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沟城比邻叶城，位于这版图中东部山脉连绵之处，地势较高，易守难攻，属宋修庭手下最无用的将军陆却镇守，主要是负责向东行军补给与武器装备供给。
自起义军势起，陆却便缩在自己的将军府中夜夜笙歌，不问世事。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玩的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朝廷的圣旨几次都被他接了然后视若罔闻。要他去围剿起义军，做梦！
从前在宋修庭还是大将军时他陆却便是这军营中最不受待见的，如今天下都是他宋修庭的了，陆却只落了个管后备的闲职，空有将军名头。现在宋修庭手伸不到中东，便想让他陆却去，凭什么？
温珵与楚煜一行人乔装打扮混入白沟城，不到三天，就将这座有着驻军与大量兵刃粮草的城池从里到外摸清了情况。
陆却抗旨不从他们也已了然。
“陆却这人我在北境时便有耳闻，陆家最宝贝的孙子，陆家老太爷战死沙场后陆家失势，他便也没了依仗，一直在宋修庭手下混日子，若要从他手里拿下兵器库，应该不是难事。”
白沟城内一户落魄人家中，北帘雪摊开这几日收集的情报，连同自己在北境时的耳闻说与温珵和楚煜听。
“照你这么说，这人就是个酒囊饭袋？”楚煜抬眼看了北帘雪一眼。
他们进城便寻了处看上去荒废数月的院落歇脚，此时温珵、楚煜、北帘雪和步南四人围坐在矮桌旁，皆是普通百姓打扮，北帘雪与温珵还在脸上抹了些黄土遮掩。
“以我对他的了解，他连陆老太爷半根手指都比不上！”步南大咧咧道。
“你眼里怕是除了秦帅就没别人了。”温珵笑笑，步南向来目中无人。
“谁说的！”步南歪头冲向北帘雪，“我眼里除了秦帅还有雪！”
北帘雪听了，抬手揉了揉步南乱糟糟的杂毛，对温珵笑道：“世子别听步南胡诌，我怎能和大帅相提并论。”
步南鼓着腮帮子还要说什么，就被北帘雪抬手制住，以防他再说什么惊人言论，“陆却确实不足为惧，但他手下副官，蒋锐年，此人心里慎重，在宋修庭手下时就为他出谋献策，为一大患。”
“蒋锐年？”温珵思片刻，“我原想近陆却身边，看看能不能让他主动放弃白沟城，现在有蒋锐年在，这事就难了。”
“是了，蒋锐年是宋修庭亲信，应是他想到陆却是个草包所以派来的。”北帘雪道。
“可哪怕蒋锐年是宋修庭的人，他应该也左右不了陆却，不然陆却早就该出兵镇压起义军了。”楚煜道。
温珵点了点头，“楚煜说的有理，虽然蒋锐年是一大阻碍，但我们还是该试试同陆却接触。按这几日观察，陆却的将军府每日都会有送菜的马车停在将军府后门，等家丁往府内运菜，我想趁这时潜进去。”
他说完，抬头看了看北帘雪，刚想叫北帘雪和自己一起，楚煜便开口：“我和你一同去。”
温珵看他，楚煜接着说：“北帘雪和步南在府外策应。”
北帘雪愣了一下，随即看向温珵。
楚煜也看着温珵，目光灼灼。
温珵叹了口气，“就按楚煜安排的来吧。”
翌日，天蒙蒙亮，一辆马车慢悠悠地停在了将军府后门的青石板路上。车夫拉了缰绳，跳下马车去叩将军府的后门。
很快，门从里面拉开，两个家丁从里面出来，同送菜的农户寒暄两句，便将菜筐从马车上搬了下来。
将菜筐搬进门，楚煜转身将后门掩上，然后将温珵的菜拽到自己身前来，“我来吧。”
温珵看了他一眼，抬手攥了攥拳，冲楚煜展示道，“我这段时间跟你在山里天天生火做饭的，有劲多了，我自己来。”
楚煜闻言，低声嗯了一声，“都晒黑了......”
