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间的门跟外面有一条昏暗的过道，敞开的门外是灰蓝色的墙，让人产生一种这个地方隐秘而封闭的错觉。
霍律盯着亚伦，刚拆开纱布，闻到那股漏散出来的味道时，他差点像上次一样没忍住，但这回并没有看到血，加上已经不是第一次闻到那种味道了，他还能勉强压制反应。
他垂下眼睑继续扎好那个结，“男仆是不能偷食的。”
睫毛下的黑眸却逐渐暗沉。
亚伦捉住霍律离开的手，“不会有人发现的。”停顿了几秒，又说：“大人不是已经试过一次了吗？”
霍律沉默一瞬，推开他的手转过身，“那不是偷食，你身上都没有我的牙印。”
过了会儿，亚伦又靠近他的耳边，“我们做个交易吧，大人。”
霍律停下来，抬眸看向亚伦，这是让他继续说的意思。
亚伦挡在霍律面前，“我想用血向大人换一些食物。”
口粮们每一餐的食物都是固定好的，没人能多得。如果是交易，亚伦被发现了也会接受惩罚，但古堡这么大，隐秘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霍律有一瞬间的心动，他还没吃晚餐呢，因为伊弥尔少爷回古堡的关系，厨房为所有仆从都准备了新鲜的动物血，一点都不好闻，他舔了舔唇，“你吃不饱吗？”
亚伦轻轻点头，额间一缕发丝投落的阴影正好印在黑色的瞳孔里，那只琥珀色的眼睛也变得幽暗起来…
…
银质烛台整体是精美的天使浮雕，火舌舔舐着昏暗的夜色。
仆人们有序地将甜点、水果，以及可口的鲜血摆上餐桌。
艾希静静地站在霍格公爵身后，这对长久未见的父子一句话也未说，偌大的屋子只剩银叉、木质餐桌、玻璃、白瓷间的磕碰声。
嫣红饱满的樱桃送进猩红的唇中，下颌有规律地咀嚼。
良久，伊弥尔像是受不了这样的气氛般放下手里的叉子，那双蓝眼睛跟猩红的唇弯起恰到好处的弧度，“父亲，您能回来真是太好了。”
领域空间的一切都对应真实空间，它们靠一面镜子相连，这里的伊弥尔映照着真实伊弥尔的所有记忆以及性格。
霍格公爵、或是说罗恩.霍格抬眸淡漠地瞥了伊弥尔一眼，纯血种并不看重血缘，伊弥尔于罗恩而言只是一只分走力量的吸血虫，很多血族在遇到危险时甚至会吞噬子嗣，毕竟血族并不需要繁衍这种东西延续什么。
父亲对子嗣有着与生俱来的压制，伊弥尔也非常想摆脱与罗恩的联系，就像罗恩想摆脱与父亲的联系一样。
伊弥尔因为这一个眼神，想了很多，一开始他以为回来的是百年前的那个口粮，在古堡外感受到罗恩时，还有些不确定，直到现在真正看到…
罗恩向来是一个寡情的父亲，在他眼里，可能一个玩物都比伊弥尔重要。
想再多，伊弥尔都只能按兵不动。
…
这一餐的时间很长，仆人们有序收拾完餐具，罗恩上楼前，侧头扫了伊弥尔一眼，“伊弥尔，来书房一下。”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对伊弥尔来说却显得沉重无比。
伊弥尔呼吸微滞，“好的，父亲。”
毛绒绒的棉拖有节奏地踩过象牙色的台阶，发出的声音很轻，露出的脚后跟也是苍白到透明的，伊弥尔回来，罗恩甚至不屑于穿正装，依旧套着松垮的丝绸睡衣。
书房落地窗的窗帘敞开着，没有仆人跟上来点灯，皎洁的月光投落进来，照亮了屋内以及一片幽静的坟茔。
罗恩靠坐在摇椅上，夜风透过缝隙拂动着他的发丝，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抬，“那儿，怎么会有我的墓碑？”
他的语调非常平静，交叠的腿推动着摇椅悠闲地来回摆动。
墓碑上的字是金色的，意味着生命的焚灭，而纯血种只有用禁忌的秘术换血才会焚灭。
伊弥尔站在那儿，下面惨白墓碑上镌刻的字显眼异常，“我以为父亲…”
罗恩盯着他，目光森凉得像蛇一样，“我不会怪你，伊弥尔，这是纯血种生存的法则，我只是想听你说点实话。”
伊弥尔喉咙发紧，又听到罗恩问：“他做了什么，还是被你骗了？”
不甘愿焚灭的纯血种会留下诅咒，所以伊弥尔才没有继承那身近亲王的血。
昏迷前的那个人有多么柔情蜜意，罗恩在被太阳灼烧而醒时就有多恨，空气里都是油脂烧焦的味道，他在那股生命燃烧的浓烟里因仇恨残存，又因仇恨生长。
他的枯骨掩埋在荒芜的沙漠，攀爬在路过商队的车底抵达人烟稠密的地方，他耐心地恢复，在脑子里想了千百遍计划，却得知那个人因诅咒弱得被人类“封印”了起来…
伊弥尔反应了一会儿，抿了抿唇，“我没有骗他…”
“…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会既往不咎的，伊弥尔。”罗恩的眼神这时又充满了慈爱，仇恨在时间的打磨下沉淀得更深，就像掩埋在火山下的岩浆，看不分明，却总能在人不知道的情况下随时喷发。
伊弥尔眸光微闪，罗恩在意的似乎只有关于那个口粮的一切，他也就不客气地隐瞒了很多…
…
口粮其实是赠品，霍格公爵挑剔得只会食用美少年的血，仆人购买的也是口粮的弟弟，他们的父母实在没能力养育他们，因为不花钱，仆人便将口粮也带了回来。
口粮的名字叫作“律”，那晚的宴会来了很多血族，古堡里的人手实在不够，大家都想巴结罗恩这个力量近亲王的公爵，艾希便让人类身份的律在大厅外帮忙，将东西送到门口。
