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物!废物!”
“滚去找!找不到本宫的孙女,你们也不用活着回来了!”
关雎宫外二里,便听见了女人尖锐地声嘶力竭。
不算好听,但耳熟。
月近瑶仰头观察着面色如常的老皇帝。
稚童失踪不算小事,更何况是皇室子嗣。
从太监禀报到行至这宫门口,这一路皇袍玉带上的玉佩穗子就没乱过,面色也不过是在藏书阁时,话被打断后,有转瞬蹙眉,似乎不悦。
最是无情帝王家……
察觉到下方圆漉漉的探究,光帝停下脚步望着那宫门半响。
“怕么?”俯视而道。
“不快些进去,真的不要紧么?”眼波似动未动,神情转瞬懵懂,甚至还带上了标志的微笑。
光帝似听到什么有趣的话,沉声哼笑,“殷殷若不怕,那里面就还是要紧些的。”
若是怕,能越过一条人命去?
月近瑶低垂下眼睑,遮敛住眼底新添的两分玩味。
未等月近瑶再有言语,光帝三两下,拉开距离先一步进了关雎宫。
脾气也如出一辙。
“圣上驾到——”
李公公的话音还未落下,里面女人顶着哭诉声就扑了出来。
“圣上,圣上,臣妾该怎么办,依依不见了,臣妾的小孙女不见了,臣妾让人找了可还是找不到,臣妾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月近瑶四方步慢悠悠随其身后,一入宫门,就见丽妃梨花带雨有**份的扑出来,身形一个不稳,跪倒在皇帝脚边。
拉着龙袍衣角,泪眼婆娑,断了线的珠儿扑簌簌地掉,再抬眸,满是悲戚和依赖。
啧,戏真好。
大概没有男人能抵抗得住。
……
好,无动于衷,
瞧瞧,无情的他甚至还不着痕迹后倾了半步。
果然在他身上一切也不尽然。
看戏还是得找个好地方。
琢磨着,看戏正兴头儿的月近瑶向李昇公公身后侧了侧身。
“莫慌,朕已经加派人手了,”光帝弯腰摊开手作势要拉起丽妃,“爱妃素来天真烂漫无拘束,但这般终是有失体统,小辈儿们都看着呢,知你挂心孙女但也要顾全一宫之主的颜面啊。”
说着,眼神示意丽妃身后还有随她出来,跪了一片的祁王正侧妃还有皇孙们以及宫女太监,随之微妙退后半步,拉开些距离。
丽妃后话尽数堵在了嘴里。
想来这人堆儿里哭得几欲昏厥,那个脸色煞白的应该是生母了……
一个,俩,仨……
“丽妃娘娘安,祁王婶安。”老皇帝提及晚辈,月近瑶压下心思,适时规矩行礼。
一母三妃,祁王的女人们算是集齐,只是不见男主角,戏临台口,朝哪唱呢?
丽妃抹着泪摆摆手,在老皇帝看不见的地方斜睨了月近瑶一眼,更是连个话也不想给。
月近瑶乐得泯然,又往人后隐退,在一众跪伏的宫人中,三岁身量也不起眼。
“圣上,臣妾心里发慌,辉儿刚出京办差,若是依依有个三长两短,待他回来,臣妾怎么和辉儿交代啊。”丽妃攥着皇帝不依不饶。
“辉儿比不得其他兄弟,儿女缘薄,臣妾……”
“朕知你担心,但是这般空担心也是无用,不如爱妃带着她们一并去找,也好过越等越慌。”
月近瑶思忖着老皇帝的眼色,和丽妃说话时温柔却不达眼底的神情,明显又虚假了几分,果断揣起手,降低存在感又侧挪了一步。
就说嘛,这张脸,都只看重继承人。
眼睛和嘴真不能一块儿长么?在不在意,这群人看不出来?
