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半月的时光过得很快,哪怕北方战场依然焦灼,源源不断的士兵和武器被送上前线,依然不影响教皇国内的歌舞升平。
作为神光眷顾之所,新年带给教皇国人民的永远是欢乐与祥和。路旁挂起颜色不同的风灯,教皇宫的大门口悬着丝绸彩幔,虽然火器尚未在军队中普及,由□□衍生的烟花先一步侵入民众生活。
柯内莉娅打听到庆典当晚的具体流程:先是各家贵族花车巡游,沿途有手持鲜花烛台的民众夹道围观,接受教皇亲手赐予的祝福。绕城一周后,车队返回教皇宫,开始彻夜狂欢的庆典。
与另一个时空,布伦塔尼亚帝国的国庆巡游很有些相似,只是站在金字塔尖居高致意的换了批人。
但是柯内莉娅真正想知道的不是这些。
“如果梅洛斯夫人打算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胡安之死的真相说出,她会选择哪个节点?”
这是个十分严肃的话题,对话的场所却并不冰冷坚硬。科内利亚又一次站在空无一人的厨房里,支走厨师和侍者,将柴火送进炉灶。
这一回娴熟了许多,灶膛中冒出红色的光,沸腾的小银锅升起浓郁的奶香。
被问话的对象,异端审判厅副厅长伦斯特沉默了两秒。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以往,不论他走到哪,哪怕是最热闹的集市也会像寒风过境一样,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但他神鬼莫测的名声和气场对柯内莉娅没有用,这女人不知是天生心大,还是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总能用各种异乎常人的举动,将副厅长大人从地狱拉回人间。
他捏了捏鼻梁,决定暂且不管。
“临近午夜,所有人会聚集在教皇宫外的广场上聆听钟声,教皇也会在那里为人们弥撒赐福,”伦斯特淡淡地说,“如果想当众宣布什么,那应该是最好的时机。”
“她唯一的证据,就是那个所谓社团成员的证词,”柯内莉娅沉吟,“如果解决了他,不管梅洛斯夫人说什么,都可以看作是一个过分伤心的母亲发狂后的疯言疯语。”
“但是那个人藏在哪,或许只有梅洛斯夫人自己知道,连异端审判厅都没收到一丝一毫风声,”伦斯特站在窗边,逆光暗角将他完美隐藏,他却可以借着雪地反射的微光,将街上动静尽收眼底,“还剩三天,我不认为你能找到合适的机会动手。”
“机会总是有的,”柯内莉娅耸了耸肩,“把一个大活人从藏身之所运到教堂宫,这么大的动静,总不可能完全掩盖吧?”
伦斯特回眸看她:“你想在庆典当天动手?”
他没看清柯内莉娅的脸,因为就在这时,柯内莉娅俯身揭开锅盖,酝酿许久的热气欢欣鼓舞地冲了出来,将她浸在一泊迷雾中。
紧随其后的是浓郁的奶香,土豆的甜香,以及一点蘑菇的清香,混合在一起,交织成人间烟火。
伦斯特永远冰冷沉静的眼底波动了下,很快,只有一丝极细微的裂痕,又迅速弥合。
柯内莉娅很满意火候,用勺子搅拌两下,沸腾的汤锅冒出气泡,每一个都格外充盈。她不知道,此时的伦斯特正用怎样的眼神看着她。
他像是盯着她,又仿佛透过她,看到极遥远的地方,一个已经阔别许久的身影。
那是个东方女人,穿着亮蓝色的裙子,系着围裙,捋袖露出纤细的手腕,脖颈和背影姣好的不可思议。
伦斯特在那一刻察觉危险,立即收回思绪,重新披上铠甲:“确实是最合适的时机,但一不留神,也很容易把动静闹大。”
“风险一定会有,哪怕足不出户,乖乖待在家里,也可能被飞来横祸砸个正着,”柯内莉娅眼眸微沉,“我没有防贼千日的习惯,与其被动应对,倒不如主动出击,除了祸根才能一劳永逸。”
她觉得满意了,往锅里加入少许盐粒,徐徐搅拌均匀,然后很自然地盛了两碗出来。
伦斯特:“……”
他其实,并没打算分一杯羹。
如果是平时,副厅长大人早就一走了之。但有了上回同桌共食的经历,转身就走反而显得异样。他只犹豫了片刻,就在桌前坐下,看着柯内莉娅舀起食物送进嘴里,速度着实不慢,姿态却分外优雅。
这女人是个很神奇的存在,分明家道中落,只能与泥腿子为伍,可她就是有底气端着贵族的派头,不论怎样的珍馐美味都不能让她露怯。但若没有这些,那么一锅热腾腾的奶油土豆鲜蘑汤,也能让她心满意足。
伦斯特在心里暗自勾勒出她流落贫民窟之前的模样,也许是某位大贵族,自小把好武的女儿送进军队训练,但也没有放松贵族礼仪的教导。本想着女儿长大后,将她嫁入门当户对的人家,或者女扮男装继承家业也未尝不可,但因为某种缘由,她所拥有的一切在一夜间失去,只能与下等人为伍,朝不保夕。
“你知不知道,像你这样的女人,不管投靠哪个家族,都能找到识货的雇主,”伦斯特低头喝了口汤,分外平淡的话语在夜色中听来有种隐晦的嘲讽,“你却把自己变成梅洛斯的眼中钉,只能绞尽脑汁在夹缝里求生,不后悔吗?”
