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主,前面就到了。”
领路的人弯腰侧开身子,露出身后锦缎华裙的小姑娘,恭敬道。
“嗯。”
月近瑶轻应一声,眼波微动,倦懒抬眸,入目笔走龙蛇,蓝匾金字:
藏书阁。
后仰身又退了退,藏书阁才在眼中尽显全貌。
五层六角,石壁金顶,浮雕龙纹若隐若现,灵动暗涌,远观近看都是工匠技艺与审美带来的宏伟。
“皇宫禁地,什么人?”
“大人,这是护国公府的小县主。”
周喜及时上前同看护的守卫长嘀咕着。
“圣上特准县主入内一观,咱县主好书,恐要多滞留些时候,”说着翻手两片金叶子,顺着握手递了出去,“听下头人说,香满楼上了新酿,您看……”
“份内事,公公这是说哪里话……”
只看二人推拉两三下,便各自笑着收回手。
“恕卑职无礼在前,县主海涵。”
守卫长向前抱拳行礼,急忙转身带路,月近瑶也未多思量,微微颔首,“有劳。”
随着守卫推门的动作,一步踏进了藏书阁。
藏书阁内多是孤品,守卫巡察换防向来严谨,除了周喜和秋月,其余的丫鬟随从都在门关闭后隔绝在外。
待门关上,书卷的纸墨香混合着竹木味,逆着带进来的空气,阴凉渗入鼻息。
入目光线不强,几道光束疏离分散,勉强能看清书架上悬挂的木雕金字——经部十三、经部十二……多是些入门启蒙的经书卷宗,竹简雕刻。
一列列看过去,中央是几排书架,四周有着各样式的青铜摆件儿,墙上几幅看不清落款的画,光间歇洒落在竹简上,有的五六卷一堆,有的还要高一些,每一堆上方悬着块儿小木牌,距离再远的便看不真切了。
周喜打头,仔细引着一步步上了二楼,越往上走书卷纸墨香越浓。
二楼的集部是一楼的三四倍不止,以及周围瓷器、墙上挂的矮柜卷轴的字画也比一楼精致细腻。
秋月不曾进来过,如果不是跟着小县主怕是很难也想不到来此处,不敢多看的低头跟着,只是行到转角处又忍不住瞄着那些诗文集,半数竹简半数纸张成册。
这些各个大家的诗文,多是难得的孤本。
“秋月,读过书么?”月近瑶仰头语气平平望向她。
十**的模样换作以前刚成年而已,可惜在这儿如果没有进宫大概已经相夫教子了。
“只识得几个字。”
秋月面色有一瞬间遗憾,转瞬即逝,轻轻摇头。
周喜也是没想到小县主会突然提起这个,抬眼在二人间回转,又本分收回。
月近瑶眼中有一瞬沉寂,意料之中却又迟疑点头,也是,平生所学皆在亲历,一身本事倒也不必托生于书本间。
清秋也是小小年纪就给自己做丫鬟,这个世道女子多艰,总要练就些本事傍身,他日离开自己也能独当一面。
半天不见下文,秋月抬头正对上了目光灼灼的小县主,“县,县主?”总觉得这小孩儿眼神让整个人透了底,颇为不解。
“无事。”
秋月还没反应过来,月近瑶已转身移步三楼,周喜连忙随着走。
三楼是史部,整整十八部,藏书阁内部空间占地足足比乾宁殿大出一倍。
十八架书卷,也是宽敞舒适的间距,错落有致,许是有扩容的趋势,周围不曾有矮柜和摆件,除了一面墙上挂有三米多长的江山图,一面摆放着先帝宝剑。
扒着架子边儿,左探探,右摸摸,踮着脚费劲儿又抽出一卷。
《圣始祖本纪》
……
额,始祖的传记。
还挺沉。
姑且放一边。
一只手勉强搭着边儿,再抽里面的就有些费劲儿了。
周喜秋月两个走神,这时候没个有眼力见的。
啧,算了。
往边沿处摸出一卷。
《先太子临川传记》
传字右下方有一列绵软小字:弟临启亲著
……
额……这哪位?
这堆放的,还能再混乱些么……
算了,还是看这本吧。
————
“他又不是没有!”
洪亮如钟,越过院子三米外易能清晰入耳。
“我的乖宝儿进宫七日了,圣上总不能一直霸着臣子儿孙。”
饮过半盏茶,月老国公越想越气,翻手一掌拍在了桌几上,“明日我再亲自上朝去要人。”
被吓了一激灵的老夫人崔氏,一脸糟心得看着对面火急火燎的人。索性将茶盏递给了丫鬟,“昨儿个,你也这般说,今儿可要回来了?”