月近瑶浓了兴致,下意识在怀里摸了摸。
一圈下来。
别说瓜子,连个磨牙的吃食都没有。
失策。
……
整个宫里,宫女太监,就连算上自己,怕是真冷眼都多余假担忧。
门外脚步疾近。
“禀圣上,左副统领来报,小郡主的婢女找到了。”小太监垂首快步进前传话。
“带上来,朕”
光帝话说到一半,被后进来的小太监打断。
“禀圣上,皇后娘娘来了。”
月近瑶闻声瞬间抬头去捕捉光帝的神色,
果然……
眉目肉眼可见地舒展开,自然一瞬。
随即同众人连忙跪拜行礼,
啧,真的不能一次性到齐么……
“见过圣上。”光帝只是敷衍得嗯了一声,眼神一扫而过,又落回了太监身上。
“妾身见过娘娘,”不待皇后说话,丽妃抹着眼角起身,“这动静到底是惊扰了娘娘,是妾身的不是。”
皇后并未搭腔,莫名看了一眼丽妃,转而对皇帝道,“臣妾通晓各宫多加留意,又带人翻了整个御花园,假山后树丛间,未敢有遗漏,没能找到那孩子的踪影,如今不见两个多时辰,宫里找遍了,臣妾猜测……”
细看下来皇后发髻简单,额头有微汗,衣摆也沾了些许新泥。这样一比,一旁的丽妃妆容精致,也分不清谁才是亲祖母。
“娘娘慎言,不过是个被宠得不识规矩的疯丫头,多是贪玩些,不知跑到哪去了。”丽妃夹棍带棒得接话,“贪玩”二字咬得极重。
一旁众人垂头跪伏不敢吱声。
左侧妃闻言垂头怔愣,随即偷瞄了一眼丽妃,猩红地眼里盛满怨怼忍而不发。
“但愿吧。”沈皇后闻言眉头轻蹙不愿苟同,但碍于老皇帝,也就没再说什么。
“参见圣上,郡主的婢女已带到。”
押着婢女进来的是左副统领,正语气平静的汇报,月近瑶早在丽妃数落左氏之女时便注意到了门口的盔甲摩擦声。
如今看来,面色平静,若说没听见,盖是不能的,都是宫里混迹的人没点城府大抵是假的。
“圣……上,圣上?!圣上饶命,啊!别,别打,别打了,别打了郡主,郡主饶……唔嗯——”
这个声音似有些耳熟,月近瑶留心暗自记下。
婢女眼神涣散,一会抱头一会抱胳膊,疯疯癫癫,挣扎间露出来的半截胳膊满是淤青,伴随尖锐破音地大喊大叫。押解的侍卫惶恐,唯恐龙颜触怒,连带他们遭殃,直接堵住了这疯癫之人的嘴。
皇后闻言到是蹙眉思索,适时插话。
“圣上容禀,午后薄雨,虽打不透地面,但地表刚好容易挂泥,臣妾见花园几处池水旁和一段枯木枝上均有发现大小一致,同底花的脚印,臣妾已命人拓印下来,”沈皇后适时停顿,进而道,
“臣妾斗胆猜测许是同一人,若是没有躲过宫门禁卫出宫去,那想来能去的地方不多,臣妾命会浮水的宫人下水一探,如今还望圣上命侍卫司增些人手。”
“左霖,去看看。”
老皇帝深以为意,丽妃也跃跃欲试。
“是!”左副统领及时应下,离开之际看了脸色煞白的左侧妃一眼,“臣还有一事,圣上容禀,”
老皇帝点头示意。
“有宫人说,约莫一个多时辰前看到了县主身边的宫女,鬼鬼祟祟……”
“是你?是不是你?!小小年纪如此恶毒!你们月家就是……”丽妃瞬间狰狞而起,锁定着人群后角落里的月近瑶,盖棺定论。
“够了!”老皇帝面露不悦死盯着左霖,“殷殷,你怎么说?”
“月家这小姑娘,不过是个刚能走稳当的幼童,圣上……”皇后似乎也未曾想到,左霖会在此时发难,思忖后忙给月近瑶说话。
“圣上……”丽妃不死心抢话,却又碍于皇帝不悦的威压,住了嘴。
呵呵,这样玩的话……
月近瑶压不住嘴角轻挑,一时恶劣玩味。
“那她穿的一定是太极宫内服制的鞋,对着鞋印哪个可疑就查哪个喽,说不定沾了泥的脏鞋还没来得及处理,不过她们平日甚是尽职尽责,比起家里那些婢子穿着统一规矩,还听话上心,李公公挑选排练的极好,若是无嫌疑,叔祖当奖。”
顺着众人目光看去站在较为边缘的连廊下,月近瑶低垂眼睑,豆大的身量同周围一比越发娇小,迎着众人的审视,不卑不亢,说话处事到也不像个三岁孩子,一些领事宫人暗戳戳记下这号人物。
有人事不关己,有人面苦心慌。
“县主满意就好,满意就好,”李昇赔笑,心里直捏汗,哎呦,活祖宗诶……
“老奴也算没辜负圣上的交代。”
“左卿可有疑,嗯?”老皇帝负手而立,
“臣即刻搜查。”
这次退下去的倒是利索,月近瑶仍然是垂着眼事不关己,倒是在帝后角度望过去,孤零零的,多了些惹人怜惜的委屈低沉。
“圣上,若真如娘娘说中那般,依依哪里还有活路。”丽妃试图拉回老皇帝的注意力,扯着老皇帝的衣袖,痛心道。
啧,这样一听倒像是皇后一语成谶咒得。
“父皇,父皇,求父皇让儿臣同去。”左氏如被刺激了一般,跪下就是磕头。
“都去。”老皇帝说罢眼神不经意扫过两位皇孙身后。
月近瑶顺着皇帝视线望过去,发现了么?
