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魇也察觉到了那一缕春风剑意,“那阿离还不走?”
钟离净收敛起方才泄露的神力气息,幻化过的黑眸中浮现出浅淡笑意,“白乘风藏起了我上次在密室见过的玉简,毋庸置疑是知道有人混进来过,可是他院中法阵与进入密室的入口法阵禁制都没有任何改变,你猜,他会不会是在等贼再回去?”
谢魇顿了下,“这是个陷阱?那阿离是想将计就计?”
钟离净道:“我们在金麝岛时与神识亲临操控萧沉的魔神交过手,他知道萧沉找到了我们,而在鬼窟总坛时,我们虽然没有跟白乘风碰面,却见到了回溯镜灵。回溯镜灵如今追随魔神,若白乘风与魔神也有勾结,你觉得,白乘风会知道这些吗?”
谢魇沉默了下,“但他没问。”
“是啊。”钟离净所道:“他是没问,但不代表他不知道。我突然回来,就算找了求药的借口,以他的性子,也定会有所怀疑,我要让他猜到,又不能让他知道全部。我该多给他一些破绽,才能让他相信我。”
谢魇问:“阿离是说,不仅要让白乘风知道你来过这处密室,还要让他知道你已经对他起疑?”
钟离净眸光一暗,“我们之前有过太多争执,他隐瞒了我许多事情,如今我一回来,难道要与他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装出一副父慈子孝的假象吗?就算我愿意装,他知道这不是真正的我。谢魇,正如我了解白乘风,白乘风也很了解我。”
谢魇笑叹道:“那若是真正的阿离,又会怎么做?”
钟离净道:“白乘风在天道院丢了鳞片,他自己不会不清楚,而萧沉在之后离开天道院,被我们带上了金麝岛。若魔神告诉他这些,那么在他眼中,我这次回来,定会再探密室,确定舅舅的鳞片还在不在。”
“阿离已经来过了。”
谢魇忽而一顿,“他也来了。”
“好。”
钟离净闭了闭眼,感知到那道春风剑意已然来到沧溟院,他才飞出密室,抹去大半自己进去过的痕迹时,白乘风已然踏足后院。
钟离净索性停手,拉下兜帽破窗而出,身影方才掠过数丈,远处便传来一道熟悉嗓音——
“什么人!”
是顾行远!
他竟跟白乘风回来了?
钟离净回头,正好见一道剑意迎面袭来,他便也止步后院,运起灵力抬掌对上那道剑意。
这道春风剑意赫然出自白乘风之手,他并未留手,剑意消磨掌力,同时掀开斗篷兜帽。
钟离净一张脸显露人前,正与白乘风对视上。那一瞬间,白乘风似是惊愕,剑意收敛。
可在同时,钟离净也撤去大半掌力,顺着这道剑意被震飞撞到墙上,吐出一大口血水。
白乘风当即撤去剑气,“你……”
他想要上前,前院的顾行远已御剑赶过来,“师兄!”
闻声,钟离净皱了皱眉头,迅速拉下兜帽跃上墙头。
白乘风拧眉看向草丛上黑红的血迹,神色有些难看,再望向身后的顾行远,没再追来。
这一次,钟离净很顺利回到院中。
他直接从窗口飞进房间里,刚落地便险些摔倒,所幸谢魇及时从银镯中飞出来扶住他。
“阿离!你方才分明能躲,何苦受白乘风一剑?”
钟离净缓了口气,任由他搀扶坐下来,抹去嘴角黑血,望见指尖透着妖气的血水,反倒笑起来,“若我身中妖毒,又只有大乘中期,必然是躲不开这一剑的。你别担心,这只是丹药带来的假妖毒,本来也会多吐几口血,能让他相信我受伤就值了。”
谢魇少有对着他冷脸的时候,扣住他手腕一探,“剑气入体,妖毒似乎更深了,值得吗?”
钟离净按住他手背,“你知道妖毒是假的,只是些许剑气入体,我不会让自己白受伤。”
谢魇不赞同道:“可剑气在经脉横行,会很疼。”
钟离净知道他是担忧自己,捏了捏他手背,“没关系,一会儿便会有人来帮我化解剑气。”
谢魇皱眉,“白乘风?”
