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之上,天色蔚蓝深远,旁人瞧着顶好的放晴天,在汪泠然眼中却压的人喘不过气。
她将马车围帘放下,在逼仄的空间中坐正。
那日送温珵出了城门,她便被汪冲景软禁了起来,关在姨娘小姐们住的后院里。虽半步都踏不出去,可外面发生了什么,她却清楚的很。
她知道烜王爷是因何而来的并州,也知道了自己放走的那两人是什么身份。
五皇子、前朝余孽楚煜,宣西叛贼温珵。
要给人安罪名可太容易了,他们明明什么都没做,就连活着都是错的了。
她也是。
她送走了自己生命中遇到的最特别最喜欢的人,现如今便将自己陷于这般境地。从并州像是被押送一般送到天子脚下的户部尚书府上,又是多加看护,直到将她送入宫内——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这许是最残忍的慈悲了。
“小姐,来人了。”缘碧掀起帘子一角,向里面说道。
缘碧单纯,决想不到朝堂争斗会与王泠然这么个在乡间养着的小姐有关。起初她们被拘着不让走动时,缘碧怕极了,后来好吃好喝也从未断过,小丫头就渐渐放下心来。
她是不能想到汪泠然心中如何悲凉惶恐的。
汪泠然应了一声,缘碧便轻巧地跳下马车回身撩开帘子,汪泠然从里面探出身来,将手递给缘碧,身姿款款地下了车。
她在车旁站着,见来得那行人由远及近。
领头的是位白发苍苍的宦官,他身后还跟了一名白净漂亮的少年,看衣着应是普通的小太监。他们带着嬷嬷与侍女应了出来。
“见过贵嫔娘娘,”老太监尖细的嗓子仿佛这入宫的第一刀,戳进了汪泠然的耳朵里,“杂家是内务府管事,毛遇春。”
“有劳公公。”汪泠然欠欠身子,示意缘碧赏银。
“贵嫔娘娘客气啦,还请跟杂家走一段!”毛遇春哈着腰,请汪泠然同他走。
缘碧及毛遇春带来那几人,都跟在后面。
几人身影在偌大宫墙间显得格外渺小,影子映在暗红宫墙上,随人走动而时有时无,就如同这命如纸薄的深宫中人,生机时有时无,若是无光时,前路、影子、甚至自身,皆看不清。
汪泠然又回身望了眼宫门外的天,好像,同并州后院的天也没什么不同。世上的天都没什么不同,只是陪祖母在田野里做活时的天才不同。
她看着宫门缓缓合上,眼底发疼,嘴角溢着无望。
入宫的圣旨早就送到了汪府,封汪泠然为贵嫔,入主宝毓宫。他们这一路就是奔着宝毓宫去的。
“娘娘一路劳顿,这是分到您宫中的宫女太监,莲盈、莲香还有英获,”毛遇春领汪泠然入了宝毓宫,于殿内立着指向身后跟着的这几人,他点了谁,谁便过来请安,“还有伺候您的嬷嬷千素。”
“烦劳公公费心了,”汪泠然下意识地多看了那个名叫英获的漂亮太监一眼,随即微笑起来,“大家尽心当差,我定不会亏待大家就是。”
————
嘲阙山中春雨润物,黄泥地泥泞黏脚,楚煜就在半山腰处差人整出一片平地,运了刀剑弓箭上来,选了一营人马来操练。
嘲阙山于叶城与其他州县枢纽,登高望远,四面八方大好山河便尽收眼底。楚煜他们选在这里,也方便侦查各处动静,便于他们反应。
白日楚煜练兵,从温珵睁眼便不见他人了,去校场找那边已是大汗淋漓,练得火热。想是楚煜这少年英雄的名头也没有多响亮,跟着他的大多是半大的孩子,贫瘠瘦弱,但操练时喊的动静却不输正规大军秦家军。
温珵远远地看着他们,就好像看到了林一白跟着楚煜打拳时的样子。他转身望向远处的山头,林一白就睡在那里,静静地长眠于山林初春时节,永远地睡在春天里了。
林一白志向要做的事,就由他来完成。
火堆熊熊燃起,锅中的米汤滚着气泡,另一边,温珵又架上一口小锅,打了鸟蛋进去,把洗净的野菜撕了也扔进去,待到熟透,将锅中的炒鸟蛋倒了出来。
野菜清香与熟蛋肉香交织飘散,鼻子尖嘴又馋的步南闻到,立马扔了刀,向温珵跑过来,边跑边叫北帘雪开饭了。
楚煜是最后过来的,看着营中士兵都捧着碗狼吞虎咽起来,他才坐到温珵身边。
温珵将方才从步南虎口夺下的炒饭递给楚煜,还有夹着野兔腿的粗馍。
“累不累?”温珵拿手巾沾了水给楚煜擦着额头汗渍,擦了两下,才反应过来这些楚煜都能自己做,有些撒气一般把手巾甩进楚煜怀里。
楚煜正吃着东西,见温珵扔了手巾,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捡起手巾把脸擦干净,然后又默默地吃着东西。
“世子,你怎么不吃兔腿啊?”周围没人,步南凑过来问道。他,北帘雪,还有楚煜,分了野兔的三只腿。
“我不饿,”温珵笑笑,“把肉拆了给他们煮在锅里了。”
他话音刚落,楚煜就已经把自己的那只兔腿递了过来,“你吃。”
“我又不用练兵,你吃吧。”温珵低着头不看他。
楚煜闻言,直接撕下来一块肉,塞到了温珵嘴里。
温珵被喂得猝不及防,咽下去以后瞪了楚煜一眼,然后看向北帘雪:“北境现下如何了?”
