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参横其实不常在木楼里。
他风餐露宿野惯了，主打一个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神出鬼没的也不知道在哪。常年留守在博物馆的反倒是封晓。
人不分三六九等，但恶灵还是要按照怨气分一分的。
不巧的是，封晓在这三六九等里算最上等的。
洛参横把封晓往他的琴房一放，自己转身又不知道去了哪里了。
封晓摸摸被抓的胳膊，摇头，无可奈何。
能怎么办，这是他老板，还是签了卖身契的那种。
他的地位无限接近于包身工，至高无上的老板要干什么轮不到包身工过问。
在甘家兄妹住进来之前，这木楼还没被挂上博物馆的牌子的时候——洛参横甚至舍不得花费一两秒钟调动脑细胞和语言中枢给这地起个名儿，他就留守在这里了。
听起来像是可怜的留守儿童或者孤寡的空巢老人。
但封晓觉得自己更像在玩真实版旅行青蛙。
旅行青蛙这游戏还是甘棠带他玩的，后来他抱着手机一边等青蛙回来一边等老板回来，双倍的等待双倍遗憾。等得实在太闹心，干脆卸载了。
而他老板依旧像旅行青蛙一样东奔西走夜不归宿，偶尔回来一次多半是收了个不愿入轮回的恶灵或者挖到了奇怪的物件。
这楼就和杂物堆似的，堆满了旅行青蛙带回来的东西。
于是无所事事的封晓又自学了房屋规划和装修，甚至亲自用能奏出世间最动人音乐的手做木工活。
只能说，每一个浪迹天涯的男人背后都有一个苦苦等待的操心老母亲吧。
这位更是重量级，是个男妈妈。
还是个暴躁的男妈妈。
——
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
甘棠不太记得她从哪里听来的这话了，她也不是很认同这句话。
但她就是无端想起了这句话。
她学了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面对不同的情形会想起不同的记忆碎片。
比如现在，一艘名为宋嘉的船以彗星撞地球的姿态，试图登岛。
“你哥哥之前说，有人能看到不一样的东西，是真的吗？”
黑灯瞎火，校园某小树林里，秋天里死到临头的蝉奋力发出生命的余响，可能是指望找个老伴。
宋嘉抓着甘棠的胳膊不放。
这里一般是难舍难分的小情侣们的约会圣地。教导主任每次来都能收获颇丰，业绩拉满。
因为太多了，所以干脆不常来了，都放着养着等需要冲业绩了再来抓波大的。平时就当不知道，没看见，我校风纪非常优良。
其心照不宣其乐融融的模样堪称新时代掩耳盗铃。
总之，甘棠被宋嘉拉进了小情侣扎堆的黑灯瞎火里。
甘棠的身高在女孩子里都是绝对出挑的站在女孩子堆里她永远都高人一头地惹眼。
鹤立鸡群无外乎此。
所以，宋嘉霸道地拽着她，却被迫抬起头看她。
“嗯。”甘棠点点头，又顿了一下进行解释说明：“四色视觉。百度上就能搜到。”
“不是这个。”宋嘉瞪圆了一双眼睛。
她长像偏甜，生气表情做起来有点撒娇的意味。
“我是说你，能看到对吧。”宋嘉质问道。
“我视力正常，甚至两眼都是5.2。”甘棠非常得意于她傲人的视力。
特别是在她用眼习惯非常不卫生的前提下。
甘棠咬着薄荷糖，这会说话时夜晚的空气灌入口腔里，连肺叶都忍不住抽搐，凉得惊人。
宋嘉柳眉倒竖：“撒谎！”
“我真的两眼都是5.2。”
……
宋嘉的肩膀一下子垮了下来。
啊，气势汹汹地巨轮触礁了。甘棠咔擦一下把含得只剩一点点糖咬碎。
“我看见了。”宋嘉小声地说。
“我看到你，那个时候你的眼睛是绿色的。”
“包括你哥哥的眼睛，也是绿色的。”
……
你搁哪能同时看见我们俩的眼睛。并且她就开了一小会灵视晃眼确定外面到底是什么东西，就算看到了也会被认为是眼花了吧。甘棠腹诽。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宋嘉飞快地补充：“教室门的窗玻璃，那个时候同时映照出了你们的眼睛。程明潇她应该没看见。”