柯内莉娅有点讶异,还有点可笑。她反问:“我什么都不做,胡安和教皇国就能放过我吗?”
“他闯进翡兰宁,绑走我妹妹,宣称要霸占她的初夜,还用‘猎捕女巫’做借口,想一把火烧死她,”柯内莉娅眼神冷戾,“杀人者人恒杀之,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他不配拿起杀人的剑。”
伦斯特回味着“杀人者人恒杀之”,眼神深而沉静:“那个女孩不是你的亲妹妹吧?为了一个贫民窟里的女孩,用自己的性命来赌,值吗?”
柯内莉娅抿了抿唇:“你有过特别珍视的人吗?”
伦斯特眼前再次闪过那抹亮蓝色的身影,低头喝了口汤。
“当有人用剑对准那个人时,你不会有空去想值不值,你只会想,怎么抓住那只握着剑的手,拧断他的关节,砸碎他的骨头!”
第二皇女从来杀伐决断,这回也不例外。庆典前一晚,她做好了所有准备,又把护卫召集在自己房里开战前动员会。
“任务第一优先,确认所谓的社团成员是否存在,如果确有其人,不惜代价,立即铲除。”
柯内莉娅的话音十分冷酷,她的目光在修利亚脸上格外多停了两秒。
“斩草除根,不留活口,能做到吗?”
所有人看向修利亚,在这些人里面,他和社团的羁绊最深,对昔日同伴的情谊也最厚重。如果有谁会为了同伴罔顾军令,那只可能是他。
“我……明白,”修利亚咬紧牙关,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已经为此全副武装,“我会……亲手杀了他。”
柯内莉娅不置可否,她从不信口头保证。
“在这件事上,利维坦不会给梅洛斯夫人提供支持,唯一要当心的是梅洛斯家族,”柯内莉娅展开一卷羊皮纸,上面竟然绘制了教皇国首都的地图,那是里侬和修利亚从黑市上淘来的,开价高达八十枚金币。
如果只是简单的地图,当然不值这个价码,它珍贵就珍贵在不仅囊括了地面上的道路,还绘制了人眼看不到的地底——下水阴沟。
“在这座城市底下布满了错综复杂的沟渠,有些很浅,只能没过小腿,有些却很深,足够吞下一个成年人,”她说,“这些地下沟渠连通着城外河流,每逢涨水时段,水位会暴涨到足够承载一只贡朵拉。”
贡朵拉是一种小船,没有桅杆和风帆,两头高翘,形如月牙。它的动力来自于船桨的撬动,在河道遍布的斯特洛城邦很常见。
“把一个大活人悄无声息地运到教皇宫,不管走那条路,马车都是太过显眼的存在。比较之下,地下水道要隐蔽得多,还能打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考虑到教皇宫附近的地下水系分布,以及水道里的氧气含量,最安全的路程是三十分钟以内。我排查了符合条件的所有与梅洛斯家族有关的房产,最终找到三处有可能的目标。”
这三处地点已经在地图上圈画出来,用了醒目的红色,十分显眼。
所有人惊讶得合不拢嘴,这些天他们只看到柯内莉娅忙于应酬,完全不知道她在没人留心的时候做了这么多功课。那份地图上密密麻麻写满文字,都是与上流人家交际往来时,有意无意打探来的情报。
“所有人分成十组,”柯内莉娅将地图当成沙盘,模拟排兵布阵,“每一处目标由三组人盯着,两组在地面,一组在地下。无论哪一组,一旦发现目标,立刻制造动静,其他人赶去支援。如果没法灭口,就尽量拖延时间,直到教堂宫前的新年庆典结束。”
“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
护卫们答应得干脆,心里却仍有疑虑——柯内莉娅是怎么确定目标地点的?梅洛斯可是数得着的名门,有关房产何止这几套?万一判断失误,他们不是白跑一趟?
柯内莉娅不打算解释详细原因,因为话太长,一时半会儿说不完。为他提供情报的是格雷戈?梅洛斯,欠下巨款的小少爷为了保住可怜的尊严,被迫充当了柯内莉娅的耳目。
当然,柯内莉娅不会告诉他自己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只是东拉西扯地引他说些梅洛斯内部的异闻秘事。根据这些小道消息,她以梅洛斯夫人为中心,勾勒出一张盘根错节的人际网,再逐一排查符合条件的房产地段,选出了最近往来最为频繁的三处。
可即便这样,她也无法确保万无一失。
“如果这三处都扑空了,”柯内莉娅说出他们的隐忧,“在最后一刻,梅洛斯依然会把人送到教皇宫会场。到时,就由最后一组解决目标人物。”
里侬生出一个极为危险的预感:“您说的最后一组是……”
柯内莉娅眼神平静,用看猎物的方式看着地图。
“是我,”她淡淡地说,“以及修利亚下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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