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透过薄薄一层刺了过来，避水宝衣盈盈光华一闪，顿时传出阵阵暖意，将其刺骨的寒冷隔绝在外。
祝轻眠抬手欲将萧陆离推开，却发现他脸色不对劲，睫毛上结了层层透明的冰霜。
这是……
她伸手触了触萧陆离的眼睫，冰霜瞬间破碎，周身寒意顿时大减。
“竟然是拘灵阵！”
“而且将阵法直接打入了萧陆离的体内！”
拘灵阵是一种聚集灵气的阵法，和聚灵阵不同，拘灵会将单独一种灵气拘束在阵中，达到灵界点会爆发而出，是一种特殊的攻击手段。
最为危险的使用方法，是将其打入体内，从而做到破坏对方经脉的目的。
祝轻眠不禁心悸。
若是她晚来一步，萧陆离体内的灵力逐渐增强，从而爆发，不死也残！
她满脸愤懑，顾不得两人姿势不佳，一掌拍在萧陆离的胸口，锋利的剑意绽放银芒，射入经脉中，坚韧不催地击碎阵眼！
噗……
萧陆离一口冰冷的鲜血吐出，溅到祝轻眠的身上。
眼睫微微一颤，睁开眼来，虽然早有预料，萧陆离见祝轻眠在自己怀中，还是没忍住红了耳尖。
“师姐……”
祝轻眠冷静地推了推他：“醒来就松开。”
萧陆离：“……”
师姐真的好无情。
心里抱怨着，他也不敢不听，只能乖乖放手，怀里唯一的温度瞬间远去，悄悄一叹。
祝轻眠起身理了理衣服，心中并不是毫无波澜。
被‘悬灯老魔’抱在怀里，就算是个青年版的老魔，也足够让她心惊胆战了。
要不是拘灵阵的寒气让她一激灵，她差点就一剑捅过去了……
祝轻眠闭了闭眼，压下混乱的情绪，问道：“你之前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会被人打入阵法？”
萧陆离还在回味暖意，听到祝轻眠询问，不由得想起了之前的事情。
“我之前察觉到一丝灵力，就寻了过来，见佛像后有一道暗门，便下来查探了一番，还没等我搞清楚状况，就有人从我后面偷袭。”
“阵法打入我体内后，灵力就被拘束住了，然后又跌入地下河，花了不少时间才爬上来，上来后，那人就不见了。”
萧陆离一番解释。
祝轻眠不解地皱起眉：“对方没杀你？”
萧陆离摇摇头。
二人一头雾水，不知道偷袭那人是什么用意，或许是觉得杀萧陆离，用阵法足以？
半响，萧陆离想起了什么，无奈苦笑：“师姐，你出手助我，我的师门任务是不是失败了？”
祝轻眠淡淡瞥了他一眼：“你被散修偷袭了，我带你脱离危险，和师门任务‘调查邪修’有什么关系？”
“……”
萧陆离瞠目结舌：“可、可以这样？”
“门派让你独立完成任务，除却任务之外的事情便是由我们做师兄师姐的帮衬，总不能因为一个任务，让你们死在外面吧。”
祝轻眠当机立断：“在这件事没有和任务有确切关系之前，任务继续。”
“多谢师姐。”萧陆离情绪高涨。
他本还以为自己这次算是铩羽而归了，没想到向来公事公办的祝轻眠在这件事上钻了空子。
虽然不清楚她怎么想的，但萧陆离难掩心中喜悦。
“先检查一番地下河的情况，然后快点离开这里吧，这里的气息让我很不舒服。”祝轻眠心绪不宁的说。
“好。”
地下河冰冷异常，但是查不到源头，不知何因。
庙宇下的这片区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周围的石壁刻下不少神像，但是只是普通的石头。
再三确认后，二人只能沿着来路返回。
洞口外依旧没有变化。
突然，一道混乱的呼吸声在耳边响起。
祝轻眠没吭声，下一瞬萧陆离也发现了隐藏在暗处的人。
“是谁？出来！”
话落，金色剑光带起一丝烈风，刺向角落黑暗之处，这一剑凝聚着杀气，威力势大，整个庙宇都在抖动。
“仙人饶命！”稚嫩的求饶声响起。
萧陆离掐诀，止住了飞剑。
整个房屋里的狂风也随之止住。
二人转头看着那个角落，半响一个娇弱的身形从供台后小心翼翼地挪了出来。
来者不过十二三岁的少年，衣衫褴褛，面色蜡黄，像是一个乞儿。
“你是何人？”萧陆离问道。
那乞儿吓破了胆，只听声便跪了下来，听清问话也是结结巴巴的开口：“我是……我只是一个乞丐，杨义……”
萧陆离走上前：“我问你，县里的人都去了哪儿？”
杨义一怔：“仙人不知道？这县里人都去陵王的领地去过好日子了。”
