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是这个世界上最勾人的东西,不接受反驳。
周末不过两天时间,来得拖拖拉拉,走却走得飞快,正应了那句不知道到底算不算古话的话。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甘杨说着,顺嘴串到了别的地方,“又到了和观众朋友们说再见的时候了。”
“还有,自己的东西收好。丢了别找我要饭。”他把一张饭卡塞到甘棠口袋里。
兄妹俩很擅长把东西塞进对方口袋里,比如往对方兜里塞饭卡,再比如往对方兜里塞糖纸。
甘棠不以为意地皱皱鼻子:“嗯。”
但实际上她知道,真有什么事,甘杨肯定心软。不过她也没有不靠谱到这种程度吧。
两人在楼梯口分别,甘杨目送着她走上楼梯之后才抬腿进到走廊里。
说起来,虽然建筑排列的格局不太一样,但单论建筑风格,新旧临江很相似,内部结构也差不太多。
不过学校嘛,大差不差。
——
甘棠算是踩着点来的,班主任不在讲台上,同学到得七七八八的了。
甘棠抬眸,果然看见宋嘉和程明潇已经到了。两人是同桌,分班前关系就很好,甘棠觉得她们的探灵活动肯定不止上次一次。
许是察觉到了甘棠的目光,宋嘉抬头和她四目相对,随后抬手打了个招呼。
紧接着程明潇也向她眨眼。
理科班本就女生少,上次的探灵乌龙被女孩们当成了心照不宣的小秘密,这无疑进一步拉进了他们的关系。
甘棠对她们点点头,到位置上坐好。
周日到校的这个晚上,全是自习。班主任来收了一趟手机并简单讲了之后就一直是班委坐在讲台上。
书页翻动会发出哗啦声,笔尖和纸张摩擦会发出细碎的沙沙声,风扇转动会发出嗡嗡声,同学交头接耳混在一起会成为听不清楚的絮语。
甘棠把作业翻出来写了两页,右手手腕上的红绳露出来了一小截。
自习永远是枯燥的。特别是一个不爱说话的人独自写题。
于此同时,洛参横在某座山头挖坟。
听起来很不道德,实际上就是没道德。
说是坟,其实已经完全看不太出来了,连碑都深深地埋进了地里,只露出一点来,已经不算是碑了,而是一块沉默的石头。
无人知晓脚下这片土地藏着怎样的过往。
他带着封晓,封晓带着铲子。万恶的资本家指挥死了都要被压榨的可怜恶灵一铲子一铲子地挖土,嘴上还好唠两句。
“动作快点啊,这里可不比合水清净,妖怪野物都是不少的。”
如果有人偶然路过此地大概会被眼前的景象吓破胆:封魔时分,半山腰上,一个长发飘飘的男人负手而立,旁边一把铲子在空中挥洒自如。
“御剑!那一定是御剑术!一定是有高人在那里用铲子练习御剑!”他可能会这样说。
不过如果真有什么仙风古道的高人御铲飞行,是不是太接地气了一点……
封晓在心里痛斥资本家黑心肠,但还是一铲子一铲子地挖下去。
洛参横耸耸肩:“没办法,墓穴垮塌了,只能辛苦你了。”
他语气是何不食肉糜的轻松,听得封晓恨不得一铲子拍他脑门上。
古往今来,无论是匠人修墓穴还是考古学家发掘墓穴那都是一个团队,下斗的都还知道结伴再分赃呢!
他洛参横到好,揣了块破玉摆件,带着个苦逼劳工就往山上跑。
这劳工还不用吃饭睡觉发工资。
这不是黑心资本家是什么!
