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义是个普通人。
他这辈子做得最大胆的事情，就是在仙人的面前搞小动作。
只是没想到，如此容易就被萧陆离发现了端倪。
“萧仙君，我……我只是去如厕。”杨义唯唯诺诺地说。
萧陆离不信，此人眼神躲闪，明显是心虚。
他也不直接揭穿，而是像玩弄老鼠的猫咪一样，笑得懒散随意：“哦？你跑了一刻钟就是为了如厕？”
“我……我……”
黑暗中，萧陆离眸子泛着摄人心魄的幽冷光泽，他松开手静静看着，也不说话，寂静中只有杨义沉重急促的呼吸声。
他在恐惧，在害怕。
这个想法让萧陆离觉得颇为有趣，自从离开皇宫后，他已经很久没有产生或者接触这些负面情绪。
修仙世界太过虚幻缥缈，有时候他会有点违和感，觉得自己不似真人，而此刻才让他有种脚踏实地的感觉。
这个邪念一诞生，萧陆离身子一激灵，连忙抬手掩住脸上的表情。
要是师姐知道了他的想法，肯定会失望的。
萧陆离深吸了一口气，把思绪拉了回来，冷眼看向杨义：“不愿意说实话？”
他抽出长剑抵在杨义的喉结上，灵力凝聚，无形的力量刺破肌肤，鲜血顺着脖颈流下，冰冷的剑尖凝聚着杀意让杨义畏缩。
萧陆离眸光微微一暗，冷声威胁道：“别忘了，你姐姐还在我师姐那边，你真觉得你们能逃脱？”
杨义身子一僵，脸色煞白如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仙君！我姐姐和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我从来没有想害仙君，大人说只要我们向她汇报来合阳县的人。”杨义慌乱中解释道，“大人是好人，她救了很多无家可归的乞丐！她只是想知道有谁来过这里而已，以前也有人来这里被大人救了，她不会害仙君的……”
萧陆离拧起眉。
大人？
暂且先不说这个，这话说出来谁会信？
方才师姐也说起了那座庙宇供奉的雨神和裕湘娘娘，庙宇下有暗洞，他还在那里被偷袭了，偷袭之人至少也是筑基期，显然那里不是寻常之地。
再加上杨义口中的‘大人’，这显然就是邪修的手段。
有些邪修为了不引起正道人士发觉，常私下组织邪教，取人性命供给自己修炼。
看来，他这次任务也是对付这种邪修。
“那位‘大人’是谁？”
杨义止不住颤抖：“我不知道……大人一直穿着斗篷，我看不清她的样貌……”
这个回答在萧陆离的预料之内，杨义只是一个凡人，不可能知道太多东西。
杨义还在跪地求饶。
萧陆离却没有一丝同情，冷眼看着他，思考了一瞬，旋即一掌拍晕了对方。
取出锁仙绳将其捆住，往回拖。
“师姐的神识很强，估计能察觉到这里的情况，给你留一条命吧。若真心怀鬼胎，到时候再杀也不迟……”
待萧陆离回到马车附近，就看到祝轻眠已经从马车中出来了。
在她面前，杨悦双目无神地跪在地上，身形消瘦，宛如一根细长的竹竿，仿佛稍不小心就会被折断，她一见到被萧陆离拖着的杨义，眼睫一颤落了泪。
“多谢仙君不杀之恩……”
萧陆离没有过问，把杨义随手丢了过去，对祝轻眠说：“师姐，明天进城就去庙宇看看吧。”
祝轻眠点头同意。
看来萧陆离已经找到了任务的方向，虽然是宗门任务，但毕竟是炼气期弟子的任务，所以根本没有什么难度。
如果不出意外，通过调查和裕湘娘娘的庙宇，查出藏在背后的邪修，将其斩杀，任务就结束了。
这一夜过得非常漫长。
祝轻眠坐在马车顶，在月光的洗礼下静坐，周身冷凝的灵力散发着淡淡白光。
萧陆离靠在车门边心里总惦记着，方才自己情绪不受控的样子。
