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杳垂首抹了抹楠木桌案，一丝灰尘也没有，果然符合他一尘不染的风格。窗棂上和房梁上的白布依旧没有扯下，穿堂风过境，留下阴冷的余味。
甫一落地，江南杳就知道自己又来早了，趁夜色尚早，他细细打量起上官渡的房间，屋内的陈设和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先前看到的画卷不知道被收到了何处。
他从灵域一路看下来，院子里空荡荡的，并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可当时和上官渡说话那人究竟藏在何处，弟子们中的偷情又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南杳眉头微蹙，指尖摸到梨花木床的某处凸起，狭长的凤眼弯成月牙，原来在这里。
他对机关暗格很是熟悉，轻车熟路地打开暗匣，一个矩形的木盒映入眼帘，旁边是另一个盒子，上面设了禁咒。
矩形盒子没有上锁，看来是主人匆匆放置的，江南杳挑开盖子，淡黄的画纸映入眼帘，他绽开卷轴，画上的男子不是他。
竟然是上官渡自己，可是面容却很沉静温和，和他一贯的冰冷肃杀不同。
江南杳盯着那双眼，眉头越皱越紧，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扼住心脏，整个灵魂跟着一颤，手腕抑制不住地颤抖着，险些将画卷整个扔出去。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一下一下，离江南杳越来越近，像是死亡的钟声。
江南杳匆匆将画卷放回原处，门帘已经被掀起一个小角，江南杳躲避不及直接翻身滚入床下。
一双月白的靴子停在床前，两人交谈的话语轻松传入他的耳中。
“神尊，那些长老们简直太过分了！”
幽幽的玉兰香沁入江南杳的鼻尖，那人的声音如霜雪般清冷孤寂：
“下去吧。”
那人不情不愿地退下，江南杳趁上官渡去洗澡的间隙，连忙从床下爬出来，回到魔族仆役所在的院子。
“我几日都未见到你了，你去哪里了？”
江南杳被来人撞了下胳膊，也不恼，扬眉道：
“你有真言丹吗？”
此人正是之前将江南杳插进队伍中的三五，他有些诧异道：“怎么忽然要这玩意儿了，我哪里多的是。”
江南杳抿唇不语，一到魔界那双眼睛像是沾染了邪气似的，眼尾上扬，墨黑的瞳孔闪烁着微光，语调柔媚蛊惑：
“去，拿过来。”
*
褐色的药汁盛在白瓷碗中，淡淡的苦味飘到江南杳鼻尖，他轻叩木门。
“进来。”
上官渡湿漉漉的墨发披散在白衣上，蹙起好看的秀美，将手中的画纸扔在一旁的纸篓，抬眼看到江南杳的一瞬愣了一下。
“是你。”
“我以血液为神尊熬了药，可以暂且抑制病发。”
上官渡长长的睫毛敛去眸中其他神色，像是没听到他的话，过了许久才缓缓道。
“你可会丹青？”
“略同一二。”
三万年前，若要比丹青，没有哪个神君会是他的对手。
上官渡身上的花香若有若无地传过来，像是一只无形的钩子，那双狐狸眼本该妩媚又风流，可在他那幽冷的气质笼罩下，除了摄魂夺魄，别有一番清冷的风味。
“丹凤眼，剑眉，直鼻微翘，薄唇……狂傲，邪肆，不羁，仿佛世间万物都可以在他手下摧毁……”
每多听一词，江南杳心就要重重跳上一分，画到最后是他前世的模样，神态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要从画里出来。尤其是那双狭长中微微弯起的丹凤眼，似乎在对他进行毫不客气的嘲笑。
看吧，死了还要跪舔人家。
他微微仰头，眸光中水光盈动，似乎是在乞求人的垂怜，将这份伪装的爱而不得拿捏的恰到好处：
“这是神尊的爱人吗？”
上官渡皱起眉头，锋利的目光扫过那张相似的脸，冷着脸别过头去，烛火被风吹得摇摇欲坠。
良久，江南杳听到他几不可查的声音，身子僵在原地：
“是。”
那一声太轻，江南杳的思绪却已经全然被拨乱了，连要将药给他服下都忘记了。
上官渡神色忽然变得痛楚，整个人蹲下身，一口一口急促地喘着气，就在江南杳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的时候，那一切异样又全然消失殆尽，快的让人险些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神尊，喝药吧。”
上官渡伸手似乎是要结果，眸中忽然划过一抹明晃晃的厌恶，将药反手摔在地上，他声音冷得像是淬了冰一样：
“我不管你是谁派来的，别想用那张一模一样的脸勾引我。”
上官渡的指甲狠狠嵌入掌心，身子摇摇欲坠，一只手顺势撑在桌上，冷冽的目光紧紧盯着眼前弯腰捡碎片的那人。