“阿舒给太子妃去了信,也向皇后娘娘递了帖子,不也没要回来,可见是……”
“可见是,国公爷您,这桌案拍的不够响,使使劲儿连我这桌几下的软榻也一并拍碎了去,兴许圣上听见了,就把孙女亲自给您送回来了。”
原本还掰着桌角义愤填膺的人,兜头浇了盆凉水,一下清醒不少,心虚摩挲桌角,讨好道,“咳咳,还是夫人的桌几结实,咳,殷殷入宫夫人忧心夜不能寐,我也是心疼夫人。”
崔氏斜睨了他一眼,“今日老二再托太子入宫,晨哥儿也去找了太孙。圣上若是铁了心的不给,圈在太极宫,一道圣旨养在那儿,那也是龙恩,你又能如何?”
“东宫那爷俩儿?”拔高的音量又在崔氏的眼刀子里降了下来,“当日殷殷就是在东宫被圣上抱走的,可怜我乖宝儿三岁不曾出过远门,又素来乖顺温软,此时人生地不熟,不知道有多无助可怜,一定想家想的夜里缩在墙角……”
越说越起劲儿,洪亮如钟得说到后面如泣如诉。
“哭就大声哭,哭,你也得哭着听我说,”崔氏挥退了丫鬟嬷嬷,无奈扶额,恐他丢人现眼了去。
“老二和他往日同袍打听着一二,当日圣上因西南频频山匪作乱忧心,一时头疼难耐,似是旧疾发作,未出御书房半步,至于李公公来传的话多半另有隐情,如此,东宫也是两难,内忧外患,正值用人,不怕天家扣着人,就怕殷殷在后宫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有个闪失。”
“闪失?!哎呦我,”老国公一时间两耳嗡嗡作响,连忙捂住心口,想都不敢再往下想,“阖家上下为他家做的还不够么,他要是敢袒护着让谁伤了殷殷,纪恪行,我跟他没完。”
“大点声,再大点声,”鼓舞是的声音盖过老国公,转而温言道,“怎么不喊了?哼,我看你明日就请缨先进大理寺的天牢得了。”
“去那儿做甚……”老国公撇撇嘴捂住心口委屈着正要反驳,丫鬟镜婳的声音通透脆响穿门而入,“见过二位夫人和两位小少爷。”
老两口视线交汇,老国公挨了记白眼,瑟缩着捋捋胡子:
别在儿媳面前丢人。
咳咳,万不能在那俩臭小子面前跌份儿。
————
衡定年间,岳家得天家赐姓,改姓月,寓意“众星拱月,只此一族。”到了文帝顺狩年,和瑞公主也就是后来的顺帝长姐与月国公世子月惊晏喜结连理,才有了现在的老国公。
所以算起来,老国公与现在宫里的这位是姑舅表兄弟。
却说月家,自祖上到了老国公这儿,一共就两个女娃,可都是国公府捧在手里的“眼珠子”。
一个是十一年前刚及笄,就火急火燎千里追夫嫁给燕王的燕王妃月长宁,一个是三年前出生上京一夜百花开,如今身在皇宫的县主月近瑶。
“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的,到底是女娃,早晚一盆水要泼出去,”旁边卖胭脂的大娘越听越觉得这群人吃撑了没事干,摆着手索性开始赶人别耽误自己生意。
“散了吧散了吧,泼哪总归泼不到我们寻常百姓家,卖胭脂喽,人家疼不疼闺女的有我什么事,有买胭脂的么?新到的好颜色给心上人带一盒。”
“张大娘话不能这么说,说起来,大将军为国为民,他家的事咱们怎能不关注,咱大将军还没凯旋,小县主这名字还是圣上给取的呢。”
“谁说不是呢,可见皇恩浩荡,”小二说着抱拳敬天,随即扒开围着他听故事的人群寻了个高处,
“好婶子,耽误您了,不过您也给我留一盒嘿嘿嘿……来来来,不耽误张婶的胭脂买卖,来来来,千金坊里掷千金,县主几时闻家音,诸位坊里今日设新局,赌一赌咱们护国公家千娇万宠的小县主从即日算还有几日被接回,三文起押……”
“我赌一日!”,有人抢声起哄道。
“我押……七日!”
“来来来!”
