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沉,楚楚坐在床边借着一点月光的亮儿,缝着红色的婚服外搭,江瑶娘的嫁妆如今是江家第一要事。
江瑶娘帮着收拾完碗筷,爬上架子床,嘴也没停下,“诶呀诶呀,我妹妹是不是马上要当秀才娘子啦。”
故意挑事。若不是江瑶娘要嫁出去了,楚楚定会反驳然后同她吵一架。楚楚嘟着嘴念叨:“嫁人嫁人说个不停,你自己想着嫁人,满脑子都是嫁人,才会这么想。”
“好呀小楚楚,”江瑶娘趴在楚楚肩膀上,夸着脸,语气哀怨,“我的妹妹长大了,什么事都不和我说了,一心只等着我嫁出去,还取笑姐姐呢。”
楚楚总和姐姐吵闹,再往前几年也不是没大打出手过,但两人相伴长大,感情也深厚。
楚楚听她说嫁出去,放下手中针线,打开一旁的油包纸,递给江瑶娘。
江瑶娘探头看过去,“呀”了一声,是她最喜欢吃的栗子糕,喜欢到即使刚刚吃饱也还能吃下去几块。她拿起来,两口吃下一块,满意点头:“不错不错,这才是我的好妹妹。”
江楚楚哼哼,又从袖子中把锦盒拿出来。
盒子刚露出一个角,江瑶娘就手疾眼快地拽了过去,打开哇一声,“好漂亮的钗子。”
江瑶娘又看向楚楚,坏笑:“还说你俩没事,这么好看的簪子,是不是唐家小子从京城带回来的?快求求姐姐我,不然我就去告诉娘你们两个互通信物的事儿!”
楚楚脱了鞋自觉睡在床内侧,拉上被子,从容闭眼,“去吧去吧,给娘好好瞧瞧。”
江瑶娘说去就去,跻拉着鞋往出走几步,又停下,回头狐疑地看着妹妹。
往日唐珂在镇上学堂,月休回来时总会给楚楚带些小东西,或是吃食或是新鲜物件儿,每次她这么逗楚楚,楚楚不是恼羞成怒,便是矢口否认,两人定会滚做一团,发生一场大战。
今日却这个模样,甚是怪异啊。
她凑到床前。楚楚知道江瑶娘发现了不对,拖长音道:“这是我那住在城里的大姐夫让我带回来的,我这就去告诉娘亲~”
说着,她就起身做势要去东屋。
这可了得。江母一向管女儿很严,即使是未婚夫妻,也不能私相授受,江母知道了肯定会说她,若是有书信更不得了,那是要挨打的。江瑶娘一把按住妹妹,“好妹妹,是姐姐的错,姐姐不说了,不说了。”
楚楚只是吓唬她,两姐妹不多时便一同躺下,不大的架子床,小时候睡还可以,但长大后就有些挤了。
一想到姐姐要去旁人家了,楚楚也只剩下舍不得。江瑶娘也是,她搂住楚楚,贴着她,亲近道:“好妹妹,唐珂真的不错。”
楚楚嘶一声,江瑶娘又道:“好了不说了,死丫头,我还不是为你好。”知道这小丫头还没开窍,她也只道:“姐姐只希望你以后嫁的更好。”
楚楚含糊地应了一声,往日都不让江瑶娘抱着她睡,嫌胳膊压在她身上沉,今日却没反抗,任由她抱着,也不反驳,“姐姐也是,要是姓宋的对你不好,就回家来。”
“嗯。”江瑶娘笑着答应。
月色如绸缎,飘逸洒落在床边,姐妹俩说着悄悄话,你一搭我一搭,话音渐小,逐渐入睡,呼吸绵长。
江瑶娘年末嫁去镇上,楚楚早知道姐姐会嫁去旁人家,但在江瑶娘出嫁那天还是哭得稀里哗啦,即使宋家对江瑶娘不错。
宋家在镇子上是有头有脸的布庄富商,宋家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早早娶妻,承了家业,二儿子身子弱,被家里父母兄长娇养着,对去镇上买布的江瑶娘一见钟情,非要求娶,宋家没办法只好由着儿子。
这是高嫁,江家父母顾虑良多,起初不同意,但打听一番后得知宋家小儿子除了身子弱没有别的缺点,待人温和有礼,也不矜贵,江瑶娘自己也同意了,他们便也应允了。
一转眼江瑶娘已经嫁去了镇上两个月,积雪未融,楚楚放心不下姐姐,便去镇子上看姐姐。
去过宋家,见宋家人对姐姐不错,没有轻视,宋家夫妇高兴小儿子终于娶了妻,甚至对楚楚也很是关心,给楚楚拿了好几身新衣裳回去。
楚楚在宋家和江瑶娘一起用过午膳,放了心,又去书院找唐珂。
书院青砖古瓦,正是下学时,穿着蓝白直裰的学子鱼贯而出,楚楚托了书院门口的书童进去送信。
院旁石头阶下立着一位少女,水绿底的一身新袄,一圈绒毛围在脸侧,明艳中带着青涩,似晨曦将绽的花,亦是寒冬时候的一抹景。
总有人多看站在院旁的少女几眼。
唐珂到时,不光看见了楚楚,还在她身旁看到一位同窗。
他径直走过去,“楚楚,你怎么有空来了。”走到近处看清那位同窗,他和楚楚站在一侧,对着同窗道:“善林兄,这是我妹妹。”
啊?什么妹妹?