还记得自己小时候是个爱恨分明的人，他厌恶自己的皇子身份，讨厌一直缠着自己的二皇姐，因为这个人嘴上说着关心他，但实际上从来不给他任何帮助，反而给他惹来无数的麻烦。
在其他人眼中，二皇姐善良可亲，而他是依附的蛔虫，所以他身边总是找茬的人，大部分都是二皇姐的人。
他们看不起他，背地里使了不少手段让他过得异常艰苦。
萧陆离也是脾气倔的人，受了苦从来不哭，也不埋怨，只是自己私下下了不少黑手。
比如，掐死宫女的宠物，拿捏住里外逢源但是私吞官银的太监，威胁几个私通的太医等等。
硬是逼疯了好几个。
他从来不是善人，但这些事他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对了，他还恨着父皇和皇后，以及那几个皇兄们……他永远不会忘记自己的母亲活活被马蹄踩死后，他们的冷眼旁观。
这些仇他从来不会忘，总有一天会还给他们。
在皇宫里，萧陆离只知道仇恨，不懂爱。
是祝轻眠的出现改变了他，让他明白了喜欢和幸福。
九年的时光已经磨平了自己，也淡去了那些复杂的感情，如今眼里只有师姐、师父和乔师妹。
他倒不是觉得不好，只是拥有了之后总会患得患失，害怕自己又变回那个深宫里孤寂一人的皇子。
忽然，冰冷的灵力落到肩上。
萧陆离倏然回过神来，抬头便看到祝轻眠精致的面容，心不由得静了，他眼眸深邃的望着她，隐约缱绻着无尽的深情……
一夜无话。
翌日。
马车进了陵王所居住的燕城，这里和合阳县完全不一样，是一座繁华热闹的大城，一路上走下来都能看到凡人们忙碌的身影。
杨义在半路上就已经醒了过来，在杨悦的注视下，蜷缩在马车的角落里，就算听到马车附近人群涌动，也不敢轻举妄动。
燕城东面有一条河，河岸两边是燕城的商业街，这里比其他地方的人更多，也是最好调查情报的地方。
祝轻眠二人找了一个客栈暂住下来。
期间，杨氏姐弟没有一丝反抗的样子，但是祝轻眠还是不放心，她以前也曾被小人陷害过，一点警惕都不敢放松。
萧陆离到底想到了一个好办法，他拿出药长老给他的奇怪丹药，让杨氏姐弟吃了下去。
“这是‘束灵丹’，若是让我察觉到你们有异样，它们就会像毒药一样侵蚀你们的五脏，顷刻间就能将你们化为尸水。”
这句话吓得两人眼神都飘忽了。
等杨氏姐弟退下去，祝轻眠轻笑了一声：“束灵丹？我怎么没听说过？”
萧陆离嘿嘿一笑：“其实就是普通的寒髓丹。”
寒髓丹常用于压制经脉灼烧之痛，对凡人没有什么害处，只是会时不时发冷，经脉会酸痛，这些功效足以吓唬那些凡人了。
祝轻眠还以为萧陆离没在外行走过，思想没有那么复杂，想不到威逼利诱的方法。
这种行为她不反对。
虽然正道讲究大义大道，但在残酷的修仙界，知人知面不知心，还是要有些手段的，不然被人坑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毕竟没人能保证你身边的人绝对尊崇正道之心。
“做的不错。”祝轻眠难得夸奖了一句。
萧陆离心生喜悦，嘴角刚要扬起，但又觉得自己这副样子傻笑，被师姐看了去，太奇怪了，立刻掩饰地遮了遮唇角。
“师姐，现在还早，我出去巡查一番。”说完，带着一阵风跑了出去。
祝轻眠看他雷厉风行的样子，估摸着这次任务快要结束了，到时候通过萧陆离斩杀邪修的表现给他评分好了。
不管怎么算，宗门的筑基丹都能拿下了。
“对了，任务结束后还有空余的时间，要不要带他回皇城看看？他毕竟离开了这么久，旁人就算了，去见见他那位二皇姐也行。”
祝轻眠不清楚萧陆离和他二皇姐之间的关系，只是觉得那个少女一直关心萧陆离，两人的关系应该还不错。