“圣上,这三个孩子还小,不如将他们……”沈皇后余光再次撇见躲在角落里的月近瑶,到底是孩子,想让几个都留下,真有个万一,避免被吓到。
“要同皇叔祖一起。”月近瑶却煞是不懂事地穿过人群,拉住了光帝袖角默契对视,顶着身后吃人的目光,紧着晃了晃龙纹袖口。
“月家的姑娘都不怕,没理由朕的孙儿们会不如一个小丫头,”光帝抬手欣慰地揉乱了月近瑶发顶,鼓励得拍了拍,狡黠对视一瞬。
不去怎么行呢……
这人宫外服饰宫制鞋,莫不是进宫只换鞋?
待一行人浩荡而去时,月近瑶故意放慢脚步跟在队伍靠后的位置,观察着从见到老皇帝就瑟缩闪躲的小皇孙,文侧妃次子——
叫,叫什么来着?纪什么?
算了,不重要。
月近瑶却不知就此自己便成了别人的眼中钉。
“皇孙殿下,”侧头凑近轻扯着纪扶舟的衣袖,小皇孙条件反射的后缩躲开,“午间与谁起过争执?”
月近瑶趁机凑近在其耳边低语,“你听说过,怨鬼索魂,杀人偿命么?”
五岁娇宠长大的胖小孩掩饰不住多少心事。
如被踩了尾巴的猫,弹跳开来,神经敏感的急忙否定,“别,别胡说!我不要偿命!”
“你怕鬼。”
“我不怕!”
“可你推了她!”
“你胡说!不是我!”
“是这只手么?”说着月近瑶就要去抓他的右手。
“不……不要,不是我!”
纪扶舟瞳孔骤然睁大几乎是用喊得,使劲推开月近瑶,转身扑进奶娘怀里号啕大哭起来。
“没规矩,你这孩子大吼大叫的像什么话,文氏,带他下去好好管教,”丽妃眼刀子飞快怒瞪纪扶舟,又白眼挖了眼旁边闲散人是的月近瑶。
冤孽!月家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断不能留!
示意文氏将人带走,“圣上,舟儿可能是看他妹妹不见了,受了惊吓,还望圣上准妾将人带回去。”
“发生了何事。”光帝没有理会丽妃,而是看向月近瑶,等她来说。
这样的感觉,好似说什么老皇帝都会信,月近瑶唇角抖翘转瞬抚平。
“我想拉他的手,”说话间顿了顿,月近瑶略有委屈却努力遮掩,“他似乎不愿,便推开了我。”
“不……不是的,她说,皇祖父她说,她说我……”
“这就是祁王府的规矩?还妄狡辩?为长者不知爱护幼者,身为男儿胆色却不如小你两岁的女儿家,李昇把皇孙带回太极宫,看管起来,待朕过后亲自教导。”
李昇不敢有耽搁就要去抱人,纪扶舟哭得越发卖力。
“不要,奶娘,奶娘舟儿害怕,奶娘舟儿不要偿……”
“圣上,舟儿他……”
“请父皇息怒……”
“不必多言,一并带走。”
老皇帝眼底暗光微闪,等得就是这个,自不会给丽妃和文氏说话的机会,李昇也不敢误事,领着几个太监,连拉带抱的将人带走。
“周喜跟着你师傅,将县主也一并抱回去。”话虽然说给周喜,眼睛却一直盯着月近瑶。
“县主,奴才抱您。”周喜不等月近瑶反应抱上人就走,秋月请示了眼皇后,见皇后眼神微敛,便退了回去。
“启禀圣上,芙蓉池那边报,郡主,找到了。”
左氏再顾不得礼仪规矩,踉踉跄跄头一个冲过去。
众人也是闻声神色各异,芙蓉池捞上来这意味什么不言而喻。
月近瑶只看着与人群渐行渐远。乐得置身风波外,只是思索起老皇帝刚刚眼里的另有深意……
————
“瞎喊什么!”
