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别院，是陆却养在府上的乐师歌姬的住处，趁着夜色，楚煜将温珵送了进去。
“你真的想好，不要我陪着你？”楚煜眉头皱着，不满温珵独身见陆却的决定。
“你是前朝皇子，陆却如今是他朝臣，他见你，是抓你不抓，”温珵打量着乐师住处，轻声说道，“他若抓你，陆家满门忠烈怕是在天之灵都被他气得再死一遍；他若不抓，蒋锐年发觉，以此为把柄威胁他，到时他在宋修庭那边也不好交代，搞不好还有性命之忧。”
“我担心你。”楚煜道。
“我知道，可我到底还是宣西世子，只要宋修庭一日未与宣西决裂、公然通缉我，那我就还是宣西世子，陆却、甚至蒋锐年都不敢拿我怎样的。”温珵抬手搓了搓楚煜脸颊，柔声抚慰他。
“我知道了......”楚煜想握住温珵的手。
温珵不着痕迹地将手抽开，“我要准备了，方才管家已经来叫过一回了。”
楚煜点点头，拎起搭在屏风上的薄纱，有些诧异地看向温珵，“一会你就要穿这个去弹琴？”
温珵也看到了那些淡紫色的衣衫与纱衣，嘴角抽了抽。
他从来这之后，穿的衣服虽谈不上多好，但也是足够得体的，第一次扮这种美艳放荡的装束，温珵还有些不习惯。在古代长袖长裤、里外三层穿惯了，倒忘了自己在现代穿清爽夏衣的时候了。
“要不还是我......”楚煜面露难色，好像这衣服一会要穿在他身上一样。
“别要不还是的了，”温珵解开自己的衣带，露出白皙光滑的背脊，漂亮腰线上一双蝴蝶骨分外勾人，“把衣服给我。”
温珵肤白，平常人穿着多少显艳俗的蔷紫，在他身上却卸了风尘，宛若仙骨。
青丝披散下来，温珵在楚煜身前矮身坐下，让后者为他束发。
镜中楚煜动作轻柔地捧着温珵的发丝，像是捧着珍宝一般，温珵看着楚煜拢起头发，动作生疏，笑了一下，“我一开始给你梳头的时候也不太会，常把你头发弄得歪七扭八的，你也不同我生气，出门后人们见了都笑你，也不见你有一点的不快。”
“你给的，都是最好的，”楚煜低着头说道，“旁人才没有这种福分。”
“况且，我也不会和你生气的。”
楚煜将木簪轻轻别在温珵发髻上，退开一步，说了声好了。
温珵摸了一下自己松松垮垮的发髻，偏头笑了一声。
将军府的厅堂灯火通明，外面满城黑暗死寂，世界像是在这割裂开一般。着着紫色纱衣的乐师款款入室，在堂中弹奏，一会的功夫，便有舞女碎步进来，踩着鼓点，婀娜起舞。
厅堂最上处矮案后歪歪斜斜地坐着一个身着华服、面容苍白颓靡的青年，他一手端着酒壶，一手抓着豆子，正仰头往嘴里抛着。嚼两下豆子，便灌一大口酒。只见他双眼迷离，也不知这满堂歌舞，他是否看进去了半点。此人便是陆却。
温珵低着头随意地弹着，他力度相当小，看起来不似假弹，但也没将琴弦拨出声来，就如此浑水摸鱼了一晚上。
不经意抬头间，温珵发现陆却正在盯着自己。
“行了——”陆却清了半天嗓子，才从那被酒色浸溺的嗓子了发出一声不那么沙哑的动静。
乐师与舞女们在他府上一直都是如履薄冰的，现下陆却叫停，一个个噤若寒蝉，一瞬便都楞在那里。
“还站着做什么，都下去！”陆却说道。
温珵也跟着乐师们起身，却被身后的人叫住，“你，留下。”
陆却遣散了堂中所有人，只留下了温珵一个。
“过来。”陆却说道。
温珵转身，面向陆却一步步地走过去。
“上来。”
温珵又踏上台阶，在矮案前停下。
矮案上摆着酒壶瓜果，一碟烤肉上还插着一把切肉的小刀。陆却抬眼看着温珵一点点走过来，抬手似是随意地拎起那把小刀，在手里转了两圈。
“走近一点，让爷好好看看。”陆却说着，冲温珵勾了勾手指，温珵直挺挺地站在原地——陆却分明是在戏弄他。
见温珵不再配合，陆却呵呵笑了两声，再看向温珵时眼里闪过一丝凶光，手里的小刀也脱手而出，向温珵袭去。
温珵一惊，忙向后躲去，那把刀将他的面纱带下，顺着他胸膛掠过，将那面纱钉在了温珵脚前几厘的位置上。
“方才就见你在那边滥竽充数，”陆却笑笑，眯着眼睛打量温珵，“宣西世子本人比画像上要好看许多嘛。”
“陆将军也比我们所知的更加轻浮。”温珵扫了一眼地上的面纱，冷声道。
“哦？世子很了解我？”陆却笑道，“那世子该知道我乃大承皇帝亲封的定远将军，扫天下之乱，从我皇之命是我分内之事吧，世子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本将军的府上，就不怕被我绑去邀功么？”
“我既然敢来，也是做好任凭将军处置的打算了的，”温珵平淡地说着，“不过将军既然现在还没绑我，那就容我说一下此行的目的罢。”
“你先别说，”陆却抬手止住他，“你让我猜猜......你们是为了白沟武器库来的，是也不是？”
“楚煜在哪，他怎么不自己来见我，”陆却说着，有些叹惋之意地摇摇头，“说起来我十一二岁时和祖父进宫，还见到过他呢，一别近十载，也不知道他还好不好啊......”