……
“哎呦别挤,别挤!怎么赌,怎么赌,我押一月。”
“一月?你外地来的吧,我跟你说,别说一月,再一日老国公都坐不住,哈哈哈哈,我赌三日。”
围观人群也随之一顿哄笑。
————
女儿没出生,月长明便率月家军西北抗敌。
为稳定军心彰显皇恩,周岁抓周礼那日,光帝亲临。
转眼三年,月家日日背着月近瑶习武,全员听老国公的命令,避免一切养成月长宁那性子的可能。而月近瑶也同样少言少动,尽量捂好秘密。
一个惊世骇俗的秘密。
免得被当精怪一把火焚了去。
如今多一个,抬手间露出手腕,偏头欣赏着结痂处。
目光重回书卷上,
一卷开合,便是岁月宏歌。
始祖纪传从群雄争霸战火纷飞说起,记录着始祖东征北伐打天下到十四州守天下,几十笔,春秋更迭,千余字,朝代交替。
武将随之开疆扩土,文臣助之安邦定国。
前朝末年,始祖亲征,挥师南下,荆州一战,历时三月,三万轻骑兵对敌十万,以少战多,俘敌八万余,大胜乃还。
圣元一年,八方平定大势所趋,始祖称帝,定都上京,改国号盛泽。
圣元二年……圣元三年……圣元十一年……一发不可收拾,前后近乎十八年始祖常年战于马背
后设文武科举,不问出身,广招天下贤才能将。
故而圣元年文臣武将能人辈出。
啧,史书到底是胜利者的功勋簿。
这书上了了几笔便承载了万万人的人生。
有还没赐姓的岳家、有镇国公陈家,有除了这史册已经无处寻迹的,也有刚刚认识的……
先太子纪临川。
在本纪里,这个始祖的嫡次子,八岁随始祖出征,同吃同住,此后每每有战事,他都占有浓墨重彩的一笔。
史书素来不会对样貌过多描写——“太子川妖言落玉少有杰表有谪仙之姿,独得造人仙祖精雕细琢,始祖嗣之极也,曾诱敌于阵,攻伐夺之。”
这容貌必是顶顶出众的好看,月近瑶心下暗叹。
而与外貌相比他有更胜一筹的功勋战绩。
弯弓辞汉月,插羽破天骄。说不尽的意气风发。
策马疾风,率八百骑兵迂回三千里,直捣敌军大营,对战一万八千余守军。
胜券在握,少年狂狷。“不循兵常”、“多谋善断”……史册之上用尽辞藻。
“……三日,百兵归,川乃还,奏奇袭敌之左翼,追至腹地,斩其帅科尔鞑达及王庭宗亲数几,今献颅始祖,帝颜开,赏三军,太子川居首功……”
讨春伐夏斩将擒王的麒麟将,最后也只得后世一句“先太子川才貌双绝,世无独二”。
世人只道天妒英才,可太子之位,立嫡立长,嫡长尚在,动荡中却立次子,这样的风口浪尖上,始祖真的疼这个孩子么?
“真可惜。”
实不该这样收场的,惹得月近瑶心口一阵憋闷,随手丢开竹简,何其相似的境遇。
“县主说什么?”最先回神的周喜,在月近瑶坐地上看的入神之际,就跟着跪坐一旁,收拢起散落地上的史册。
说什么?月近瑶眨眨眼,不觉神外游离,像自己当年那样“飞鸟尽良弓藏”的满盘算计,可称得上是好收场?
见县主甩开了史册,赶忙接住工整收好,“史书枯燥,县主可是乏了?”
月近瑶摆摆手未有多言,盯上了另一本先太子传,打量思忖着。
探身拿起,是比始祖的轻薄半数。
“这里越来越暗,县主想看请示了圣上带回太极宫看,总好过窝在此处,伤了眼睛。”秋月看着窗外日头西垂,光线渐暗,随即按住了正要展开的史册。
“准了。”
一道浑厚的声音。
三人闻声紧忙起身,月近瑶在前隐下眼中复杂情绪,稽首行礼稳当规矩得挑不出一点毛病。
“私下里无需多礼,叔祖私以为殷殷会在二层,”在月近瑶说话前先一步把人抱了起来,挥手不在意的让其余人起身,“这里的字可都认得,都看了些什么?”
“认得不全,”月近瑶低垂眼睑,声音软糯,恰好掩住情绪,“只言片语看到些行军打仗的事。”
“亏你还辨认得出打仗一事。”
“西北,战事如何了?”老皇帝两指磨蹭着月近瑶脸颊的婴儿肥,眼底略有思忖。
一旁伺候的李公公连忙上前。
“回圣上,不过半日,按往例战报便可入京。”
“也该回来了……”
————
“不好了,不好了,宫中有消息说丟了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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