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
正值一年一度的花朝节,京城中的妇人小姐皆换上轻便的春装出游,结伴赏红祭祀花神,初春时节京中始有繁花盛开,众人结伴,珠围翠绕,一时热闹非凡。
礼部尚书府的马车也到了,掀帘子却先下来一个奇丑无比的侍女,只见她没有眉毛,满脸疤痕,像是许多蜿蜒的小蛇盘踞其上,狰狞无比。
各家小姐们陪侍身侧的侍女虽不至于说多么貌美,可至少也五官端正清秀,毕竟身段气质优良些才配上做随侍身侧的大侍女,哪有这样面目骇人者伺候于人前,又看竟还是尚书家的,四下当即便议论起来。
礼部尚书家唯一的小姐杜容瑾可是京中传言已久的第一美人,她幼时体弱,自小养在润州老宅,近些年才回京城,又甚少出府,这名声便常受质疑,并未遭到广泛认可。此次花朝节还是杜容瑾头回参加,她也是到了成年,被母亲耳提面命赶出来不得不参与社交。
侍女丹砚也很清楚自己面目可憎,她局促地微微低下头去,佝偻着背,弯下腰撑起马车的帘子。
此时只见一双如玉般莹白的纤纤酥手搭了上来,车上的杜容瑾探出身子,春风拂面撩开她额发,露出一张巴掌大的精巧小脸,肤如凝脂,樱桃秀口,鼻梁秀挺,偏偏这国色端庄的长相配了一双欲说还休的桃花含情目,平添了几分妖冶。
十分颜色,十二分气质,杜容瑾不止是这张脸美,远望去身段在人群中也是如此挑眼,丹砚搀着杜容瑾下了马车,二人站在一起,身量所差无几,这一对比更是冲击强烈,议论声登时又大了些,这对小姐和侍女俨然已经成了这场花朝节的焦点。
“从前听人说礼部尚书的千金是京城第一美人,还以为不过是人传人的噱头,如今见了本尊,就算说她是天下第一美人也不为过。”
“何为艳冠群芳?如今算是见到了,真真是风华绝代。”
“可她这个贴身侍女怎么面目如此可憎,出行还要带在身边,尚书府难道挑不出一个齐整体面的丫鬟给自家小姐?”
此时人群中,清悦郡主晏孀也注意到了杜容瑾,以她的身份地位,向来是受人瞩目,今日出游打扮更是费了好一番心思,可是现在众人目光都看向杜容瑾,她这一身丝绸是从江南运过来的最新样式,如今风头却全被抢去了。
“我看她就是故意选了一个丑八怪放在自己身边。”晏孀冷冷地盯着远处的杜容瑾,“不仅能引人注目,衬托下更让别人觉得她漂亮,好深的心机。”
“郡主,要我看还是你这一身绸缎华贵漂亮,只是真正识货的人终究是少罢了。”她身旁的朝奉大夫之女孙怡出言安慰道。
晏孀冷哼一声,脸色稍霁。
孙怡转了转心思,对晏孀笑道:“我去给郡主出出气。”
“小姐。”丹砚将五色彩笺与红绳递到杜容瑾的手中,她原本几次推拒不想随小姐出行,就是怕因为自己小姐又惹人非议,可是杜容瑾却并不在意,一定要她同来出游。
杜容瑾接过彩笺红绳,与众人一起,也上前去将之绑在一株刚盛开的梨树枝桠上,回头对她温柔一笑。丹砚站在原地看着,在心里默默祈祷花神庇佑自家小姐,能一直如这春花般朝气。
孙怡也在此刻上前绑彩笺,偏偏选了杜容瑾身旁的一棵,随行的侍女捧着一杯茶水,手那么一歪,尽数洒在了杜容瑾的衣裙上。
“哎呀!这,奴婢并非故意的,杜小姐莫怪。”孙怡的侍女赶紧福了福身。
丹砚急忙跑上前掏出帕子为小姐擦拭,然而杜容瑾今日穿的是浅杏色裙子,如今却染上深色茶水,十分显眼,可要此时回家换一身,就赶不上之后的祭花神了。
“杜家的这位姐姐,我这个侍女素来也是不灵巧的,可是看你连这样容貌有碍观瞻的侍女都放在身边,想必也不会怪我的侍女粗笨吧?”孙怡笑着开口。
“既然她是无心的,我也不会怪罪。”杜容瑾并未表现出恼怒之色,不卑不亢道,“不过,我也不觉得我带着自己的贴身侍女有哪里不妥。”
此刻晏孀在后方轻轻摇着折扇,冷眼看脏了衣裙的杜容瑾。
“丹砚,我们先回去吧。”杜容瑾转头道。
丹砚却没有立即应声,她十分清楚,孙怡就是要让杜容瑾出丑,不知还有多少人在看这场笑话,而自己也成了小姐遭人嘲笑的话柄之一,她若有所思地环顾一圈,目光落在远处。
“小姐等等。”丹砚突然转身,向周遭的花树跑去。
几人在原地都不明白丹砚要做什么,只见她到了花树跟前攀折树枝,摘了数朵桃花,梨花,杏花,木棉花等等,怀中捧着一大堆鲜花回来。
“丹砚,你这是?”杜容瑾好奇地看着她掏出了随身携带的针线盒。
“小姐稍等片刻。”她蹲下身,将朵朵鲜花一一缝在杜容瑾的衣裙上,这些花颜色大小各异,有的正盛放,有的还是骨朵,被她缝得错落有致,连裙摆溅上的深色茶渍竟也刚好衬托起来,完全不显突兀。
“小姐,这样就无碍了。”丹砚收好针线盒起身,对杜容瑾笑着点头,“不用回去换衣裙了。”
丹砚的绣工了得,她的绣品即使与宫中绣娘比也是上乘,只是在府中甚少有展示的机会,为杜容瑾临时绣一下衣裙,可以说是手到擒来。
“你可真是心灵手巧,不仅污渍看不见了,这‘鲜花裙’更是别出心裁,又香又漂亮!”杜容瑾没忍住开心地转个圈,顿时花香四溢。
“哼。”孙怡不甘地冷嘲一声,“这丑女心思就是多。”
杜容瑾闻言眉头一皱,正要反驳,丹砚不想她为自己争辩,况且她从小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冷眼,于是抢先安抚道:“小姐,祭花神要开始了,我们还是先走吧,免得耽误了时辰。”
众人都到花神庙里敬拜上香,杜容瑾也点了香烛跟随其后,谁知她衣裙上的数朵鲜花在此时竟引来了许多蝴蝶,绕着她翩翩起舞,周围的人不自觉围在她旁边,都不由得侧目艳羡。
此时人群中不知谁议论道:“简直像是花神娘娘活了过来!”