楚楚闻言满脸疑惑,歪着头往前探,想要看看唐珂的表情,但他动了身子,挡住楚楚的视线,她只能看到他的隽秀分明的侧脸轮廓。
两人青梅竹马,但唐珂可从来没喊过她妹妹,这事说来话长。
楚楚骨子里带着江家人的豪放,四五岁的时候像个皮猴子,跟着村子上的孩童们整日玩泥巴。那时江家和唐家还不是隔了一家的近邻。
两人第一次见面,小楚楚狼狈的很。正是夏季多雨的时候,山丘下方低洼处积了个小泥潭,里面不少泥鳅。小孩天不怕地不怕自然不会怕这小小泥潭,袖子裤腿都没撸,一蹦一蹦全跳进在泥潭里用手抓泥鳅。
雨水向下渗透,土壤变得湿润暄软,一处深一处浅。里面最小的楚楚不知危险,弯着腰,两只胖乎乎的小手扎进泥里,小手张开又快速握紧,滑溜溜的泥鳅往前跑,她也跟着往前拱。
小楚楚一脚踩进深处,半个小脸蛋都掉进泥里,小小的孩童尝到了土腥味,一呆,泥鳅趁机跑了。
待楚楚站起来时,她小小一只站在泥潭中央了,藕节似的小腿用力也走不动,周围的小伙伴见状被吓到,一溜烟往岸边跑。
意识到危险的小楚楚嚎啕大哭。
几个机灵的小孩去找大人帮忙,剩下的在泥潭边叽叽喳喳又着急地想办法营救楚楚。一堆慌乱的小孩聚在一起,犹如一堆小家雀子叫唤,场面岂止混乱二字可形容。
但小家雀子眼睛尖,看见路边来人了,激动大喊,“唐姨!唐姨!!”
路过的女人衣着简单素净,长发用几根簪子挽在脑后,牵着身穿青衣的小男孩。
听见小孩此起彼伏喊的唐姨,唐母快步走去,“怎么了?”
稍一走近,她看见泥潭中站着个正在仰头大哭的泥娃娃,顿时吓得心肝一颤。当娘亲的是看不得这种场面的,松开拉着小唐珂的手,又匆匆安抚了一下岸边不知如何解救楚楚的孩子们,立刻提着裙角下去救孩子。
对于小楚楚她们来说可能会吞掉自己的泥潭,对于大人来说只是个到膝盖处,比寻常的泥坑深了一点的大泥坑而已。
唐母抱起楚楚,带着她上岸去。但楚楚受到惊吓,先是在泥潭中动不了了,后来小伙伴们又都跑远了,对小楚楚来说这真是可怕至极,她趴在唐母的脖子处,小脏手揪着她的衣襟,不肯松手。
唐母抱着脏兮兮的楚楚,一只手温柔地拍着楚楚后背,安抚着她。今日她带唐珂去书院,特意穿上了新裁的藕荷色袄子,因为抱着楚楚,大半都蹭上了泥,绣鞋和马面裙也被泥水浸透,
唐母用手擦去小楚楚面上的泥,柔声道:“这么不小心,好好的小姑娘都变成小泥娃了……你是哪家的小孩呀?我送你回去。”
小楚楚感觉到类似母亲带来的安全感,渐渐停止了哭泣,抽抽搭搭这说:“我、我是楚楚,我住在会开花花的大树旁边。”
会开花的大树,这灵木村最出名的就是村头那颗百年玉兰,村子偏安一隅,最近几十年都没发生过大事,曾经有位过路的道士曾说,这是一块祥和有福之地。
离玉兰最近的是江家,唐母回忆起来,她好像是听说过江家有个厉害玩闹的小丫头。但是江家在村头,离这里有二里地,也不知道这群小孩子怎么跑来这边玩的。
将楚楚送回去不是难事,但唐母攥了攥楚楚的裤脚,滴答答淌下一溜泥水。
若是这般送回去,唐母怕楚楚着凉了,这么大的小孩子身子骨弱,有简单着了凉,之后高热夭折的。
她和小楚楚耐心解释:“楚楚,我是住在村东头的唐殷氏,我夫君同你爹爹相识,你姐姐是叫瑶娘吧?她小时候我还抱过她。”拉完近乎,她又道:“你冷不冷,要不要和唐姨先回家,唐姨给你换身干净的衣服,再送你归家好吗?”
楚楚住在村子里,这里的人大多善良淳朴,对她很好,她不认识也不害怕,乖乖点头,声音软糯,“楚楚冷的,楚楚和姨姨回家。”
唐母夸道:“乖孩子。”
小楚楚鬼精鬼灵,黑葡萄一样水灵灵的大眼睛往后溜,看见站在唐母后面几步远的小唐珂。唐珂一身干净的小直裰,清亮亮的眼睛正看着小楚楚。
唐母见状给楚楚介绍:“楚楚,这是唐姨的儿子,他待人很友善的,瞧着……嗯,比你大几岁,你叫他唐珂哥哥吧。”
新鲜的人和事已经占据了楚楚的小脑瓜,她暂时记不起来方才让她大哭的恐惧,眨着大眼睛,颇为乖巧地看向唐珂:“咯咯好。”
唐珂拧着眉毛,稚嫩的面上难掩几分讨厌,楚楚一个脏兮兮的泥团子,被他娘抱着,身上滴答滴答往下滴着泥水,她手上的泥比较薄,成了干干的一层,随着小楚楚握成拳的动作而皲裂开来。
这对一向爱干净,要把自己拾掇立正的小唐珂是很大的冲击,人还被他亲娘抱着,要是路边的小孩,他绝对会绕道走的。
还是小孩子,唐珂还没太学会掩饰嫌弃,他还没变声,说话还是糯叽叽的童声,但已带上几分正经,“娘,她太脏了,我不想要这么脏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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