北帘雪沉声道:“局势不明,许是大帅不愿同我们细说。我与步南离开之前,异族人便在边境召集兵马,蠢蠢欲动,现在中原内乱,正是他们进攻的好时机。异族将领成姆良与大帅多次交锋,是个千年难遇的帅才,他定会抓住内忧外患的良机,侵扰边境与秦家军。”
“如果能将起义军为我们所用,虽不一定能对秦帅有所助益,但起码不需要秦帅为我们分神、分散兵力。”温珵道。
北帘雪点点头,“大帅也问及起义军,同世子所想,大帅也言起义军必须要好好操练,否则就如同这山林间的泥沙,风气便松散飞扬。须得大雨倾盆,冲洗一番,将泥沙冲刷出韧性。”
“而且,军需也不足。”楚煜闷声道。
李太平他们揭竿而起,有条件的拿着刀,没有条件的提着镰刀、木棍的也大有人在,更遑论盔甲战靴马匹。
“离叶城最近有驻军的城池是......”温珵勾起嘴角,心中似已有谋划一般,微微眯眼看向楚煜,“一月时间,楚将军可有把握拿下白沟城啊。”
楚煜看着他,“自然。”
温珵笑着,可这笑容落在楚煜眼中,又那么揪心,什么时候起,温珵会因为设计打仗、抢夺军需而笑了呢?是他,把温珵弄脏了?
“怎么这么看着我?”温珵笑容僵在那里,半晌,轻轻出了一口气,“楚煜,不是只有你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我也杀过人,身上也沾了血。从一开始就是我想错了,这条路注定是血淋淋的。”
“你吃的兔子,是北帘抓的,可放血扒皮都是我做的,我也在学着,如何将手中的刀再握得紧一些。”
我希望我是你的臂膀,而不是你重回皇都的障碍。
楚煜听着,手中的兔腿变得苦涩、难以下咽。如果他可以选,他希望温珵从未入宫为质,没有被人送上龙床,没有经历那场宫变。楚煜甚至希望他不曾与温珵遇到,他死在宫中偏僻角落,烂掉臭掉无人问津也好,只要温珵干干净净的。
不沾染血与仇恨,不搅弄诡谲计谋。
饭后楚煜再去操练,步南也一同去凑热闹,温珵就在山头站着,望向半山腰处的营地,一眼就能看到在队列间穿梭的身影。
楚煜劲瘦身姿被玄色衣袍衬得修长,他的背脊挺拔,一丝不苟地矫正着士兵们的动作。
“后悔吗?”北帘雪突然开口问道。
“后悔什么?”温珵反问。
偷活一世,既摆脱不掉宣西世子的身份,也无法忘怀那些离别的人,走到今日这一步,温珵没什么可后悔的。
“大帅来信问五皇子好,却不叫我告诉他。”北帘雪见温珵将问题抛回来,便转了话锋。
“你们大帅,只带兵打仗,屈才了,”温珵笑了一声,“来信问候,怕是想求个自己心安罢,多年不曾问过冷暖,此时再问不显多余?楚煜与他无甚感情,自不会同他计较。秦帅,心眼忒多。”
北帘雪不置可否地笑笑,“那五皇子呢?”
“你不怨他欺瞒你那么久?”
“怨啊,怎么不怨,想到我被他装傻骗了那么久,就觉得自己才是真的傻子。楚煜啊,骗得我好苦。”温珵嗤笑一声,自嘲道。
可那有如何?温珵是孤魂野鬼,若没有楚煜,他游荡于人世间不知怎样才算是活着;楚煜是炼狱修罗,若是温珵不在,他就不死不活身陷囹圄。
温珵说他们回不去了是真的。
他们谁都离不开谁也是真的。
“那世子一路相伴,真的无所要求?”北帘雪问道。
“我自然是有所求的。”
海晏河清,民康物阜都太大了,温珵只求楚煜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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