“……”甘棠默了。
早知道就戴着她荧光绿的美瞳去了。
甘棠有心一直戴着，免得开灵视的时候眼冒绿光引人注目。
但学校有规定，不让戴这些花里胡哨的，被抓到了要扣班级操行分，分数会以一定的比例折合成班主任的工资。
所以她在学校里戴着荧光绿美瞳招摇过市就是断她班主任的财路四舍五入就是杀他父母。
她暂时还不想被工资扣光的班主任满操场追杀登上第二日新闻头条，遂选择放弃。
谁能想到黑灯瞎火的时候宋嘉在精神高度紧绷的状态下还能注意到这个。
甘棠叹了一口气：“说不定是你眼花了呢。”
宋嘉坚定地道：“如果是我眼花了，你不会是这种态度，以你的习惯你会斩钉截铁地说我眼睛不好使。”
应用心理学学的不错，应用得也不错。
“为什么一定要追究这个？”
“所以你确实能看到不一样的东西对吧。”
紧咬着不放呢。甘棠在心底默默叹气，发誓下次一放假就把美瞳摸出来戴上。
见她还是一副嘴严的样子，宋嘉只能接着说：“我不是要把你怎么样，只是有事想求你。”
有事？有什么事？甘棠疑惑极了。
并且哪有这样求人的。
“我有个姐姐，被东西缠上了。”
听着像是专业对口的东西。
甘棠不动声色地低头，离宋嘉更近一点。
“建议咨询一下心理医生。”甘棠说。
先诊断一下是不是妄想症。
“不是没找过，心理医生找回了，有名的寺庙神婆也找过了，完全没用。”提到这个，宋嘉有些焦虑。
“再这样下去她就要收拾收拾把自己送进去精神病院了。”
“找我不一定有用。”甘棠说。
“我也知道……”宋嘉不安地搓手，“其实我只是想，你如果能看见的话可以知道到底是幻觉还是真有东西缠上她了。”
脑回路有点神奇。甘棠歪头，眨眼，头顶缓缓冒出一个大问号：“那她就该收拾收拾剃度出家了。”
“总之，就是，你就看一眼，远远看一眼就行，怕扯上关系的话可以由我转达结果。”
甘棠懂了，从宋嘉支离破碎的语言和更加支离破碎的逻辑中得出结论：这是病急乱投医。
“行。”最后，自封庸医的甘棠说。
——
所以，又周五放学，又是四人聚首，在奶茶里座了一小隔间。
地方是宋嘉挑的，她是这里的熟客，每年至少有两次来这里点杯东西坐一天，用来赶作业。
这次没有程明潇，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年轻的女人，目无焦点、身形纤瘦，头发低低的扎成马尾，看着很是憔悴。
“那么，详细说说你们的情况吧。”甘杨主动道。
他这话说得很官腔，像是什么情感电台的主播连线了热心观众。
“如果您不信任我的话我可以先出去，留我的妹妹和您交流——她不太会说话，如有冒犯还请多多包涵。”
毕竟他性别为男，掺合进女孩子的茶话会里难免有点隔应人。
虽然从事实来讲，甘杨长得非常有亲和力，属于妇女之友的优良储备军团。八岁小朋友会犹豫要不要把珍贵的糖果分他一颗，八十岁老太太会笑呵呵地往这个小伙子怀里多抓一把花生。
虽然甘杨不喜欢花生。
甘棠坐在他旁边，用黄色的塑料小勺一下一下的搅拌面前的冰沙，听到自己的名字茫然抬头。
甘杨不让她直接吃，非说天气冷了，放放在吃。
于是她就像夏天搅拌碗里的粥好使其快速降温一样搅拌这杯冰沙使其升温。
“没事，你们都是嘉嘉的朋友对吧。”女人笑着摇摇头，“嘉嘉说你们能帮上忙，虽然不知道你们到底是做什么的，但还是先谢谢了。”
“就当是听一个可怜女人的幻想吧。”
也许是家族遗传，她和宋嘉一样说话都细声细气地，很温柔。
“……”甘杨哽了一下。
朋友这个词有待考量，毕竟他们上周才认识。
向钰莹十指搭在陶瓷杯上，指尖泛着一点红色：“这件事，和我的前男友有关。”
“好的前男友就应该像死了一样互不打扰，可我的前男友他。
“真的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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