黑心资本家假装没听见封晓在心里骂他,他在四处张望,估算墓穴的范围和垮塌情况。
最后他一扬手,这一片的土全随之直直地掀起来,就这样保持着整块的样子飘在空中。
并没有呛人的尘土飞扬,每一粒沙子都在洛参横的管控范围内。
那块地皮稳稳地悬着,像一座小小的浮岛。
浮岛上还站着一个一脸懵逼的封晓。
封晓:……
封晓:淦哦。
他不是个会说脏话的恶灵,但此时此刻,他除了脏话无话可说。
“还在上面站着呢。”洛参横戏谑地抬头看他。
“你带我来干嘛的……”封晓郁闷地把铁铲丢下来,如果洛参横不躲的话,这玩意可以削掉他半个脑袋。
所以洛参横往旁边挪了一步,锋利的铁铲从他肩膀边上堪堪擦过,入土三寸,留在外面的木柄震颤有声。
看得出来怨气很大。
“这不你朋友吗?送一送怎么了。”洛参横说。
尊老爱幼是一种美德。封晓不断宽慰自己要把洛参横当做“老”去尊敬。
事实上洛参横是比他大那么一点。
“年轻人怨气别这么大,不好超度的。”
文明人封晓憋了半天:“滚。”
滚是不可能滚的。洛参横不咸不淡地和封晓斗嘴,蹲下去看地皮之下新的地皮。
到这里就不能简单粗暴地全掀起来了。
土是不怎么肥的黄土,紧巴巴的,水油不进。晒干了可以直接混进磐石堆里,拣用来打人一敲一个暴击。
洛参横伸出食指扎进泥里,一点一点活动着往里面挤。
有点艰涩,但还好,洛参横一个指节没进去的时候抵到了一点硬块。
封晓抱着胳膊蹲在他旁边。
他则目不斜视地用力一勾指节。
一小块黄土迎面飞起,差点砸在封晓苍白的脸上。
“你故意的吧。”封晓咬牙切齿。
“对啊。”洛参横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最后一扬下巴:“刨土去。”
颐指气使,小人得志。
这是老板,这是老板,不能打;也不能气,生气吃亏是我自己……封晓忍气吞声地到洛参横对面去。
原本平整的地皮中间赫然出现一条蜈蚣样的裂纹,黑而长而直。
一黑一白两位面对面刨土,顺着这条裂纹一点点清理出木板子来。
这便是棺面了。
棺材板用了特殊工艺处理,倒是没腐烂,只是粘着泥和脏污,看不清原本精致的浮雕花纹。
洛参横示意封晓后退,他则把铲子抽出来往下一插,轻松把整个棺材撬了起来。
他手法相当熟练,世间经验最丰富的土夫子见了也要惊骇连连。
主要是这是项细致活,需要技巧和耐心——总之就是没见过这么大开大合不拘小节的。
这不科学,也很不牛顿力学……鲁莽行为的唯一见证者封晓胸中泛起的却是这种古怪念头。
作为一个新时代的恶灵,他充分学习了新时代思想和知识,是彻头彻尾的唯物主义者。
对此洛参横不做评价,他踩着铲柄,挥手撇开棺材周围的土。坚实的黄土地,硬生生被他开凿出了一片新的空间。
而后洛参横跳下去,敲两下棺材像在判断一个西瓜熟没熟。
木头发出空空的回响。有点沉闷——好木头。
“所以我才建议棺材都选翻盖的。”他嘟囔着,一刻不停地打开这滑盖的棺材,“方便我打开。”
“你就这么打开了?”
“不然呢,还要沐浴更衣三叩九拜焚香诵经吗?”
“……”封晓被怼得哑口无言,只好凑上来。
棺材挺大,但是是大盒套小盒,外面几层都放了些无关紧要的珍惜陪葬品。洛参横看都没看这些东西一眼,剥笋似地利索地一层层开箱,很快就开到了最后一层。
没什么味道,甚至没什么东西,封晓探头看了一眼,只见里面规规整整地躺着几层布料。
……他突然就想明白了。
衣冠冢啊。封晓有点感叹。
主要还是在感叹洛参横这个缺德玩意就这样把人家棺开了。
还上手扒拉人家寿衣。
洛参横说得没错,他和这棺材的主人关系不错。
不过生前并不挨着,死后都在木楼里呆着才互相认识了。
“许长生。”
他还记得那残魂的名字,眉眼仿佛就在眼前。
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据说是战死的,偶尔会出来站在阴影里,盯着阳光照进来的一隅出神。
封晓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无意去打扰。
少年人活泼,性子也热烈,不像别的老古董一样宿在器具里不爱出来,两位残魂就这样慢慢混熟了,知道了彼此的一些过往。
朋友?也许吧。
跨越了无数时光和历史,偶然相遇的两抹残魂,不知是否算得上一种忘年交。
封晓看着洛参横一层一层扒那老旧又脆弱的衣料,最后把那块褪色的血沁玉放在约摸胸腔的位置。仿佛这是一颗死去的心脏。
“不和他说再见吗?”洛参横说。
封晓垂眸,洛参横已经整理好了衣服,规规整整的,竟是一点皱褶也没有。只有胸口处稍微鼓起来一点证明洛参横真的把那块曾经寄宿着许长生的玉放进去了。
“再见,长生。”封晓说。
“再见,许长生。”洛参横也说。
他说完这话,就缓慢滑上了棺材板。随着它严丝合缝地扣上,金灿灿的落霞被关在里面,再也出不来了。
过了一会,洛参横说:“行了,愉快盗墓活动到此结束,接下来就是物归原位了。”
气氛一下子没了,空气里浮动的淡淡的别离的哀伤被他这话绞得粉碎。
封晓白他一眼:“谁家盗墓是往里面塞东西的。”
“我家。”洛参横振振有词。
……万年之后这会成为考古界的未解之谜吧。
地皮还在天上飘着,棺材安安稳稳躺在土里,洛参横并起二指,指挥被他扬得满天飞的泥尘回到原本的位置。
最后他说:“回去了。”
封晓去把铲子捡起来,泥渣子抖进草皮里。
“就来——”他话都没说完,就被洛参横拉进虚空里。
“抓什么抓什么!我又不是你家需要签绳的狗!”
太阳落下去了,草丛里窸窸窣窣似乎有东西在动。
谁也不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
也没人知道这里新葬了一位少年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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