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琛扫了一眼，和他对视片刻，失笑认栽道：“罢了，你先将他安顿，师父…罚你的事，那边我去说。”
“我就知道，晏师哥你最好了。”江随舟嬉皮笑脸，他裹着人进到屋子，脚后跟一蹬，门便关上了，将那些带着好奇、打量的眼神统统隔绝门外。
他敏锐察觉到小孩攥着的手指松开了。
江随舟将他放置榻上，蹲下身看着他，很是无奈：“你这么害怕我将你丢下不管，为何不同我说几句好听的话？真不会讲话吗？”
这个角度，他也微微仰着头，嘴唇微动，似乎要说什么。
江随舟等很久，除了腿麻，没有任何声音。
“嘶……”江随舟抱着剑起身，有些恶劣地用剑柄戳了戳他的脸颊，“你有名字没？”
屋内诡异地安静下来。
江随舟打量小孩半天，再次认输：“行吧，我姑且当你是真不会讲话。”
他自顾自在箱子中翻找一会儿，扒找了几件儿干净御寒衣物，那还是他年纪尚小时穿的。
江随舟拎出几件在小孩身上比划了那么几下，叠好放置一旁，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说给谁听：“可你要真不会讲话，那师父罚起我来，我可就惨喽！”
坐在榻上的孩子微不可察地动了动，江随舟余光瞟到，勾了勾唇。
他找齐衣物后，单手抱着人便往外走。
瞅到略微紧张的神色，江随舟也没再逗他：“你大可安心，我可不是给你几件衣服又把你丢出去。”
他带着煤团儿来到宁安后山，那是个修行的好去处，夏季来说的确如此，冬季嘛就不行了，即使池子不冷，山风也不会忘记吹来寒风，因此师父还专门建了座用来沐浴的屋子，每间还给了对应的木牌。
江随舟把孩子放在一扇门前，而后脚尖轻一推，门便开了。
入目而来的便是大间库房，怀里的小孩猫似的来回盯着，好奇在每个隔间处看了又看。
不料里面哗啦一声，传来一道不知道哪位弟子声音：“三哥回来了？是不是三哥！给我递块儿皂角呗！”
江随舟怀里一颤，好不容易出来的脑袋又缩了回去，他笑骂一句：“耳朵倒是好使！”
说着抬手往隔间上方扔了块儿未开封皂角，那人道谢后，不觉尴尬似的问：“你竟转了性肯来此处沐浴？”
江随舟应了一声：“捡了个…煤团儿，不得洗洗。”
“什么团？？”里面又是咕咚一声，帘子拉开了些许，探出一道缝，“我也想看看。”
“看什么看，早点儿洗完练功去。”江随舟笑道，他伸手掩住小孩，没办法，这孩子还挺爱面子。
“洗澡自己总会洗吧？”江随舟将他放在一个浴桶旁，盯着小孩不知所措的模样，不知考虑到什么，他又拎来一个新桶，眉眼含笑靠着门框看向还没桶高的人，“怎么，还需要帮你？”
小孩瞪大眼睛，摇摇头，然后伸手。
可江随舟并没有直接把衣服给他，他目光催促了小孩几下，声音含笑道：“洗完给你，我就站门外，放一百个心，不会让你光着出去的。”
小孩那张灰脸瞬时绷紧。
江随舟发笑，伸手轻轻点了他一下：“我可不能走，这屋内太热，你若是晕过去了，我罪过可就大了。”
小孩这才放松许多，江随舟自然知道这个年纪的小孩也有自尊，便帮他把帘子拉了起来。
“好了小黑，洗吧，洗完喊我。”
听着很是正经，但此刻若是江随舟那些师兄，定是已经料到他会做什么了。
这事儿并不罕见。
江随舟那狗见愁的性子，哪怕是路过河边见条鱼，都得过去都弄一番。
更何况是好逗的小孩。
过了会儿，江随舟听到‘咚咚咚’敲木桶的声响，他将手里衣物递过去却故意没松手，那头的人拽不动，便揭开帘子，再度用那乌黑的大眼睛和他对视。
江随舟本想再逗一下就松开手，他目光一转，便瞧见了洗干净的白团子。
“诶哟，看来那句话也有点道理，”江随舟松开手，嗓音发笑，“你这是…浮圆子成精？漏出来的馅儿都洗干净了，下次给你放点儿桂花酿一酿？”
小孩短暂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意思，恼羞成怒地将帘子在拉开，甚至发出了一声稚嫩的冷哼声。
江随舟一顿，转而被这反应逗得捧腹大笑。