钟离净点头。
谢魇看他如此笃定,便也不再劝说,神识察觉到院外动静,起身望向窗外,“方才阿离与白乘风交手,似乎已经惊动了九曜宫其他人,外面巡逻的弟子比先前多了不少。”
钟离净跟着望向窗外,以他的神识可以一览整个九曜宫,果真发觉院外巡逻弟子的动静,上空频频越过御剑剑光,“顾师叔祖应该能猜到是我,就看白乘风如何应对了。”
谢魇还是心疼钟离净,在他面前蹲下,轻轻拉起他的手,“就算要让白乘风相信阿离如今身中妖毒,也仅有大乘中期的修为,却还是该化解剑气,不完全化解也能止疼。”
钟离净感到一缕独属于谢魇的微凉妖力自手掌探入经脉,一点点化解经脉中乱窜的残余剑气,没有再拒绝,只望着谢魇笑道:“也是,以我目前的修为和身体,还不至于拿这剑气完全没办法。不过眼下外面已经乱起来了,我赌白乘风不会轻易出卖我,若要等他过来,也还需要一些时间。”
“我知道,会留一缕剑气等他来的。”谢魇面有迟疑,“不过阿离,你确定白乘风会帮你隐瞒吗?若他想将你留在九曜宫,借此事将你困在执法堂便可,阿离却主动让他看到你的脸,阿离就这么相信他?”
钟离净与他四目相视,如实道:“我不确定。但我赌他会保我,他本可以将我跟你离开的事传出去,让我成为九曜宫叛徒,可他没有,还在顾师叔祖面前保我,我便信他这一回,何况还有顾师叔祖在。若他这次出卖我,那我便另寻对策试探他。”
谢魇还是很讨厌白乘风,对他更是没有半点信任可言,可钟离净信任白乘风,因为他们做了百余年的父子,钟离净向来重情重义。
谢魇便只好叮嘱道:“虽然我知道阿离还想再拉白乘风一把,但在面对白乘风时,我希望阿离能更冷静一些。我不是怕阿离感情误事,是怕白乘风会利用阿离重情这一点,让你受伤,我也不想看到你难过。”
钟离净笑着点头,“我知道,你今日有些啰嗦了。”
谢魇有些惊愕,“阿离这么快就开始嫌弃我了?”
钟离净微微侧首靠近他,在他唇角亲了一下,蜻蜓点水般,碰一下便退开来,“你觉得呢?”
谢魇被他撩拨的心跳加快,手上化解剑气的妖力顿了顿,目光幽幽看着钟离净,“这里可是九曜宫。若是本体在,阿离可会亲我?”
钟离净便是猜他什么也不会做,只是嘴上抱怨几句才哄哄他,至于本体,还在天道院呢。
思及天道院,钟离净也不逗谢魇了,任由他为自己慢慢化解剑气,“天道院那边如何了?”
谢魇眼神幽怨,却也只能先记下这一笔,钟离净问什么,他便答什么,“佘长老和云夫子还在淬炼药液,族老们也在帮忙,若一切顺利的话,三日后便能淬炼成功。届时能不能修补蛋上的裂缝,就看运气了。”
说起两颗蛋,钟离净总不免忧心,“当日妖胎出世时损伤的不只是渡过雷罚之后白白得来的那一缕仙灵气息,还有先天本源精气。这修补药液哪怕不能完全修补回来,应该也能让小蛇破壳后不至于太过虚弱。”
谢魇无奈地提醒他,“我看阿离现在还是先想想自己吧,白乘风和顾云都不相信你,万一白乘风的把柄没抓到,等到顾云失去耐心不愿再等,直接将阿离关起来怎么办?”