陵王领地？
祝轻眠微微侧目。
“你为何不去？”萧陆离又问。
乞儿神色慌张，眼神飘忽：“我姐姐行动不便，不能去那么远的地方，所以我们都没去。”
“还有其他人在城中？”
“都在县东的河道口住着。”
“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县里没有商贩了，过来找点食物……”
这些回答似乎没有问题，但是萧陆离依旧没有放松警惕，也提出要去县东看看。
杨义不敢拒绝。
已至寒冬，县东河道口里的河水早已冻结成冰，杨义怀里揣着在庙宇供台上找到的食物走了过来，结果看到一个娇小的人趴在河水冰面上冻得皮肤煞白，顿时大惊失色。
“姐！”
杨义飞快跑过去，将瘦弱的女子搂入怀中，试图给她提供微不足道的温暖。
他眼角瞬间红了，声音哽咽：“姐，你这是在做什么？不要再伤害自己了，好么……我们还能活下去的……我带了食物回来……”
女子冻得全身颤抖，面上没有一丝血色，呼吸羸弱，随时都能断气，听到熟悉的声音，她颤了颤睫毛想要睁开眼，但是无能为力。
祝轻眠听着杨义微弱的哭腔，眼中划过一丝复杂。
这世间……即使过了千年，也没有什么差别。
那女子双腿无法行动，看样子是不想拖累自己的弟弟，故而趴在寒冰之上，任由刺骨的冰冷摧毁自己的生命。
这种不愿拖累家人，而放弃自己生命的事情，祝轻眠见过太多了。
刚出门历练的时候，她救过不少人，很快她也意识到自己能救下一两个人，但是救不了这个世道。
久而久之，她也收起了自己的同情心。
“她快死了。”萧陆离小声道。
突然，杨义想起了跟随他而来的两个仙人，目光迸发出希望。
“仙人！仙人！求求你救救我姐姐！你们想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他爬了过来，重重磕下头，血丝瞬间染红了额头。
“我只有我姐姐了……我愿意用我的命换我姐姐的命……”
“做牛做马也行，只要、只要……她别死……”
“求求你们……”
一声声恳求砸在心头。
祝轻眠心中无声叹气，退到了一边：“师弟，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着转身离开了河道边。
合阳县空寂无声，宛如一座死城，只有天上漂浮的云层才能证明这个世界还活着，还能呼吸。
过了半刻，萧陆离回来了。
“师姐，这对姐弟已经答应全程助我调查。”
祝轻眠点头：“嗯。”
无论萧陆离如何选择，她都会理解。
又等了一会儿，杨义带着他姐姐一起过来了，他背着姐姐再次跪下来感谢，然后被萧陆离伸手扶起。
从姐弟二人的口中得知，合阳县从三个月之前就陆续有人离开，正是因为陵王接手了封地，颁布了一系列利民政策。
可就算有些政策深得人心，也不至于整个城池都被搬空，不符合常理。
提出这个问题后，杨义的姐姐杨悦眼眸一沉，她犹豫了片刻说道：“我以前在花街混过一些日子，无意间听说过……陵王手里有仙缘，所以才去了不少人。”
此话一出，祝轻眠和萧陆离不经意地对视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了然。
萧陆离问：“陵王封地在何处？”
杨悦说离合阳县有百里的路程，萧陆离立刻转身去寻马匹，想要尽快出发。
见萧陆离的身影消失，祝轻眠也不再掩饰自己一直在意的事情，问道：“杨义，之前和你相遇的那个庙宇有何说法？为何城中人消失了这么久，还有香火燃烧？”
杨义摇头：“这……我不知道，我去那里很多次了，我还以为有僧人没有离开，默认我去拿食物了。”
杨悦：“仙人，那座庙应该是和裕湘娘娘的庙宇，是咱们隋阳国有名的雨神娘娘。”
雨神和裕湘娘娘。
祝轻眠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号，想来也是，凡人供奉的神像大多数都是虚幻的，没有可探究性。
但这件事她还是记在心里。
他们只有两匹马，好在城中还有不少车厢，拴上马就能用。
在路上，杨氏姐弟将隋阳国很多事情告诉了他们，比如这位陵王是皇帝的胞弟，战功卓越，因伤势从战场上退下来后，也一直为民请命，留下不少美名。