那人像是不知道痛似的，锋利的瓷片将他的手划出几道血口，他依旧弯腰捡着，神色如旧。
上官渡眸中一会儿闪过狠厉，一会儿闪过温和，最终停驻在温柔，他声音艰涩：
“别捡了。”
那人像是没听到一样，继续着手里的动作。
上官渡一把钳制住他的手，声音加重了几分：“我让你别捡了。”
江南杳低垂着头，似乎十分沮丧，语调是恰到好处的悲伤，可没人能看到他眸中一闪而过的得意之色。
“我担心神尊安危……”
他知晓上官渡绝对没有那么容易上钩，于是提前服了解药，将趁着捡瓷片的时候将**散撒在自己手上，上官渡伸手扼住他手腕的时候就已经中了药。
那双清明的双眸逐渐变得混沌，聚焦的眼神变得茫然，江南杳撑起他摇摇欲坠的身子，墨色的瞳孔像是能将人吸进去，声音勾人：
“你是谁？”
上官渡栗色的双眸懵懂地望着他，启唇道：“上官渡。”
江南杳唇角的笑意敛去，狭长的双眸神色冰冷，幽幽若鬼魅：
“为何要杀我？”
“你？”上官渡似乎有些不解，“你……你是谁？”
江南杳愣了一下，换了个问题：“你的爱人是谁？”
“江南杳。”
“可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没有。”
江南杳冷哼一声，没想到中了**散也能这么不老实，于是道：
“你为何要杀了他？”
那双栗色的瞳孔中瞬间被水色淹没，眼泪似决堤一般滚落，他痛苦地抱住脑袋，对这个问题极力抗拒到要强行挣脱**散的束缚。
“不是我……我没有……”
他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手腕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道道血痕。
江南杳有些不忍，强行点了穴，看来问题是问不下去了，刚想将人安放到床上，那人却已经恢复了清醒，将他狠狠推开。
穴道轻轻松松被冲开，**散对万年神尊的作用仅仅能维持几刻，便已经算不错了。
上官渡皱着眉，冷冷扫着面前的人：“你刚才做了些什么？”
江南杳借着身子的痛苦掉出几分眼泪，刚想搪塞过去，门外几道脚步声由远及近响起，来人数量众多而且气势汹汹。
江南杳撑起身子，手掌沾血，手心上放着一枚精致的铃铛。
“恳请神尊收下，以后神尊烦忧的时候，我都能感知到。”
生死玲，共通情。上官渡没有接过，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低声斥责道：
“还不快滚，若是被其他人撞见你这幅样子，你以为你还活得下去吗。”
江南杳将手递上去，头垂得更低，抿着唇沉默不语。
上官渡无奈接过，江南杳的衣角刚离开木窗，就听到一声苍老熟悉的声音，是魔族最富名望的三长老。
“魔域境地有外人闯入，老夫来看看神尊是否安好，否则无法和死去的魔尊大人交代。”
上官渡脸上血色尽失，冷哼道：“三张老要做什么，尽管做便是，何必找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三张老苍老浑浊的眼珠子滴溜溜转动，最后停在上官渡那双栗色的瞳孔面前，皮笑肉不笑道：
“各位都退下吧，我有话要和神尊说。”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三张老方才的慈祥和蔼已经全然不见，眼神阴冷，犹如吐着信子的毒蛇：
“魔种如今身在何处？”
上官渡扬了扬下巴，冷冷地睨了他一眼，道：
“我不知道。”
“你以为你真能骗过我？”
三张老身形忽然疾速逼近，枯树一般的双掌朝上官渡袭去，上官渡衣袖一扫，他像只断线的风筝飞了出去，咧开的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你现在再厉害又如何，魔尊已除，你早就离不了魔域半步，还不如乖乖交出魔种。”
上官渡声色冷冽，身躯挺拔，犹如被霜雪挤压却屹立不倒的青松。
“你永远也别想从我口中得到半分魔种的消息。”
三张老跌跌撞撞地起身，话语里满是奚落：
“魔尊不在了，我看你的性子还能傲到什么时候，谁让你把自己的倚仗亲手除去了！”
他声音加了几分力道，嘲讽地看着面前的人：
“来人，保护神尊，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放任何人进来。”
江南杳闻言，足尖轻点，身影消失在月色中。
看来，上官渡的处境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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