护国公一家子正没滋没味儿用着晚膳,气氛低落到谷底。
突然有下人来报说宫里丢了孩子。老国公瞬间气恼一吼怼了回去。却心里忍不住泛起嘀咕。
要不是腿被一只手按着,早就冲出大门去。
“父亲,太子未时原要进宫,皇后娘娘差人送了信儿让东宫今日谁都不准进宫,想来那会儿就不太平了。”
月长靳继续给一旁的妻子夹了块儿肉转头对云氏道,“大嫂不必担心,皇后娘娘不让东宫参与可见此事不在皇子便在后宫之间,大哥还朝在即,殷殷应是安全的。”
知道丈夫和儿子都有军功,这时候圣上绝不会让月家孩子在宫中出事,道理都懂,可当娘的哪有不记挂孩子的,云氏也只是强打着精神点头回应,却说不出不担心的话。
“娘,妹妹不在,你怎么还吃得下啊……”四岁的月伯希肉手托腮,五官愁得皱成了包子,大人那些弯弯绕绕他不懂,他就知道,妹妹不在家,羊腿都不香了。
“即便是你饿晕了,今日的大字依旧要写。”月长靳隔空一记眼刀。
啊……月伯希颇为遗憾的瘫歪在椅背上。
“听说今日千金坊设赌局,赌咱们家能忍几天接妹妹回来,消息沸沸扬扬得都传到城南了。”月恒羲往日不去私塾时就是个街溜子,六七岁连城里大姑娘小媳妇间热捧的胭脂色他都了解的一清二楚。
想着说点什么缓和下气氛,就胡乱扯个话题,说完就后悔了,滴溜着观察一众大人的神色。
“确有此事。”月晨曦想起什么是的眉宇间万分遗憾道,“可惜今日和太孙回来时赌局结束了,没能押上一注,我同太孙遗憾了好久……”
“娘和三哥买了,二哥你就放心吧,娘说包赚的!”
完了!就不该说这事!月恒羲就知道二哥他使诈,“我没拦住二婶儿,我有罪!”
程氏:额……这俩天降神兵啊!
“咳,咳咳,夫君,那,那什么,晨哥儿,不是,”看着儿子和夫君温和无害的笑容,往日青玉俊秀今日只剩瘆人,舌头直打结儿,嘴里的肉也不香了,直觉证明这事不简单。
最后,干脆心一横,
“爹给的钱!”
正思考着怎么去要孙女的老国公:嗯?!……完了!全完了!这三个叛徒!
“气煞我也!我这就进宫面圣,要我孙女去!”似是没听见程氏的话,拍案而……起,
没起动……
夫人手劲儿真大。
“坐好。”崔老夫人懒得管他们几个之间的烂官司,但眼下不是听风就是雨的时候。
“得嘞!”老国公乖顺一笑,看夫人没计较,像个新兵蛋子是的坐得又乖又直溜儿。
“今天全都消停着,如今迟迟未有旨意,想来未必是月家的事,明日上朝再说,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崔老夫人绷着脸捏紧筷子,眉宇间沉稳又满是疲态,“吃饭。”
到底心里都安不下来,但看着二老神色,谁也没再添堵。
不过,经过这么一闹原本低沉的气氛到底松快了不少。
知女莫若母,云氏只得安慰自己,闺女从小就是事少寡言的,不会去惹事儿……
————
“我,昂——昂——我,我要……回,回,回去,我不要,我不要在这儿!我,要回去,”纪扶舟泣不成声地扯着嗓子哭喊,“母,母,母妃,啊昂——”
“皇孙别怕,圣上是您的祖父,是想教您,别怕,别怕,奶娘在。”奶娘蹲下身半搂着人左哄右哄。
……
太极宫院内,越哄声越大,昂昂不停跟进了象圈是的,撒扫的宫人婢女充耳不闻,李公公和身后的宫女太监们,眼观鼻,鼻观心。
都真是好定力。
这也真是蹬鼻子上脸,“放下我来。”月近瑶示意周喜放下自己,寒着脸杀进了勤政殿。
“县主您……”
这殿里为了照顾县主,圣上把御书房的奏折都移了过来。李昇下意识想跟上,却被月近瑶抬手制止。
从屋里端出来老皇帝常用的茶盏。
走到二人前,手腕一抖,兜头一碗凉掉的茶水泼了下来。
出手快准狠。
纪扶舟被泼了一激灵,脸上还贴着茶叶,眨巴着眼睛半天没缓过来,本来在他们祁王府被文氏捧在手心里的,丽妃也惯着哄着,哪里受过这样的待遇。
也就是愣了一瞬,见一旁的太监侍从没人帮他,甩开奶娘就要和月近瑶拼命。
“啊!你,你居然敢泼我,我要让我祖母让我母妃杀了你!”
“你下贱粗鄙,贱蹄子我要让你们都去死!”
“你们这群狗奴才也欺负我,我要让我母妃治你们的罪!”
————
“启禀圣上,搜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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