钟离净显然没有这份担忧,“顾师叔祖应当不会出尔反尔,至于抓到白乘风与魔神勾结的罪证,还是一步一步来吧。不过他那密室下的地宫倒是有意思,能让无锋剑感兴趣,若有机会,我们再进去一趟吧。”
他难得对什么东西有兴趣,谢魇还能拒绝他不成?谢魇最怕的就是他当真成了海神之后变得无欲无求,届时他只剩下两条小蛇陪伴,还有什么用?可眼下谢魇最在意的还是那折磨钟离净的剑气,捏了捏他手心,认真道:“好了,快化解剑气吧。”
他难得比钟离净还认真。
钟离净失笑一声,其实剑气在经脉乱窜的确是有些疼,他向来能忍,这其实不算什么。
可谢魇再三催促,他也只好先运功压下春风剑气。
月上中天,九曜宫渐渐恢复平静。
白乘风来得比钟离净预料的要早一些,体内残余的剑气已经被化去大半,只剩些许被压在经脉中,疼是不疼了。察觉到白乘风靠近,谢魇回到银镯中,钟离净弹出一缕神力,涤净楼中漂浮的大部分妖气。
至于银蛇手镯上的妖气,便任它泄漏出来几分,反正白乘风会认为这是妖胎藏身所在。
白乘风没有走楼前正门,剑光飞入窗口,窗台上一排小鱼玉雕清晰地倒映出了房中缓缓现身的白衣身影。待剑气散去,白乘风望向蒲团上打坐的钟离净,见他灵力运转顺畅,似松了口气,脸色却有些难看。
“谁给你的胆子,还未入夜就敢偷闯宫主住处?”
钟离净撤去灵力,缓缓睁眼,就算方才被白乘风抓个正着,此刻面对白乘风面色极镇定。
“入夜后便能闯?”
白乘风如鲠在喉,神色却缓和了几分,“这么说来,你这是承认了上次也是你偷偷潜入我院中的密室,最后还让老四代你受过?”
钟离净早有预料,被他揭穿仍旧从容,“当时老四会在那里只是巧合,不过我在九曜宫百余年,却是那次才知道宫主院中藏了密室。”
“被抓到偷闯我院中密室的人,反倒比我还要理直气壮?”白乘风气笑了,“上次也罢,没闹出来什么动静,这次呢?你又在密室中做了什么?可知方才又惊动了顾师叔?若非我将此事推到那鬼窟余孽头上,你可有想过,你会被顾师叔关起来?”
钟离净起身说道:“如此说来,我是该多谢义父费心护我。可我也想问问义父,上次我在密室中见到了舅舅的鳞片和一枚玉简,这次为何不见了?义父将它们藏了起来,可是因为那玉简里隐藏了什么秘密?”
白乘风看他面无表情的神态分明是在质问自己,唇角笑意彻底淡去,“净儿,你不信为父?”
钟离净反问:“我要如何信你?我离开九曜宫时,你还有许多事隐瞒我,为何舅舅的鳞片会出现在你的密室里?那有着海国气息的玉简又究竟藏了什么?你要我相信舅舅的死与你无关,我信了,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你也该告诉我答案了吧?”
他的态度甚至有几分咄咄逼人,白乘风面色沉吟下来,“那你想知道什么?只是鳞片玉简?还是要质问我,是不是与魔神有勾结?”
钟离净话还没有问出口,他反倒先说了出来。钟离净抿了抿唇,说道:“我全都要知道。”
此刻的他,便如数月前阻拦道盟讨伐极乐宫后与白乘风对峙那时一样固执,不同的是他面色苍白,身上俨然还有妖毒和剑气未曾彻底拔除,白乘风到底还是先退了一步。
“你舅舅出事前,我收到传信去过海国,那鳞片便是他赠与我的。至于玉简,只是他叮嘱我照看你的遗书,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
钟离净没有说自己信或者不信,只是坚持道:“那你取出那封遗书和鳞片,让我看看。”
白乘风别开脸道:“自从上次察觉有人混入过密室,我便将东西都收起来,我与你舅舅也是多年好友,他的遗物我自是要好生看管,难道他留给我的遗书,还会是指证我勾结魔神吗?净儿,你莫要再胡闹了,方才那一剑我未留手,你伤得如何?”
