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过半,京城完全被大雪覆盖,入眼即是苍茫的洁白。街头少有人烟,两边的铺子也没再开张了。
丞相府庄严肃伟,将雪一压,除了白就是灰与褐。宋丞相是个循规蹈矩的人,丞相府也如同他这个人,内外具是古板的死寂,让人无端感到压抑。
苍茫雪地上,黑衣男子大步流星,走过长廊,假山,庭院,犹如白纸上的一点墨。他怀中抱着一只做工精美的木匣,约有半米长,上面镌刻的花纹十分别致,正中还镶着一颗硕大的红宝石。
黑衣男子推开一扇高大的院门,跨越门槛走进院内。于书房前微微躬身,态度恭敬。
“主子,属下已将四姑娘派人送去顾太傅家的东西取来了。”
书房里的人让他进去,他不做停留,推门走进去。
书房十分宽敞,不是说里面的东西放得少显得宽敞。恰恰相反,这里光是书卷就有几千上万,那些名贵的字画,砚宝,全部堆积角落。
书架桌椅,乃至吊梁的柱子,皆是用的上等的金丝楠木。书案上放着八角芙蓉石薰炉,琉璃书灯,白玉笔山。光从摆设上也能看得出来,书房的主人是个极尽奢侈的。
案上一张宣纸放在正中,被一只花黄兽钮压着,写满整张细密的字,落墨苍劲有力,笔走游龙,笔锋充满侵夺感与攻击性。都说字如其人,不由让人联想到,写字的人定与狼子野心,心狠手辣这类词汇挂钩。
但写出这副字的人,面上一派清冷淡漠,眉目间流露出几分孤傲,怎么看都不像是辣手摧花的人。
黑衣男子无意往书案上瞥了一眼,视线不敢有多停留,堪堪看见开头的四个字。
宋淮宁坐在书案前,头也不抬地吩咐:“周镇。”
周镇在疑似“念卿无恙”的幻梦中恍惚出神,醒来第一反应是自己眼花了。
他再打算投去一眼,可那张纸已被宋淮宁收起来了。周镇定住心神,将怀里的木匣子稳稳放在书案上。
宋淮宁掀眼看向周镇,周镇微微颔首,即刻退出书房。
天还未亮,就有小厮清扫庭院,白皑皑的雪被推到墙边,糊了半面。
朝眠几天没出门子,坐在暖阁里,围着热乎乎的火盆,怀里揣着手炉。霜月在一旁专心致志地敲着坚果,敲了尖尖一小碟,起身去放金锤时,顺手将那一小碟坚果搁在朝眠身侧。
朝眠拿起一个送入口中,被火烤得微微泛红的脸颊一鼓一鼓,整截脖子都陷在毛茸茸的衣领里面,露出一张白净的脸,可爱又乖顺。
霜月不禁感慨:“姑娘明日就十六了,碧玉年华,日子过得可真快啊。”
朝眠没忍住笑了两声,乌黑发亮的眼珠泵出点点星光,慢悠悠地说:“我们霜月也马上十七了,碧玉年华,日子过得可真快啊。”
她故作老成地学舌,霜月有些不好意思了,埋怨地喊了声姑娘。
朝眠笑倒在榻上,顶着霜月幽怨的目光,越发乐不可支,直到她笑够了,才伸手接了一半被霜月烤得热腾腾的橘子吃。
霜月看了看窗外的大雪,叹声道:“姑娘的生辰又赶上大雪了,往年别人过生辰,府上总是办的热热闹闹,到了我们,就要一切从简。”
朝眠压根不把生辰当一回事,但不忍霜月失望。她安慰地摸摸霜月的头,随手为她戴正歪斜的绒花。
朝眠笑着说:“霜月没关系,我本来就不在意这些,何况比起哥哥和姐妹们,我的生辰礼总是最多的。”
顾老太太为了弥补朝眠的生辰宴不能大办的遗憾,总是给她比别的公子姑娘多出一倍的礼物。
“这倒也是。”霜月若有所思,想通了心里也就没那么不舒服了。
她又递给朝眠一半橘子,转身去盆中净手,坐回小榻上翻出针线,缝补朝眠前几日爬树时刮破的小袄。
朝眠无所事事地凑到霜月身边,看她给小袄破口的地方绣花。
霜月眉目低拉,又开始发愁:“姑娘不是还要跟宋姑娘去月老庙上香吗?这么冷的天,外面还有雪,可怎么去啊?”
