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小妮子，你知道你对着的人是何人吗？最好将这段时日知晓的秘密都给我烂在肚子里面，否则可没有人能护得住你们。”
“我家公子是鄱阳郡王，王妃也已然来了这里。王妃温良，见你也是诚心实意照顾郡王爷，这才没有斥责你。但我可告诉你，整个郡王府，整个盛京都知道我们郡王对郡王妃是一往情深，那可是太皇太后赐婚的一桩良缘，我劝你还是早些了断的好。”
“......”
那是一个极美丽的女子，钱九儿在她出生的这个小镇上面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子。她穿着淡黄色的深衣，外头搭了一件团云纹玉锦直领斜襟长袄，下摆着裙装，裙身上面绣着繁复的花纹，腰系银色系带，下头缀着丝攒花结长穗网绦还有香囊。一个清秀婉丽的小丫鬟恭敬地站在她的身后，手拿深红飞鸟图样的油纸伞，为主子打着伞。淅沥沥的小雨梗横在这十步之遥的距离上，添上了一层迷蒙的悲凉感。钱九儿的视线又回转到女人的脸上，她挽着妇人的发髻，不是贵人的高髻，三千青丝垂髫而下，温柔高贵，轻拢慢拈的云鬓里插着一支精致的拔珠松鼠簪。那双眼中藏着细碎心事，晕开了层层涟漪。顺着女子的视线，钱九儿低头看见了八子紧紧握住自己的双手，上面还有几条未愈合的小伤口，在白皙的手背上面分外明显。
一瞬间，钱九儿鼻尖一酸，她已经彻底清楚了。这是小郡王，那是郡王妃。她是小郡王，根本不是八子。
“九儿，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钱八子，如今应该被叫做鄱阳郡王赵昭了。赵昭紧紧地握住面前人的手，她苍白无力地辩解着，“我真的不认识她，不认识的，九儿......”
可......
许婷极力克制着自己翻滚的情绪，没有什么比朝夕相对的爱人不记得自己还另爱他人更令女子心痛的了，身边婢女也感受到了主子的变化。她想要出声提醒郡王，却不敢。只能见自己的主子从自己的手上接过的伞，而后缓步走到了郡王爷的身边，将大半的伞分给了郡王爷。也是因此，赵昭才终于看了一眼这女人，陌生，无措，还有一丝细不可查的讨厌。
许婷知道，就算自己等了这么久，还是避免不了这一幕。她拿着伞柄的手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而后又很快拿定，强撑着自己，委婉又大方地说道：“秉初，太奶奶病了，随我回去见见她老人家吧。”
***
“我不知道我以后是否会记得之前的一切，但是我知道我现在只喜欢你，九儿。无论我是否想起，那个女子与我都没有关系。”
“我不相信那些人所说的情深意笃，我只知道若是真的情深，我便不会忘记她。一切是她强求。”
“......”
赵昭带着钱九儿还有钱九儿的嫂嫂在郡王府很快安定了下来。郡王府本身就是一个家教十分好的地方，许婷更是一个内宅高手，府中的一切事物都是井井有条的。可正因为这井井有条，府中就认两位主子，郡王与郡王妃。郡王爱重郡王妃时，郡王妃在府中的权力比郡王还大，说出的话就连郡王都不会轻易置喙。可现在，郡王身边出现了新人，也不爱重郡王妃了，府中那片祥和被打破了。
可府中人还是听着许婷的话的，不单因为她是郡王妃，更因为她确实是一个难得的好主子。也因此，对于郡王身边的新人，明面上大家都恭敬着，但是背地里面却没有几分喜欢，大多都为郡王妃抱怨。也正因如此，许婷轻易就能知道赵昭与钱九儿的一切，还有赵昭说的话。
“郡王妃，昨夜下雨，天冷了，出来还是要注意保暖的。”贴身婢女心疼地给许婷披上了一件嫩黄色绣着锦绣花边云纹的披风，她顺着郡王妃的视线看向远处的一片小舟，那是郡王与那民间女子。她们脸上的表情看不大真切，但想来就是开心的。婢女默默为许婷鸣不平，心中暗暗想无论先前多深情的男子，爱新欢，舍弃旧爱都是他们的本性。这话只敢在心里面想，却是万万不敢说出来的。