而那晚的深夜，律将一盘血制甜点送到门口时，看见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他那瘦小的弟弟，倒在鲜血染红的桌布，一动不动，几个半血族仆人将头埋在他身上，四周都是风度翩翩的纯血种贵族，他们欣赏着半血族们因失控而暴露的丑态，霍格公爵坐在沙发上，表情漠然地品着一杯红酒…
没人会记得这样微不足道的插曲。
而那晚过去没多久，霍格公爵有一天忽然开始对律上心，甚至不允许别的血族品尝律的鲜血，所有人都没料到他会对成熟年纪的口粮另眼相看。
伊弥尔至今还记得那个口粮找到他、引诱他犯下这个错误，以及提到报复罗恩的计划时，那双晦暗幽深、又逐渐发光的眼眸。
律也许查阅了很多关于纯血种的资料，说的话也句句戳中伊弥尔那点隐秘的心思，而跟他一样被戳中的，还有别的纯血种贵族…
…
伊弥尔幽幽的叙说声，被罗恩突然的抬手打断。
静谧的夜色中，响起了枯叶碎裂声，而那清晰又细小的声音正来自古堡下面。
伊弥尔怔了一下，慢慢贴近玻璃窗。
月光拉长出两个黑影，而后，转角走过来两个白色的人影。
伊弥尔去看罗恩，那双绿眸锁定在下面，甚至连余光也没分给他。
任何事物都比他这个儿子有趣，伊弥尔转过视线，接着，那双蔚蓝虹膜间的黑色瞳孔骤然紧缩…
霍律抬头看了看上方，光滑的玻璃反射着月辉，证明这一片区域，是没有别人的，毕竟这是一片墓区，口粮们觉得晦气、仆人们因敬畏都不愿意接近这里。
“以后，我们就在这个地方…嗯？”
上面的人听不分明，那压低的、自鼻腔里发出的“嗯？”显得暧昧不清。
“都听大人的。”另一个声音低沉喑哑，同样透露着说不清的情绪。
罗恩那双印着银辉的翡绿眼眸如幻境般难以琢磨。
伊弥尔抿着唇，保持着安静。
下面的人靠近了墙，发出一阵低细的“咚”，伊弥尔不能再捕捉那两个身影。
一丝丝血腥气慢慢飘散上来，伊弥尔悄然松了口气，只是偷食…
“哼嗯…”
一声压抑的、足以让人浮想联翩的低吟陡然响起。
伊弥尔舔了舔唇，呼吸不由得放轻了许多。
罗恩的目光始终保持着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那两个身影再次出现在视野中，半血族姿态亲昵地为口粮整理衣领，捋着捋着，他的头又慢慢贴近了口粮的脖子，手也逐渐攀爬着禁锢对方，良久，两人才分了开。
…
霍律刚开始只在亚伦的手腕上留了两个浅浅的齿孔，闻到血的味道时，又忍不住咬了他的脖子，这似乎是血族的本能，留下来的印记却并不好掩盖，口粮们专属的皮质项圈都挡不住。
这让他一时间有些慌，亚伦却始终一脸淡然，甚至还能在他回头时，露出点轻松的笑意。
时间已经很晚了，霍律只能让亚伦先待在底层的杂物间，压着嗓子说：“我去拿东西，你在这里等我。”
杂物间放着断了横杆的躺椅，霍律将亚伦按在上面，“你困了就先在这里睡一会儿。”
因为现在是晚上，血族活跃的时间，霍律不能保证遇到艾希后不会被对方叫住做些什么。
亚伦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好。”
这样一副任由霍律摆布的模样，让他稍微生出点内疚，他承诺着：“明天我多给你拿一些吃的。”
那两个齿孔靠近肩，霍律暂时只能想到用高领一些的衬衫加领结遮挡的方法，如果艾希问起来，他可以说不小心弄坏了亚伦的衣服，也没人规定仆从不能送衣服给口粮…
霍律走到二层，一双毛茸茸的拖鞋突然踏入了他的视野。
霍律抬头，映入眼帘的果然是霍格公爵那张俊美得稍显精致的面庞，“公爵。”
因为担心嘴里残留的血腥被闻出来，他连说话的声音都很轻，心脏似乎都停滞了一下。
而霍格公爵，只是歪了歪头，问他：“去哪儿了？”
霍律努力控制住自己不去眨眼，殷红的唇含糊不清地吐出来两个字：“…厨房。”
没发生什么大事，霍格公爵是不会去求证这样微不足道的事情的。
霍格公爵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抬腿走在了前面，霍律顿了几秒，只好跟了上去。
这一路上，都没出现仆人，过道就显得阴凉而幽长。
目的地是霍格公爵的房间，地上铺满深红的、印着花纹的绒毯，踩上去，就像是踩在云端，轻飘飘的，一如霍律此时飘飞的心绪。
虽然霍格公爵总会给他开小灶，但偷食在古堡似乎是大忌。
木桌上摆了很多小巧的玻璃杯，里面盛装着一口量的鲜血，霍格公爵走到桌子前面，又回过身，放在桌面上的指尖，轻轻敲击了一下，“来试试。”
那双漂亮的翡绿眼眸，在光线阴暗处幽深难明。
晚上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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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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