他想要上前,钟离净下意识退后,不慎岔气引动经脉中压制的剑气,疼得弓起清瘦腰背。
“嘶……”
白乘风便不再往前,掐诀抽出那一缕属于自己的剑气,看钟离净脸色煞白,他眉心紧皱起来,“剑气引动了妖毒?我给你疗伤。”
“不用……”
钟离净缓了口气,往后退去,双眸执拗地看着他。
“既然鳞片和玉简你不能给我,那之前的答案呢?你为何要追杀我,总该解释清楚了吧?”
白乘风似有些疲乏,“我说过,只是为了让你提前避开祸端。你舅舅说魔神下一个目标就是你,让我将你送到安全之处,我思来想去,唯有将你送入秘境中,最是放心。”
钟离净讥笑道:“那你当年大可跟我说清楚,而不是直接动手,你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时不会觉得好笑吗?白乘风,我不是三岁小孩。”
白乘风闭了闭眼,吐出一口气,“净儿,我不想与你争执,如今的事你看不明白,日后总会懂的。那次伤你是我有些激进了,但我从未辜负过你舅舅,也永远不会辜负他。”
钟离净面色一沉,“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白乘风无意多说,摇了摇头走近他,“我先为你压制妖毒,免得毒发伤身。”
钟离净神色狐疑,却也没再退后,眼睁睁看着他扶自己坐下,抬掌覆在肩头,渡过灵力。
白乘风伤得再重也是实打实的大乘期巅峰,灵力入体,很快催发起钟离净丹田内的天命珠的力量,渐渐将体内翻涌的妖毒压制下去。
钟离净仍狐疑地盯着白乘风,“前段时间天道院出事,在天道院封闭前,你可去见过老院长?”
白乘风面色并不意外,“怎么,他又跟你说了什么?”
钟离净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近一个月前,我闭关醒来,在妖市撞见从天道院逃出来的萧沉,她身中魔种,又被魔神神识操控,元神识海重创,在昏睡之前却告诉我,老院长让她转告我,莫要再回九曜宫。”
白乘风冷笑道:“果然是他说了什么,他越是不让你回来,你越是要回来,还再次闯入我的密室里。那萧先生呢,她人在何处?”
他察觉妖毒被压制得太过顺利,灵力往钟离净探去,才察觉到天命珠的力量所在,不由神色大变,问道:“净儿,你丹田中那玄妙宝珠是何物?那些妖毒竟都被压下去了?”
钟离净神色一僵,按下他的手背,“不过是妖王赠与我的一枚药珠,助我压制妖毒罢了。”
白乘风眸光一暗,“只是药珠?”
钟离净淡声道:“只是药珠罢了。萧沉伤势太重,告知我天道院出事后便陷入了昏睡,所幸她体内的魔种也被封印沉睡过去,如今天道院又已经封闭,以她的状况根本不可能回来,只能托妖族的长老照看。”
见他不愿再提这所谓的药珠,白乘风眸底闪过一丝异色,却也没再问,沉声道:“让妖族的人照看天道院的先生?净儿,你糊涂啊!”
钟离净看他的眼神越发嘲讽,“妖族也并非全是穷凶极恶之人,从前我竟不知你也这般迂腐?那你可知道,老院长为何不让我回九曜宫?他可是怀疑九曜宫与魔神勾结?”
“说来说去,你还是在怀疑为父。”白乘风这次却是不恼了,只有一脸无奈,“萧云鹤一句语焉不详的话你便来怀疑我,我在顾师叔与众位长老面前护住你,你反倒不信我。”
钟离净皱眉道:“因为老院长不会隐瞒我魔种之事。而不久前,听闻义父似乎放走了魔神。”
白乘风闻言失笑,“此事已经传得如此离谱了吗?”
钟离净顿了下,“那你可否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白乘风反而笑吟吟看他,“那日净儿难道不在吗?”
钟离净眼瞳一紧。
白乘风叹道:“罢了。听到那日我去追魔神之后,曾有两个神秘人现身赠药,顾师叔和三师兄用了那丹药都觉得不错,这些日子暗中派人寻找那人。若我猜的没错,那两个人便是净儿你,还有那位妖王吧?”
他果然猜到了!