许婷注视着那一处，人也陷入了回忆之中。今日赵昭做的事情，从前都与自己做过，不知赵昭在做的时候可会想起来啊。想着想着眼前的事物慢慢模糊了起来，许婷抬起手，慢慢摸到向自己的眼睛，原是湿了啊。“天气凉，郡王身子还未好，稍后吩咐小厨房准备姜茶给郡王与...那女子。”
巨大的金色大门散发着沉静庄重的气息，金黄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许婷欠身走在赵昭身后半步左右的位置，与她小声地说明这座皇城的规矩，还有那位想念她的太奶奶。自被罢官，赵昭除了初一十五会进宫拜见太皇太后，其他时候就不会了。宫中惯是那些踩高捧低的人，加上赵昭还失踪过一年，故而领着她们的宫人也不比多年前恭敬了，只是面子工程还是有的。
行至大殿，见到卧床的太皇太后，赵昭的眼神松动了起来，生出一种亲近感来。眼前老人让她上前她就上前，问她怎么就出了事，身上有没有受伤，赵昭都一一回答了。许婷看着，难得最近露出了一点笑意。
太皇太后已经记不大清事情了，赵昭她记得，许婷却是不怎么记得的了，但她记得赵昭喜欢一个姑娘，求到了自己的面前。她笑着打趣道：“昭儿娶着漂亮丫头了，可要像答应太奶奶的一样，多来看看太奶奶喽。”赵昭的表情一僵，手就已经被许婷握住，她瞪，许婷反而握得更紧了。太皇太后继续说道：“该要孩子了吧，早点生个孩子......”
出了大殿，赵昭脸色铁青，一下子甩开了许婷，阔步走在前面。
“所有人都告诉我，我是郡王，你是郡王妃，可我不记得。我不记得我是否与你是情投意合，不记得我们是否是两情相悦，我只知道我不记得你，想破头我都想不起你来......”赵昭盯着面前的女人说道。她是在尝试被迫接受这样的身份，可是让她放弃九儿，接受一个陌生的女人，她做不到。“郡王妃，你便当我是一个全新的人，我不是赵昭，是钱八子。郡王府你是主人，但我不想当郡王。”
“郡王昨日说的也太过分了，他真是丝毫不顾您。”婢女昨日也听见了，她终于是忍不住了，在许婷的面前说了几句赵昭的不是。
这回，许婷也不反驳了，她真的是被昨天的那些话给伤了。可她能怎么办呢。“难道要我如一个市井小妇一样跑到那女子的面前去嘶吼，全无体面不成？”
“体面比丈夫还要重要吗？”
许婷心下苦涩，可她要考虑的永远比她们更多。因为她是郡王妃，她深爱她，所以凡事都希望往赵昭的方向去考虑。“郡王想起了我又如何，我这身子撑个几年，再看郡王日日为我操劳不成吗？如今这女子好歹健康，一看就是一个长命百岁的，是能陪在郡王身边长长久久的。”
“呸呸呸，您别这么说，大夫都说您的身子好多了。”
***
太皇太后薨逝，盛京蒙上了一层灰雾，鄱阳郡王府更是如此。鄱阳郡王赵昭自请为太皇太后守灵三年，以全孝道。她是玄孙，本不需要做到这样，因此不少夸赞她的折子也上来了。可赵昭不是为了这些赞美，她只是想这位老人待自己好，想要尽心，同时也是不想见许婷，想要离开郡王府。
也是此时，许婷病了，从小病拖成了大病。许婷躺在床上，汤药已经喂不进去了，满屋子的人都伤心地跪在地上，侍卫已经遣出去了，马上就能将郡王给带回来。这是婢女私心所为，不是许婷说的。现在，许婷总算清醒了一瞬过来，汤药喝了半碗，正当婢女喜极而泣之时，许婷握住了她的手，对她说道：“郡王要娶就让她娶，一切以郡王安全欢喜为先。”
婢女哭得更凶了，“您别说了，您别说了，不会有事的......”
许婷勉力寄出一个笑容来，安抚底下的人。她突然想到了赵昭在自己身边照顾自己时的样子，要是如那时一样，纵然只有一天，都比现在要好上千百倍。
“以后，要将我与郡王埋在一起。”许婷停了停，很痛苦，“但若郡王不愿意，就将我埋在郡王百步之处，我要看着郡王，就这样就好。”许婷说完，又过了一会儿，她似乎是还不忍心，突然拉紧了婢女的手，凄厉地说道：“叫郡王来，叫郡王过来，叫秉初......”
片刻后，众人恸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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