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辰时，天光刚漫进窗棂，潮生便提着药箱进了闻人月白的屋子，一边给他上臂的伤口换药，一边搭着脉诊视。
闻人月白沉默地忍了一整夜，此刻终于按捺不住，哑声问：“东方明月呢？”
潮生头也没抬，往他伤口上撒着药粉：“一早就带着他那两个手下走了，天不亮就没影了。”
“去了哪里？”他追问，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急切。
“谁知道，没说。”潮生用绷带缠好伤口，直起身来，“你这是何苦？刚醒就急着打听，不知道自己伤得有多重？”
闻人月白没说话，只是沉默着。
“不是我说你，”潮生收拾着药箱，瞥了他一眼，“你该不会是真对那孩子动心了吧？”
闻人月白还是没吭声。
“我这老头子也年轻过，”潮生慢悠悠地说，“你要是真喜欢，就喜欢呗，又不是啥丢人的事。”
“可我是他师尊啊。”闻人月白的声音很轻，带着点为难。
“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可……”
“依我看啊，”潮生打断他，“其实那孩子心里其实也挺惦记你的。”
“别说了。”闻人月白闭上眼，语气里带着一丝疲惫，“他既走了，便让他走吧，随他去。”
“你就打算这么算了？不打算争取争取？”潮生放下药箱，有些不赞同地看着他。
“没什么意义。”闻人月白缓缓睁开眼，望向窗外晨光，“若真有缘分，总会再见面的。”
“诶，你这人……”潮生叹了口气，摇着头出去了，留下满室寂静。
就这样，闻人月白在夜里发起了烧。
另一边，潇湘地界。
柒月问：“我们就这么走了？”
无悲看了眼穿黑色劲装的柒月，反问：“你还想留在云梦？”
东方明月没说话，只是沉默着。
柒月挠挠头：“也不是。”
无悲叹了口气：“其实闻人宗师人挺好的。王上既然决定走，自然有他的道理。咱们既然跟着他，就好好陪在他身边就是。”
柒月转向东方明月：“明月哥哥，你到底咋了？他们都说你没良心。”
“没什么，就是不想认他了，打算拜拦月长老为师。”
“为啥啊？”
“他当我师尊，连自己都护不住，配当我师尊吗？我去学点防御的本事，这也怪我？”
“可他是为了你才受伤的啊。”
“我学防御的本事，难道是为了我自己，自私自利吗？”
柒月一脸困惑：“啊？”
东方明月闷声道：“我学这个，不过是想护着他罢了。”
“那你不是没良心啊。”
东方明月气道：“废话。”
天越来越晚了，突然，东方明月手指上绑着的金丝亮了起来。
原来他在揽月那儿学的防御术之一，此术法能把自己和被保护者连在一起。要是被保护者遇到危险或是生了病，保护者都能知道。
“他怎么了？”东方明月皱了皱眉。
无悲问：“谁？难道是闻人长老出事了？”
“可能吧，不管了。”
“哦，你这么想，肯定有你的道理。”
……
金丝还在亮，一下比一下灼眼，像要把人的皮肤烫穿。
“操！走！”东方明月低骂一声，语气里藏不住的焦躁。
柒月懵了：“走哪儿去？”
无悲在一旁轻笑：“自然是回云梦。”
话音刚落，东方明月已将九妖链掣在手中，铁链一甩，带着破空的锐响，硬生生在天幕上划开一道裂痕。
“进去。”
下一秒，三人身影已没入裂痕，再睁眼时，已是云梦地界。
踏入云梦地界，东方明月足尖一点，长剑嗡鸣着破土而出。他翻身跃上剑脊，剑气裹挟着凌厉的风，劈开云层一路疾驰。不过片刻，玉露长生峰的轮廓已在眼前清晰起来。
他把无悲和柒月远远甩在身后，几乎是踉跄着奔到闻人月白的屋前。
可刚要推门，一道淡青色的结界突然亮起，将他稳稳挡在外面。
东方明月愣在原地，眉头猛地蹙起：“？”
没一会儿，叶玄月从弟子居跑了过来，看到东方明月时也愣住了：“？”
“师姐，这是怎么回事？”东方明月指着那道结界，语气急切。
“你怎么回来了？”叶玄月反问。
“为什么进不去？”他没答，只追问结界的事。
“你怎么回来了？”叶玄月还是这句话。
“别一直重复！”东方明月耐不住了。
“你怎么回来了？”叶玄月像是没听见，依旧固执地问。
“我手指上的金丝亮了，显示师尊身体怕是出了问题。”东方明月咬着牙解释。
“自你那日走后，师尊身体就没好过，一直在屋里休养。”叶玄月淡淡道。
“不是这个！”东方明月急道，“这次不一样，他恐怕要有大麻烦！这结界到底怎么回事？”
“是师尊自己设的，他说不想让任何人打扰。”