她想着想着，忽然楼下传来一阵灵力波动。
祝轻眠心里一惊，当即推门而出。
……
“……你们可是燕城最好的酒楼，居然连预留客房都没有？！”
祝轻眠脚步一顿，然后就听见萧陆离淡淡的声音传来：
“祝小师姐，实在不好意思，师弟先来一步要了预留客房，你和师兄可能要去其他客栈了。”
‘祝小师姐’？怎么祝安虹也来了？！
祝轻眠下意识走了出去。
只见店门口萧陆离和祝安虹分立两边，外面的阳光投了过来，在地面上拉出长长两道肃然的影子。
祝安虹握紧谈笑剑，看向萧陆离的眼神散发着冷意。
在她身后还有不少隐月宗弟子。
萧陆离也不甘示弱的瞪过去，一身白衣清冷，黑眸深沉，冷傲又盛气凌人。
好像是看到了祝轻眠，祝安虹脸上的僵硬霍然展开，拧着笑说：“姐姐还有……小师弟，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们，真是巧了。”
祝轻眠还没开口，萧陆离突兀地嗤笑了一声：“没人想遇到你。”
他向来不喜欢和师姐作对的‘祝小师姐’，尽管她们长得一模一样，但祝安虹骨子里的刻薄和师姐完全不一样。
祝安虹的假笑一僵。
她眼角抽了几下，恨不得将萧陆离碎尸万段。
这个臭小子从小到大一直跟在祝轻眠身边，甩都甩不开，嘴巴又毒，总是破坏她的意图，要说隐月宗她最厌恶的是祝轻眠，第二的就是萧陆离了。
对萧陆离隐晦地翻了一个白眼，她转头就对祝轻眠说：“姐姐，我和几位师弟来此地执行任务，一路上消耗了不少体力，这里是最好的客栈，但是没有房间了。”
“所以……我能不能借住到姐姐的房间？”
祝轻眠眉尖一挑，她们姐妹二人两看相厌，真没料到祝安虹提出这个要求。
不过，毕竟是亲姐妹，这个要求也不算过分。
“行。”
“师姐！”萧陆离倏然瞪大眼，错愕地抬头。
祝轻眠淡然道：“行了，莫要耽误时间，你们一个个不需要执行任务吗？都散了。”
说着，转身回了房间。
其他隐月宗弟子顿时松了一口气——两个祝师姐对上真是要命哦，我们只是普通的弟子，求不要波及我们。
萧陆离委屈地撇了撇嘴，却感觉到身边刺眼的目光，他猛地转头，对上祝安虹讥讽的目光。
祝安虹冷笑告诫：“天才小师弟，有句话师姐还是要提醒你一句，我和姐姐就算有些矛盾，也不是你能插足的——少管闲事。”
说罢，转身上了楼。
“……”萧陆离看着祝安虹踱步离开，不甘地攥紧了拳头。
她说得对，她们是亲姐妹，就算有深仇大恨也轮不到他这个外人来多嘴，‘不插手’也是隐月宗上下默认的决定。
祝家也喜而乐见下一代攀比实力。
萧陆离以前强硬的插足在其中，现在却被祝安虹点醒，他有什么立场去干涉祝轻眠的决定。
只是他心里不知滋味，想上去阻拦祝安虹，却又挪不动半步。
其他隐月宗弟子投来目光。
其中一位师姐犹豫了一会儿走出来：“萧师弟，祝家的事你以后还是少干预吧。”
“是啊，虽然我们也希望两个祝师姐能恢复如初……祝家毕竟是修仙世家，除了第一峰主之外上面还有一位元婴大能……”
“也许萧师弟以后能帮助祝师姐，但现在还是有点勉强了。”
几位师兄师姐纷纷劝导。
“谢师兄师姐的关心，陆离自有分寸。对了，师兄师姐若是要找落脚之地，师弟知道有一家客栈也不错，我来带路吧。”
萧陆离面上平静，心却有些乱，匆匆撇开了话题。
众人一静，言已至此。
“那就麻烦师弟了。”
萧陆离勉强笑了笑，再次抬头看了一眼二楼，心思复杂地离开了客栈。
……
祝安虹跟着祝轻眠前脚后脚进了房间。