也不是他夸张，在宁安这几年，他整日招猫逗狗，上上下下都被他顺了一遍，只是日子久了，再逗他们，江随舟只会受到一个温缓的笑，以及…蓄谋已久的反击。
哪里像现在这般，单纯的置气。
等小孩拖着衣裤出来，整个人焕然一新。
江随舟从没见过这么冷漠的冰团子，用灵力将他烘干后，手比脑快，趁其不备，捏着脸搓了好几下。
于是他又收到了一声冷哼。
江随舟同他返回屋子的路上，一直在招惹他，而小孩一直给出了令人满意的反应。
“你又在捉弄他，”晏琛拎着饭食赶来，见到这一幕，无奈笑道，“把他弄哭如何是好？”
“哭？那哭个我看看，我还没见过浮圆子哭呢！”江随舟作势又要去捏他，被小孩躲开，躲在晏琛身后。
晏琛笑着拍了江随舟的手一下，道：“你啊！小心人家讨厌你。”
他将江随舟隔开，而后转身看向小孩：“我名为晏琛，我师弟名为江随舟，他并非有坏心思，但你若是不喜他哪些行为，可以告诉师父或大师兄，师父会秉公处理的。”
顿了顿又补充道：“至于旁的，你姓甚名甚？若是没…别的去处，可以在宁安门下待着，若是有，我先替我师弟陪个不是，择日送你下山。”
江随舟没个站样，下巴搭在晏琛身上，肆意张扬，笑嘻嘻等着小孩反应。
“你看师哥，我都说了他怕生怕得紧，”江随舟歪着头靠在晏琛肩膀上，“问不出来的。”
可下一刻就打脸了，似乎同他作对那般，一道微稚又有些闷的声音传来：“没有。”
二人皆是一怔。
“没有…是指？”晏琛声音更为和缓，生怕又将这小孩吓到，蹲下身和他平视，江随舟这下也不出声了，跟着蹲下来，不再逗弄他。
小孩握紧衣服，昂着头，嗓音有些紧地说道：“萧闻山，没有…去处。”
“那你便留在这里吧，若是想修习，也可跟着听学练剑，”晏琛考虑挺周到，“至于住处，当下并无过多空余房屋，闻山，你暂且住江随舟隔间可好？
闻言江随舟笑眯眯看着小孩，原以为晏琛也会收到一声冷哼，可这小子竟乖乖应下了。
“你这回怎么不冷哼了，小师弟，”江随舟和晏琛打过招呼后，站到他脸前，摁住他头顶翘起来的头发，“和你讲话呢，别装听不见小闻山。”
“是萧。”小孩留给江随舟一个冷漠的脑袋。
“哦，听不清。”江随舟垂手拎住他的衣领，衣襟滑下去兜住他下巴，“要不你再说一遍？”
小孩停下脚步，被迫缩在衣服里盯着他：“是萧闻山！”
“我要听你喊我师哥。”江随舟逗他。
萧闻山又哼了一声，非要反其道而行，幼稚地吐出来三个字：“江随舟。”
江随舟被直喊名字，也不恼，笑着轻弹了他脑瓜一下：“你故意的吧？叫师哥，叫了你就可以随便唤我名。”
小孩不理他，又被弹了一下。
“听到没有。”江随舟道。
小孩护住脑袋，点点头：“听到了，江随舟。”
“算了，随你。”江随舟闷声笑着。
他笑着笑着就醒了，自从被法阵压住，他很久没有做过梦了。以至于刚醒看到门前站着的人时，他以为又回到了那个时候。
但记忆多了些也并非是件好事，零零碎碎的回忆让他一时有些反应不来，为何萧闻山也在呢？修道之人只是会比常人体质好些，可并不是不死不灭的。
转世？江随舟其实并不能光凭眼睛就辨认出来是否为本人，可恍惚间，他忽地就想起萧闻山那句‘你也帮过我’是何意了。
这究竟是记得他，还是同他一样忘了，若是记得，为何不说？
江随舟趴在那里，若有所思地抬眼看了他一下，这一看不要紧，萧闻山拧紧的眉微微松开，似乎是察觉他没事，只是睡过去，又开始呛他：“萧公子好雅致。”
江随舟低笑一下，这就是萧闻山。
他顶着那人落下的目光，从发丝撩出来几小朵花，忍不住发笑，多少年的事儿了，还这么记仇？
“这不是你找来的？”江随舟懒散靠在木桶上，朝他挥挥手，“帮个忙呗，萧兄。”
说完江随舟只觉萧闻山脸更冻人了，只听他说道：“太多，麻烦。”
“你也知道麻烦！”江随舟笑骂了一句，用灵力烘干发丝后，随手抖了抖，落下许多花。
他站起身捞起衣衫，不料背后咚一声闷响，江随舟回头只见萧闻山匆忙掩门而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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