再一看杜容瑾被鲜花蝴蝶环绕,姣好的容颜与庙中神像别无二致,伴之香烛的烟雾渺渺,看着真如同花神降世,周遭惊叹一声接着一声,甚至顾不得祭祀,都在看被鲜花蝴蝶环绕的杜容瑾。
晏孀在后面气得直咬牙,愤恨的目光紧紧落在杜容瑾和丹砚二人之间。
“郡主,我也没想到她这个侍女还有这番心思……”孙怡小心翼翼道。
“你真是没用!”晏孀瞪了她一眼,她立刻低头不敢说话了。
杜容瑾却没有在众人面前展露风采的心思,不想自己竟成了人群焦点,见议论甚多,也无心继续游玩。她默默上前进完香,在丹砚的随行下就此回府了。
自花朝节这一遭后,近日杜容瑾在京城中已经传成了花神转世,人人都在说礼部尚书千金那一日的风采,没见过这京城第一美人的更是心痒难耐。最后甚至太子的请帖也送进了尚书府,太子近日新得了张仲业的画作,要在一周后为此举办游园会,邀众人共同赏玩,而给杜容瑾的这份请帖,听说是太子亲自点的。
“太子殿下亲自指名的可没几个。”丹砚端来一盘百花糕笑道,“小姐,看来太子殿下也是想一睹‘花神’真容呢。”
“什么呀,我才不要去呢。”杜容瑾听她调侃自己,却不见半点喜色,她托腮撅着嘴,百花糕都吃不下去了,“我不过是参加一回花朝节,就惹出这些事端来,这次我是决计不去了,丹砚,你去说我病了,病得起不来,可千万不能穿帮。”
“为什么呀小姐,若是这次拂了太子的面子,只怕日后就再也没有结识的机会了。”
“我为什么要给他面子?”
“小姐,当朝太子你都看不上吗?”丹砚看她态度抗拒,十分不解,“天底下可没有比他更尊贵的人了,小姐是想嫁天上仙君吗?”
“谁都不嫁,我自己就是仙子!”杜容瑾拍拍手,起身回屋。
丹砚端着水盆进屋,像往常一样浸湿了帕子,仔仔细细为杜容瑾净手,她垂着眼思虑良久,终于是忍不住开口:“小姐,你带着我,人前人后总是受人非议,是不是因为这样你才不愿意去的?”
“说什么呢?你怎么会这么想。”杜容瑾听了这话不由得皱眉,却又耐心解释道,“我既然收了你做贴身侍女,就从来没有在乎过会因此受到的任何影响,再者说,以貌取人,是他们不对,你可不能因此责备自己。”
丹砚听后忍不住腼腆地笑了笑,可想起什么,又忧心道:“小姐,你也到了议亲的年岁了,不再是以往,这样闷在家中不与同龄人走动,岂不是浪费了大好青春。”
“他们凑一起说的花样翻来覆去就那点,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本小姐一个人在家,多看几本医书来得悠闲自在呢!”杜容瑾一头倒进软榻里,语气还像个孩童般任性。
或许是因为自小身体病弱,喝了太多苦汤药,杜容瑾接触医理甚早,也跟着看了许多晦涩的古医书,颇为醉心医术,只是并无施展之地,就只能独自在闺房中钻研了。
“小姐……”
“我不去,我就是不去!”
“我知道了,小姐心里一定是有十一爷了,所以对谁都不感兴趣,连太子都看不进眼里。”二人如同闺中密语,丹砚放下帕子和净盆,笑着打趣。
“你又胡说什么。”杜容瑾听了这话不由得无奈,拿了软枕作势轻轻砸她一下,“我以为只有你会懂我呢,十一叔是很好,可在我眼里,他就和我那两个哥哥没有分别,我实在生不起半点别的心意。”
“那小姐你为什么这么抗拒啊?”丹砚好奇地趴上榻沿,二人凑在一起。
“我不想嫁人,突然去一个陌生的家里,日日夜夜都要对着一个从前压根不了解的男子,就这样莫名其妙过一辈子………”杜容瑾羊脂玉般的指尖一下下扣着床铺上的绣线,“丹砚,你想嫁人吗?”
“我?我……”丹砚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脸上凹凸不平的疤痕,“怕是此生不会有人想娶我的,这样也好,跟在小姐身边,能一辈子服侍小姐。”
“傻丫头。”杜容瑾听得心疼,抱过丹砚毛茸茸的额头挨在一处,“如果他们就因为你的容貌不要你,这样的人本身也嫁不得,若真是许不到好人家我们也不将就,我养你一辈子。”
丹砚安心地点点头,两人不由得一同笑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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