屋内摆设还算精致，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橱柜里有上好的青铜器和瓷器，窗边榻上摆着矮桌和棋盘，细细打量一番，能看到四角雕刻着吉祥的图案。
不愧是燕城最好的客栈，就连花瓶里也是清晨刚摘的梅花。
山下的雅兴和山上的清冷都别具特色。
祝安虹虽然不是第一次来世俗界，但也好奇地四处打量着。
“说吧，你们这次是什么任务。”祝轻眠没有欣赏的心思，坐到了榻边，倒了一杯茶，问道。
几个筑基期一同执行任务，想来也是重要的任务，但祝轻眠身为隐月宗大师姐，知晓也无妨。
不过，祝安虹从来不会乖乖回答：“姐姐在问别人之前，是不是先交代一下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萧陆离领了宗门任务。”
“哦，也是，他马上要筑基了。”祝安虹点点头。
虽然萧陆离这小子不讨喜，但就算是她也不得不承认他天赋太强了，估计用不了几年就能超越她了。
“你呢？”祝轻眠再次询问。
祝安虹敛下几分笑，认真道：“三天前有一名邪修在果丹杀了十几名世家子弟，我们顺着线索找到了这里，估计藏在了世俗界。”
又一个邪修？
这未免太巧了一点。
“对方不是普通的邪修，据幸存弟子所说，这个邪修出自佛门，是修炼时走火入魔被心魔占据了身体，一旦功法失控恐怕不会有任何顾忌，极其难对付。”
“有信心拿下？”祝轻眠问道。
祝安虹眸子一眯，眼底满是自信的笑意：“姐姐，你还是担心一下萧师弟吧，他现在毕竟还没有筑基，要是被那个邪修遇到，恐怕会被捅腰子。至于我，哼，什么时候失手过？”
见她如此自信，祝轻眠仅仅是挑了一下眉。
“你放心，萧师弟也没有那么弱。”说着，她盘腿坐到榻上，闭上眼淡淡道，“我要修炼了，你随意。”
谁要放心啊……
她只是觉得萧陆离很碍眼而已。
一口气憋在了胸口，祝安虹生生忍了下去，这么多年，她早就习惯被祝轻眠忽视了，只是自己憋屈着。
她一脚踩到榻上，踢了一下祝轻眠膝盖：“让点位置，我也要修炼。”
膝盖一痛。
祝轻眠睁开眼：是不是有病？
心里叹了一口气，但还是往边上挪了一点，算了，毕竟是血缘上的亲妹妹。
祝安虹心满意足地盘腿坐下。
第二天，祝安虹就带着其他师弟师妹满城找人去了，萧陆离也带着杨氏姐弟寻到了线索，当即回来报道。
“查到了陵王头上？”
萧陆离点点头：“杨义口中的‘那位大人’所到之处和陵王的一名弟子的行踪有很高的重合，这些消息在外并不是什么秘密。”
“没去庙宇查一查吗？”祝轻眠好奇道。
萧陆离刚想开口。
忽然，窗外传来异动。
祝轻眠眼神一凝，霍然起身，一把抓住萧陆离，连退几步。
砰！
一道青灰色身影狼狈的从窗户外摔了进来，撞翻了一地瓷器，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定眼一看，祝安虹一头青丝乱飞，苍白着脸捂住腹部。
“姐……”
祝轻眠一愣：“被捅腰子了？你居然有点算命天赋。”
嘴上说着萧陆离会被捅腰子，结果受伤的竟然是自己，虽然说错了人，但受伤位置还是挺精准的。
祝安虹：“……”
一口血差点吐出来。
祝轻眠没去理会自家妹妹铁青的脸色，转头看向窗外，一道隐在黑暗中的身形缓缓靠近，阵阵妖魔般的佛音如惊涛，席卷万重灵力荡来。
祝安虹拧着眉：“……失算了，对方是筑基后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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