她皱眉为难,手里的活计却不停,小袄破洞的地方,很快被绣出一朵精巧的小花。
朝眠满脸无所谓了,笑着说:“那就过段时日再去呗,霜月,你怎么绣的那么好看。”
霜月扬了扬唇,心里有些无奈,她家姑娘样样都好,就是女功差些。
朝眠的生辰宴设在顾老太太的园子里,除了顾明屹家里人都在。
顾老太太坐首,右下是林萍芝,左下便是寿星朝眠,由辰时到未时,折腾几个时辰,朝眠才回东跨院。
她与霜月比肩,两人都披着大氅,一人抱着一个热烘烘的手炉往回走,没觉得冷,路上还出了些热汗。
刚落脚就有活干,生辰礼堆了半屋子,霜月手里拿着蜀笺,一一清点。
朝眠坐在榻上喝热茶,听霜月念到一半,她忽然从榻上起身,走到放满礼品的桌前,从一只镶了红宝石的木匣子里,拿出一柄月白匕首。
刀虽小巧,却锋利十分。
分不清这把刀是用什么材质,但在凡界绝对是上上乘的东西。朝眠爱不释手,当下别在腰间,跑去菱花镜前欣赏,低低自语道:“映微姐姐竟送了我一柄利刃?”
宋映微一向对这种危险的冷兵器避之不及,朝眠内心惊奇,她怎么会想到送自己刀呢?
不过的确是送到她心坎里了。
朝眠像个小孩子,碰到一个喜欢的,就摸摸看看个没完。
霜月忍俊不禁:“宋姑娘眼光好,这把刀很衬姑娘,就是......”她有点担心,“带在身上会不会危险?”
朝眠取下把柄刀,拿在手中把玩,不以为然地说:“怎么会危险呢?反杀危险才对吧。”
霜月挑了挑眉,好笑地端详自家姑娘,就这细胳膊细腿,还反杀?
这个词未免也太过遥远。
霜月又往匣子里看了看,提醒道:“姑娘,宋姑娘还送了一套头面,你过来瞧瞧?”
朝眠将刀别回腰上,又照了一眼菱花镜,才慢条斯理地走过去。
“映微姐姐就是周到,方方面面没得说。”
看完那套精致的头面,朝眠由衷夸赞。
临近引春节,京城的雪化了不少,街头已能行驾马车。
宋映微本打算在朝眠生辰的前几日去月老庙上香,谁道一场雪,耽误了大半个月。
辰时一刻,朝眠就早早到了丞相府。
马车停在府外,宋映微身边的翠儿在大门前张望,不知等了多久,小脸都冻得通红。
这是朝眠第一次来丞相府找宋映微,她们俩平日相见,要么是宋映微去太傅府,要么是两人在书信中约着到外头会面。
丞相府的路很长,翠儿一边为朝眠引路,一边说:“这会儿正冷呢,我家姑娘备了热茶点心,五姑娘且先过去暖暖身子,等日头上来些,咱们再到庙上进香。”
朝眠漫不经心打量着府上光秃秃的树枝,将目光转向翠儿,笑着说:“还是映微姐姐细致体贴。”
翠儿一笑,会说话的主子身边,定有个会说话的丫鬟,她柔声细语道:“要不怎么说我们姑娘就跟五姑娘好,您二位呀,都是京城里头顶顶钟灵毓秀的人物,都是柔和贴心的。”
霜月在一旁默默跟着,听得叹为观止,甘拜下风。好了,这下她成了钝口拙腮。
翠儿不仅口齿巧,一双不大不小的细长眼,也是滴溜溜的尖。
她远远看到被假山遮了半边身子的宋淮宁和周镇,待这主仆二人要走到跟前时,翠儿转向假山处福了福身。
“见过三少爷。”
宋淮宁本不欲理会,可余光瞥到朝眠。
心脏骤停一瞬,他几乎整个人僵在原地,浑身血液倒流,似在冰天雪地结成冰,动也不能动。
翠儿以为宋淮宁会像往常一样,沉默,无视,离开。
谁料想,今儿个破天荒头一遭,她们家三少爷止步于前了。
翠儿只稍微一怔,就立即恢复常色,为自家主子引见:“三少爷,这位是顾太傅家的五姑娘,来找咱们家四姑娘的。”
宋淮宁耳道嗡鸣,此刻已经完全听不见翠儿说了什么,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声很吵很乱。
他缓缓看向朝眠,眼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深究。
朝眠面色如常,先是一礼,规规矩矩道:“宋三公子。”
宋淮宁拧起眉毛,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去,目光直直望进朝眠眼底,那双杏眸仍然黑白分明,仍然清澈明亮。
他一瞬不眨地盯着朝眠,忽然笑了,表情温和平静。
想装......那他就陪她装。
宋淮宁目光不经意划过朝眠腰间挂着的月白匕首,轻声道:“雪地路滑,惜言姑娘当心脚下。”
和煦熟练的语气,让朝眠不由怔愣,不止朝眠,翠儿和周镇明显愣的更彻底。
“看来你记不清了,我们两个......”宋淮宁莞尔,话音一转,“我们同陷囹圄,大难不死,逃出生天,是运气,亦是缘分。”
“确实记不清了。”朝眠装作苦恼。
是她自己对外宣称记忆出了问题,不可能再自砸腿脚。
宋淮宁嘴角弧度僵住,但并不妨碍他那张绝艳秾丽的脸依旧光彩夺目。
故意疏离......
想跟他撇清关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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