楚煜在山间练兵，为了把那一群残兵练出来，楚煜每日和士兵们一样，都在粗粝泥沙中摸爬滚打，风吹日晒雨大也不曾懈怠。短短时日，楚煜面容愈发硬朗成熟，身姿也比养伤时要壮硕不少。
再看温珵，在军中为将士们烧火做饭，从前不沾阳春水的十指现在也都生出茧子，楚煜看他比从前黑了一点，好像还长了点个。
他们两个太过显眼，现在都穿着将军府的下人衣服，褐色的粗布短衫衣裤，细细看去，还是能察觉二人与府内下人不同。
温珵抬手扯了扯自己的头巾，他们已经潜入将军府三日了，每天只能在后门与伙房搬搬东西打打下手，根本没有机会去往前院见到陆却。他们连陆却的面都见不到，更别提与他商议起兵的事了。
“得想个法子，进到前院见陆却，这批武器对起义军来说至关重要，”温珵说道，“如果装备上了这些武器，起义军兴许能和岳林城的守军一战。”
岳林，是他们杀进皇都的必经之路。
“北帘雪他们送来的信上说，陆却府上养了一堆歌姬粤式，每晚陆却都与他们把酒笙歌，我想要么混入乐师中，去与陆却见上一面。”
楚煜收到北帘雪递进来的迷信，信上详细记了陆却一段时间来的起居。
“乐师？”温珵看他，“你会弹琴？”
楚煜愣了一下，“可以一试。”
傍晚时分，他们的活计才算是做完，楚煜带温珵溜出将军府，来到一处北帘雪准备好的乐馆，将门闩上上，楚煜和温珵进了乐馆。
连年战乱，乐师早已四下逃命，乐馆荒置许久，屋里尘烟弥漫。温珵和楚煜掩着鼻子进去，将屋中烛火点上，暖橘色的火光映着屋里落满灰尘的乐器。
温珵端着烛火四处看了看，有两把古琴和一把琵琶。
他看向楚煜：“你会弹哪个？”
楚煜面不改色地端起琵琶，双手拨弄几下，几个刺耳的声调从弦中绽出，紧接着“啪”的一声脆响，琴弦在楚煜手下断开。
“殿下好琴技！”步南飞身进来，拍着手奚落道。
“这琴太久没人动，弦断很正常。”楚煜放下琵琶，又去摸古琴。
古琴比琵琶更脆弱，不消几息，古琴的琴弦便也葬送在楚煜手下。
“殿下杀人是把好手，毁琴也是啊。”步南捂着耳朵说道。
“步南，”慢来一步的北帘雪制止步南，而后来到楚煜和温珵身边，望向最后一把古琴，“现下就这一把琴了，殿下，慎重。”
温珵看楚煜脸色阴沉，轻叹一声，“我来试试吧。”
“世子学过琴？”北帘雪问道。
“不算学过，只是记过曲谱，应该能勉强弹出音调。”温珵说道。
他在学校当老师的时候跟学校唯一的音乐老师交情甚笃，从他那里借曲谱看过，现在脑海里还多多少少有些印象。
要是能把古琴上的音调摸准，稍微练练，还是比楚煜弹得能入耳。
“巧了，我之前在军中和人学过指法，”北帘雪柔柔地笑了一下，“世子若有谱子，那我们倒是可以试一试。”
他走过楚煜，当着他的面，对温珵做了个请的动作。
温珵看楚煜板着一张脸，便抬手拉了拉他，轻声哄道：“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就让我和北帘试试罢。”
楚煜听了，这才推开一步，冷脸看着他们坐在琴旁。
温珵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弄琴弦，几个音节从他手下缓缓淌出，他的手指骨节分明又白皙修长，轻摁慢拨间，一段悠扬的旋律便弹了出来。
“世子学得很快。”北帘雪说道。
温珵冲他笑了一下，“勉勉强强吧，能混进将军府的乐师里就好。”
北帘雪与步南没有久留，见温珵已慢慢能弹出曲子来便离开了，留下温珵和楚煜二人坐在屋内。
古琴乐声悠扬，夹杂着陈年韵味，温珵弹奏的曲子清冷又平缓，伴着照入窗子碎落一地的凄冷月光，一时间，两人诸多心绪沉浮。
“不知道你会弹琴。”楚煜轻声说道，生怕搅了这一室雅静一般。
“我也不知道，”温珵苦笑道，“我最近学会的东西太多了。”
楚煜怔愣一下，眉间染上几分愁绪，“是我连累你了。”
温珵停了抚弦，抬手摁住琴弦，望向楚煜，“现在说这些晚了吧，就算你不想连累我，我也不能离开你独活了。”
楚煜错开温珵的目光，“我听北帘雪说过，白沟城往北走有一片山林，风景独好，是这难得的养人风水。这次如果能顺利拿到武器，我送你去......”
“楚煜。”温珵打断他。
“我会给林一白报仇，我会连同你那一份和宋修庭清算，”楚煜这才抬起头去看温珵，“你可不可以留在这里，别再和我一起往前走了。”
“之前不说，是我不敢，我怕你生气，再几日不理我......那样我真的要疯，”楚煜前倾着身子，用着从未有过的语气，似是恳求道，“我没办法再看你受一丁点伤了，你就在这里等我，行吗？”
温珵轻轻地呵了一声，“那我呢，我能舍得你吃苦受伤？能接受不知多少日月没有你的消息？楚煜，万一你真的就把我一个人留在这了，怎么办？”
“我不会的......”
“我也不会，”温珵抬手拽住楚煜衣领，“幽幽深宫，我和你逃出来了；从中原一路到北境，我也和你活着走过来了，我再没动过一丝一毫与你分开各自奔命的心思，你也别再有。”
“否则咱们就如同你之前祸害的那两把琴一般，音破弦断。”
看着楚煜有些震惊的神情，温珵把人放开，轻轻推了他肩头一下，“我再练一会琴，你去给我弄些吃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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