钟离净倒不会因此就懊悔当日现身帮忙之事,在一瞬惊愕之后,他便坦然道:“不错,你们提前半月便将约战魔神一事传得沸沸扬扬,我自然也去观战了,可惜那日并无我用武之地,只能任由魔神逃走。”
白乘风意味深长望着他,“净儿怎会是无用武之地?你那丹药可是助顾师叔和三师兄压制了魔种反噬,道盟那些老家伙也都将你视为恩人。不过这丹药如此管用,净儿难道没有给天道院那位萧先生服下吗?”
钟离净心下一惊,故作漠然道:“那丹药出自极乐宫佘长老之手,我托妖王的福才求得丹方,但魔神神识曾亲临控制萧沉,她又一心求死,如今能保住她性命已是万幸。若这丹药管用,你可有办法进入天道院?听闻,老院长也已经被种下魔种。”
白乘风仍在审视他,笑容似调侃,“净儿与萧云鹤那么熟悉,还问为父如何进入天道院?”
钟离净反驳道:“你曾在天道院修行,不比我在天道院待的时日短,连你也进不去天道院?”
即便是幻化过的黑眸,如此清澈认真,相视之下,却是白乘风先移开眼,笑叹一声,“看来这老家伙不仅防着我,也防着净儿。”
钟离净直言道:“天道院出事,当真与你无关?”
白乘风笑问:“净儿,我有什么理由要动天道院?”
他唇边虽是含着如沐春风般的温和笑意,眼低却似乎隐藏什么,让钟离净始终难以看穿。
“你最好不是。过段时间,我会去天道院看看。”
听他这么说,白乘风又问:“不要补天化灵浆了?”
钟离净眉心一紧,按住手腕上的银镯,“拿到了?”
白乘风看在眼里,唇边笑意淡去,“你也知道那日我因一时失误放走魔神,顾师叔因此对我很是不满,取走宫主令牌命我安心养伤,你今日才回来,我便去宝库取灵药,他定会起疑,等过两日吧,我再去取药。不过为父也有个问题想问问净儿。”
钟离净不解,“什么?”
白乘风望着他,“这次净儿回来,妖王当真不在吗?”
钟离净顿了下,勾唇冷笑,“他在不在,重要吗?”
白乘风看他这样的反应,弯唇了然一笑,“也是,他若敢来,我定是要给他一个教训。他若不来,净儿最好还是日后都不要再与此妖接触为好,回海皇宫安心照看妖胎。”
钟离净不悦道:“我说过,等安置好妖胎,修补了先天损伤,我便会回来亲手斩杀魔神。”
“还是先取药再说吧。”白乘风避而不谈,背过身神色冷凝下来,微微侧首望向钟离净,“方才在密室里,净儿可是见过那地宫了?”
钟离净对那地宫正好奇,闻言便问:“那地宫究竟藏了何物,竟有如此厉害的剑气结界?”
白乘风负手而立,思索道:“据闻地宫中供着九曜宫一位前辈留下的剑经,不过有那苍龙剑气在,除非是半步飞升的修为造诣,都很难打破剑气结界进入地宫。方才我入地宫看过,那剑气结界仍完好无损。”
钟离净是亲眼看着剑气结界修复完才走的,听白乘风这么说,他暗暗庆幸自己没有一蹴而就闯入地宫,却也免不得好奇,“剑经?”
“嗯。”
白乘风回过头来,欣然笑道:“净儿有兴趣?当年让你随我学剑你不学,这地宫入口需要剑气开道,对你倒是不难,可这剑气结界固若金汤,你如今怕是难以打破的。若是我还未受伤前,倒是可以一试。”
钟离净半信半疑,“连你也无法打破剑气结界?”