七年前陵王奉公克己，毫不利已，偶遇一仙门道人，畅谈三日，得了仙人青睐，获得仙缘。但陵王没有着急离开世俗界，与半年前回到了自己的领地，带着几名徒弟，开化仙术。
如此传闻和名声，让周围生活的老百姓神往，合阳县的百姓便是因为这些原因纷纷离开，前去陵王领地。
在杨悦诉说的时候，祝轻眠终于想起了‘陵王’这个称号为何如此熟悉。
这不正是九年前，她在隋阳国京都偶见的人么。
没想到这么巧。
“……陵王不喜爱欲，终日镇守边疆，一生都没有孩子，大家都说陵王收下的几名弟子，应该就是他的传人了。”
祝轻眠：“这么看来，这位陵王还真是兢兢业业的好人。”
杨悦：“是啊，大家都这么说。”
看着杨悦笑得勉强，祝轻眠神色变得极其复杂，各种猜测在心中过了一遍，如果陵王真是那么好，杨氏姐弟为何不去？若陵王有问题，那合阳县老百姓又为何要去？
还有……庙宇里突然袭击萧陆离的人，到底是何人？
萧陆离可不是普通弟子，他可是炼气期巅峰的天才弟子，就算是寻常筑基期也不能连面都没出就将其击晕。
无数思绪最终猜忌还是转变成了沉默。
这时，萧陆离突然传音过来：「师姐，这个陵王我小时候有过几面之缘，交集浅薄，但既然他有了仙缘，我们不如直接登门拜访，倒是能省却一番功夫。」
祝轻眠没回话。
「……当然，如果师姐觉得不放心，那我们就不去。」萧陆离话锋又是一转。
明显的讨好之意，让祝轻眠不忍失笑，暂时将脑海中的多疑抛之脑后：「去见他也行，但别让他发现你就是萧陆离。」
萧陆离一怔。
然后又听祝轻眠说：「别忘了，当年设祭坛取你佛心一事，隋阳国有不少人知情，虽然你现在实力大涨，但小心驶得万年船，莫要妄自丢了性命。」
萧陆离略微沉吟，明白过来了。
「多谢师姐教诲。」
一路上无话，全速前进，一日后便进入陵王领地，管道上变得整洁了不少，马车也加快了速度。
深夜。
杨氏姐弟寻来了一些野菜根，他们常年生活在饥寒中，如今有这一勺热汤已经很好了。
一路上，都是萧陆离守夜。
祝轻眠瞧见杨氏姐弟吃完饭没有回到马车上，而是在车轮边上蜷缩了起来，她沉默了一瞬，但也没有多一事的想法。
身份观念很难改变，有时候多事，还会让他们感到不安。
萧陆离看了一眼，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块厚毯子递给了杨氏姐弟，姐弟两受宠若惊，纷纷道谢。
“不用客气，我去巡逻了。”说完，萧陆离转身进了林子，要去周边布置一点提示阵法。
人一走，四周忽而静了下来，只有火柴燃烧破碎的噼啪声。祝轻眠闭上了眼，双腿盘坐运功，渐渐气息收敛，思绪沉入修炼之中。
过了一个时辰，杨氏姐弟睡得不算很安稳，有时候会有翻身的声响。
黑暗中，杨义忽然睁开了眼，接着杨悦也睁开了眼。
两人对视了一眼。
杨义小心翼翼的推开被褥，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马车，看着紧闭的窗帘紧张地抿着唇，许久也没有察觉到异样，于是再次有了动作，起身往树林中走去，去的方向刚好是萧陆离的反方向。
夜晚的树林太过于安静，乌云将月亮遮住，风声似乎不复存在，耳边只有踩在厚厚残叶上咔嚓声。
杨义一路走下去，觉得自己远离了马车之后，当即迈开了步伐，往外跑去！
唰！
一股铺天盖地的灵力如同一座大山猛坠而下，树上骤然坠下一道黑影，撕裂的破空声响起。
杨义一脸大惊，甚至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双大手直直掐住了他的脖子，用力将他贯入在地。
杨义连忙求饶，他还以为是之前要见他的人。
“大人，饶命——”
月光悄然从乌云中跑了出来，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瞳孔里映着青年的面容，身子止不住颤抖起来。
萧陆离不似白天乖巧听话，黑眸深沉地散发着杀意，勾起唇角，低沉阴冷的声线从薄唇中吐出：
“杨小兄弟，你要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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