“操！”东方明月低骂一声，手按在结界上用力推了推，结界纹丝不动。
“不要骂人。”叶玄月皱眉。
“你先回去。”东方明月头也不回。
“你想做什么？”叶玄月追问。
“我不做什么，”他声音发紧，带着股破罐子破摔的狠劲，“大不了撞开这破结界，撞死在这儿！”
“……你别乱来！”叶玄月急了，“死了更进不去了！”
“那你让我冷静冷静。”东方明月闭了闭眼，指尖抵在结界上，指节泛白。
“哦。”叶玄月应了一声，却没动。
“师姐，你先回去好不好？”他转过头，语气里带着点近乎恳求的沙哑，“求你了，别在这儿看着，别打扰我。”
叶玄月看着他紧绷的侧脸，终是叹了口气：“哦。”说完，转身慢慢走了。
东方明月抬手，无力地拍打着那道淡青色的结界，掌心撞在上面，只发出沉闷的声响，连一丝涟漪都没能激起。
“要死啊……”他低声喃喃，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慌。
指尖的金丝还在亮，比刚才更甚，几乎要灼痛皮肤，那急促的闪烁像是在无声地催促着什么。
“要死啊……”他又重复了一遍，抬手用力捶了下结界，眼眶不知何时红了。
“师尊的法力是火系，有没有水系的人?”
“青霄祁风?！”
青霄峰。
祁风道：“谁啊？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我，东方明月，赶紧开门。”
祁风嘟囔着：“哎哟，你前阵子耍风把我刮到门板上，我都没跟你计较。我起床气大得很！大半夜的不让人睡安生。”
“少废话，起来。”
东方明月拎着祁风就往长生峰走。
“你是水系法力，给我把这结界破了。”
这时候，无悲和柒月才慢慢赶过来。
祁风一看那结界，怪道：“月白这是干啥？自己给自己设个封印。”
东方明月道：“他神经病。”
“行行行，”祁风摆摆手，“你们都站远点，别一会儿被水浇着。”
谁也说不清祁风是不是故意的，那水势汹涌得惊人，铺天盖地浇下来，整座长生峰都像是被一场骤雨吞没，连石阶缝隙里的青苔都被冲得发亮。
结界一破，东方明月几乎是凭着本能冲了进去，衣袍下摆还滴着水，脚步却没半分迟疑。
他总觉得自己这份急切不过是出于寻常的关心，可落在旁人眼里，那眼底翻涌的焦灼、连指尖都在发颤的模样，早已藏不住破绽。
或许忘了……
当初被斩去情丝时，到底有多少心绪被硬生生剜去，又有多少情愫，在无人知晓的心底，悄悄结了痂，藏成了连自己都不肯承认的模样。
殿外的三个人很有默契，都没进去。
东方明月一眼就看见，闻人月白蜷缩在床榻上。
他伸手摸了摸，果然烧得厉害。
“故意的是吧？还自己设结界，想死吗？你也配？”东方明月的声音里带着火，却又藏着不易察觉的后怕。
他守了三天三夜，寸步不离地照料，闻人月白的高热才总算退了些。
闻人月白刚睁开眼，迷蒙中瞧见床边的人影，恍惚得像在做梦，又猛地闭上了眼。
东方明月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语气硬邦邦的：“装什么？醒了就别闭着。”
“你怎么回来了？”闻人月白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带着刚醒的迷茫。
“不回来，你打算就这么死了？”东方明月没好气地反问，手上却下意识地探了探他的额头，确认热度真的退了。
闻人月白沉默着，没接话。
“自己给自己设结界，把所有人都挡在外面，”东方明月的语气沉了沉，“发着那么重的烧，不就是等着没人发现，活活烧死在床上吗？”
“说实话，你这病到底能不能好？”东方明月盯着他，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不知道。”闻人月白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东方明月没再追问，转身往门口走。
“你休息吧。”他丢下这句话，声音平淡得听不出情绪，可握着门框的手指却微微收紧了。
接下来的三个月，东方明月时不时就来看看闻人月白。为了不打扰他，平时的火气都收了不少，看着倒还算安分、乖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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