“殿下他好得很，”温珵沉声道，“将军若要见他，也该有个由头吧，总不能是为了叙旧。”
“这有何不可？”陆却反问道。
“我陆家为延朝征战沙场几代人，陆家儿女会说话了就开始背兵法，能走路了就被扔进军营，就连死法也是，除了战死外，连其他的死法都没有。现下陆家就剩寥寥几人了，我与他楚煜叙叙这陆家与大延的旧，有何不可？”
白沟城外的山巅之上，陆却迎着风，望着脚下的白沟城，喃喃道：“在将军府呆久了，我竟不知原来城里的夜这样深。”
“你不知道的多了。”楚煜从后边走上来，与他并肩立着。他比陆却小上许多，可身姿气度却远胜陆却这个定远将军。
“是，就像我也不知你竟能装傻那么久，瞒过了所有人又从宋修庭手底下逃了出来。”陆却看他。
“我以为你会叫他陛下。”楚煜冷笑着。
“那你还真是不够了解我，”陆却身子单薄，迎风而立，衣袍被风吹得作响，“五皇子殿下。”
“我是个天下有名的废物，任谁知道我的，都得说一句我是将门出来的最无用之人，我辱没了陆家百年荣耀，脏了陆家满门忠烈的骨血，带着陆家残部投靠乱臣贼子宋修庭，苟且偷生。短短时日，我将世上所有难听的骂名都听了个遍。”
“估计我祖父在天之灵都恨不得砍了我罢。”
陆却长叹一声，叹尽百年名门落寞之苦痛，叹尽背负天下骂名之不甘。
“既然不甘，那就将你家的荣耀夺回来。”楚煜道。
“我不行。”陆却说道。
“我生来不是帅才，怕家里人失望才硬着头皮在军营混了几年，可我比谁都清楚，我无法策马提枪，陆家人骨子里的将军血，我身上没有。”陆却冲着风打了几拳，楚煜看在眼里，空有架势，毫无劲头。
“不能带兵打仗，千里驰援，我就那么任由大延亡了，可我总不能带着家里的弟弟妹妹一起给它陪葬吧，我总不能让陆家灭族啊。”陆却苦笑着问楚煜，“你说，我不投靠宋修庭，还有别的办法吗？如果不投靠他，我们连西南地界都走不出。”
“那现在你不也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多日了么？”楚煜道。
“那是因为知道你们会来，”陆却道，“白沟城是从北境至皇都的必经之路，你们在北境被截杀，自然会往这走，就算起义军不来，你们也一定会为了武器库来。不用，就毁了嘛。”
“不过，你们既然来了，还带来了起义军，想必是想要这武器库了。”
楚煜点点头，“起义军装备贫瘠，能起一时之势，但绝拼不过宋修庭的正规军。”
“奥，”陆却点点头，“我给你一支正规军，武器库算我附赠的，如何？”
楚煜愣了一下，“我没和你开玩笑。”
“我也没和你开玩笑，”陆却正色道，“陆家第七代亲兵，三千人，我把他们交给你。”
“什么意思？”
“我不是带兵打仗的材料，但我妹子是，假以时日，绝对是战场上让人闻风丧胆的女将军，”陆却说道，“你也不必惊异，陆家也不是没出过女将军，我妹子绝不比她们差。我把她和陆家军一同托付给你了。”
“连同我的性命。”
陆却撩起衣袍，双膝跪地，向着楚煜行了一个大礼。
“殿下，陆家的荣耀，我交予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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