,也最残酷、最绝望的路。他要以自身的死亡,来维护父亲那虚幻的“安乐”,来保全晋国表面的“稳定”,来洗刷那强加于身的“污名”。他用生命,去践行了他一生信奉的“贤德”准则,直至最终,被这准则本身所吞噬。

他没有再理会身后臣子们或痛哭流涕、或愤懑不平、或面如死灰的反应。他走入内室,在一方小小的案几前坐下,取过竹简和刻刀。他的手很稳,刻刀在竹简上划下清晰的痕迹。遗书极其简短,没有为自己做任何一句申辩,没有对骊姬流露出丝毫的怨恨,甚至没有对父亲那昏聩的命令有一字抱怨。只有对父亲深深的“请罪”——为自己不孝,致使父亲忧心动怒;以及最后的祝愿——愿父亲身体康泰,晋国国祚绵长。他将一个“孝子”和“忠臣”的角色,扮演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

然后,他换上了一身更为整洁的素服,一个人,牵出了自己的坐骑,那是一匹温顺的白色骏马。他拒绝了所有试图跟随的臣属,甚至没有多看他们一眼,径直骑上马,离开了这座即将被精锐甲士重重包围的临时住所,平静地出了绛城那高大而冰冷的城门。他的目的地,是他镇守的封地——曲沃。但他并非去寻求庇护或起兵。

他没有回到曲沃那相对安全、拥有守军的府邸,而是直接去了曲沃属地内、一座名为“新城”的边邑。那里,或许更安静,也更适合完成他最后的仪式。

在新城一处简朴的居所内,他屏退了所有当地惶恐不安的官员和仆从。他独自一人,极其郑重地沐浴更衣,用带着香气的兰汤洗净身体,仿佛要洗去这尘世所有的污浊与冤屈。然后,他换上了一套最为庄重、符合太子身份的礼服,玄衣纁裳,纹章肃穆,将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戴上了象征储君地位的玉冠。他像准备参加一场最隆重的典礼一般,准备迎接自己的死亡。

几天后,晋献公的使者,带着最新的、也是最终的命令,抵达了新城。没有审讯,没有审判,只有一句冰冷的“君上赐死”,和一把寒光闪闪、象征着君权的短剑。

申生平静地接过了那把短剑。剑身很凉,那股寒意顺着指尖,迅速蔓延至他的四肢百骸。他屏退了左右,独自一人,站在空寂的庭院之中。

没有人知道,在他生命最后的时刻,他究竟想了些什么。是想起早逝的、温柔的母亲齐姜,在那模糊的记忆里寻找一丝最后的温暖?是怨恨那高高在上、昏聩无情、听信谗言,轻易便要了他性命的父亲?还是悲哀自己这被“贤德”二字紧紧捆绑、最终也因此而走向毁灭的一生?或许,还有对这污浊世道的无奈,对晋国未来的隐忧,对那尚在稚龄、却注定要卷入这场血腥漩涡的异母弟弟奚齐的一丝怜悯?……所有的思绪,都已无从知晓,随着他的死亡,沉入了永恒的寂静。

他面向的方向,是南方,是绛都,是那座金碧辉煌、却也吞噬了无数骨肉亲情的晋宫。

然后,他闭上眼,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把冰冷的短剑,精准而决绝地,刺入了自己年轻而炽热的心脏。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他庄重的玄色礼服,如同雪地里骤然绽放的、凄艳而绝望的花朵。他挺拔的身躯缓缓倒下,最终,无声地伏在了这片他曾经治理、守护过的土地上。

几乎就在太子申生于新城引剑自裁的消息,被快马加鞭传回晋宫的同时,骊姬正在椒兰殿温暖如春的内室里,陪着奚齐玩投壶的游戏。精致的铜壶摆在数步之外,奚齐人小力气弱,拿着特制的小箭,努力地瞄准,投掷,箭矢却总是软绵绵地掉落在壶口之外。他急得小脸通红,鼻尖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骊姬脸上带着轻松而愉悦的笑容,耐心地一次次弯腰,帮他把箭矢捡回来,放回他的小手里,柔声鼓励着:“齐儿不急,慢慢来,手腕用力,对,就是这样……”

一名心腹宫人低着头,脚步又轻又快,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边,俯下身,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极低声音,迅速禀报了新城传来的消息。

骊姬脸上那温柔慈爱的笑容,极其明显地凝滞了一瞬。那凝滞非常短暂,短得如同烛火被风吹动时那一下摇曳,若非极其留意,根本无法捕捉。她握着奚齐小手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随即又立刻松开。

然后,她脸上的表情迅速恢复如常,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异样从未发生过。她继续握着奚齐的手,引导着他那小小的、柔软的手臂,调整着角度和力道,声音依旧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对,就是这样,手腕要稳,眼睛看着壶口……”

箭矢划过一道小小的、歪歪扭扭的弧线,“铛”的一声轻响,竟然奇迹般地、颤巍巍地落入了壶中。

“中了!母母!我中了!我投中了!”奚齐先是一愣,随即高兴地拍着手跳了起来,小脸上满是纯粹而毫无阴霾的兴奋红晕,那双酷似骊姬的漂亮眼睛里,闪烁着明亮的光彩。

骊姬也笑了,那笑容绽放在她绝美的脸上,如同夜色中骤然盛放的优昙婆罗,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美。她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奚齐柔软的黑发,声音里充满了宠溺:“嗯,奚齐真厉害。”

她的笑容依旧温柔,目光却似乎不经意地、轻飘飘地越过了奚齐欢快的身影,投向了窗外那不知何时开始变得阴沉沉的天空。她的眼神深处,是一片无人能窥探的、冰封的湖面,湖底究竟涌动着什么,无人知晓。

与此同时,晋献公将自己反锁在了空旷而阴森的寝殿之内,下令任何人不得打扰。厚重的殿门隔绝了内外,但依旧有隐约的、器物被狠狠摔碎在地上的刺耳声响,以及他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压抑而痛苦的低声咆哮与呜咽,断断续续地传出来,听得守在外面的宫人内侍们胆战心惊,个个面无人色,连大气都不敢喘。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进去触霉头。

骊姬没有去打扰他。她甚至没有派人去询问或是送任何汤水。她只是异常冷静地吩咐下面的宫人,准备好更厚实保暖的冬衣,检查各处的门缝窗隙,确保殿内的银骨炭火日夜不息,并且要烧得比以往更旺一些,仿佛要用那物理上的高温,来驱散这弥漫在宫闱之中的、无形的寒意与血腥。

夜里,雪,终于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起初还是细碎的雪沫,渐渐地,变成了鹅毛般的大雪,铺天盖地,无声无息,却又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覆盖一切的强大力量。洁白的、冰冷的雪片,悄无声息地落下,覆盖了宫殿巍峨的琉璃瓦,覆盖了街道纵横的青石板,覆盖了远山、近树,也覆盖了远方那座名叫新城的小邑之外,那片刚刚被忠诚的臣子们含泪清洗干净的、浸透了太子鲜血的土地。

不过一夜之间,放眼望去,天地间只剩下一片茫茫的、刺目的白。那样干净,那样纯粹,仿佛世间所有的污秽、血腥、阴谋与泪水,都可以被这无私的白色所掩盖、所净化。

骊姬独自一人,悄立在椒兰殿外漫长的回廊之下。廊檐下悬挂的宫灯在风雪中摇曳,投下昏黄而晃动不安的光晕,映照着她孤绝的身影。寒风卷着硕大的雪片,如同冰冷的刀锋,扑打在她未施脂粉的脸上,带来刺骨的寒意。她伸出手,摊开掌心,接住几片飘落的雪花。那晶莹的、结构精巧的六角形,在她温热的手掌肌肤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然后,便迅速消融,化为一滴微不足道的、冰冷的水珠,随即,连那点湿痕也彻底蒸发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就像那个曾经温润如玉、眼神清澈、被整个晋国乃至诸侯称为仁德典范的太子申生。

死了,就是死了。融化了,就是消失了。

不会再有威胁了。那块一直悬在她和奚齐头顶的、最大的巨石,终于被她亲手撬动根基,轰然落下,砸得粉身碎骨,再也无法构成任何阻碍。

她下意识地拢了拢身上那件用最名贵的紫貂皮制成的、厚重而温暖的斗篷,却感觉那股无处不在的、砭人肌骨的寒意,似乎已经穿透了这层层华服的包裹,丝丝缕缕地,渗入了她的皮肤,钻进了她的骨髓深处,盘踞不去。

这用一条鲜活而尊贵的生命、用父子相残的人伦惨剧换来的“胜利”,细细品尝起来,滋味竟是如此的寡淡而冰冷。和这漫天的、覆盖一切的雪,一模一样。

只有冷。

彻头彻尾的,虚无的,冷。

这一章最残酷的,不是刀剑相向,而是无声的崩塌。

申生的选择,看似迂腐,实则是权力绞杀下最后的体面。他用死亡践行了被歌颂的“贤德”,也戳穿了这美名背后的虚妄——当规则只为权力服务,坚守道德的人反而成了祭品。

骊姬的“胜利”里藏着更深的败局。她铲除了威胁,却也把自己钉死在阴谋的十字架上。那场覆盖一切的大雪,掩不住血腥味,反而让寒意渗入骨髓——她从此只能活在更深的猜忌与孤独里。

最讽刺的是,所有人都成了这场悲剧的共谋:献公的昏聩、骊姬的狠毒、甚至申生自己的“完美”,共同酿成了这杯苦酒。雪落无声,但雪化之后,埋下的仇恨种子终将破土而出。

(第五章完)

这一章最残酷的,不是刀剑相向,而是无声的崩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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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无声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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