白乘风摇头,“为父也只是寻常大乘后期,未至半步飞升。不过对我而言,领悟剑气结界便已经足够提升剑道境界了。长老们向来对这地宫讳莫若深,想来除非遇到有缘人,都不会轻易打开地宫结界。”
“长老们也知道地宫?”钟离净若有所思,“有缘人?会是九曜宫之后出色的剑修弟子吗?”他说着望向白乘风,“听闻你近来有意收徒。”
忽然提到此事,白乘风意外地挑了挑眉,“的确有这个意思。老二没了,你也走了,长老们对你颇有意见,不赞同我将宫主之位传给你,老三天资不如你们,老四又断无可能成为宫主,他们便有意让我再收几个弟子,但我还是更想传位给你。”
每每提及这个话题,钟离净都会拒绝,这次却沉默下来。白乘风见他不说话,眼底似有些失望,再次叹息,“算了,你若不愿,我便再收几个弟子,再不济,老三也行。”
他说罢转身望向窗外,欲言又止,“净儿丹田中的药珠,恐怕不只是药珠那么简单。但你既然不愿说,为父便当是你这段时间得来的机缘,也不再多问了,只叮嘱你一句,若你已经得到传说中的天命珠,大可不必再与妖王纠缠,否则待哪日东窗事发……为父已经老了,护不了你太久。”
钟离净按住银镯,“我听闻魔神也在找天命珠。”
白乘风眸光闪了闪,“是吗?”
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敲门声——
“师父,听说有鬼窟余孽闯入九曜宫,外面到处都在找人,师父没事吧?小羽能进来吗?”
鹿灵羽的声音在门外传来,打断了白乘风与钟离净的对话。白乘风神色很快温和下来,走向门前,“也罢,我这两天会去取补天化灵浆,你就先老老实实待在院中修炼,哪儿也不要去,莫再让小徒孙担心了。”
他俨然无意再谈下去,打开房门,正往里探头的鹿灵羽差点撞上去,还好及时站定,看清是他,一双本就不小的眼睛倏然瞪大。
“师……师爷爷!”
鹿灵羽的视线越过白乘风望向屋内,钟离净正站起身来,掐诀去掉衣衫上残留的血迹。
鹿灵羽很快反应过来,拱手行礼,“拜见盟主。”
白乘风看他有模有样行礼的样子,抬手唤他起来,温声笑道:“鹿小少主还是如往常一般唤师爷爷便是了,我九曜宫没有这么多规矩。你来得正好,多陪陪你师父,他身上妖毒未除,这几日你便多看着些。”
鹿灵羽一脸乖巧,眨了眨灵动双眸,“小羽会照顾好师父的,师爷爷也要保重身体才是。”
白乘风被哄得欣慰一笑,拍了拍他肩头便走了。
鹿灵羽殷勤目送,待白乘风的身影消失在楼道口,一个踏步闪身到楼外院中,他单薄的少年身板顿时委顿下来,往下瘫倒。钟离净伸出一手扣住他手臂,看他吓软了腿还顶着一头冷汗的模样实在是滑稽。
“有这么吓人?”
鹿灵羽抹了把冷汗,长出一口气,小声说道:“师父,盟主剑气太盛,小羽是心存敬畏的。”
他边说边探头看向楼外。
钟离净拉着他站稳,提醒道:“别看了,已经走远了。方才不是还一口一个师爷爷吗?”
鹿灵羽不疑有他,整个人放松下来,顺势抱住钟离净手臂,笑嘻嘻道:“当着人面当然要乖一点老实一点,不然我怕会被打。”
钟离净屈指轻敲他额角,失笑道:“谁会打你?”
“师父!”
看他一脸委屈地抱头躲开,钟离净也不逗他了,轻叹道:“外面的事我都知道了,你不用管,安心修炼就是,莫要再出岔子了。”
“知道了……”
鹿灵羽心虚道:“可是师父真的不需要小羽帮忙吗?师父今天刚回来,九曜宫就乱起来了,我担心那些鬼窟余孽是冲师父来的!”
事实上哪有什么鬼窟余孽?
钟离净心知肚明,暗笑摇头,“不必……不,还是有些事想问问你,小羽,可还记得天道院出事那段时间,你师爷爷人在何处?”
鹿灵羽本想只要师父开口就带师父离开,没成想师父会问这个问题,一时间也愣住了。
“那日吗?”
师父问了,他只能如实回答。
不过鹿灵羽这几个月来虽然一直待在九曜宫,大部分时间都是安安静静在钟离净院里修炼的,比从前长老们逼着他修炼学习都要自律老实,虽然跟白乘风也有过一些接触,实则却不多,他知道的便也不多。
白乘风几次过来见他,两次是为钟离净命灯熄灭,后来平安无事后,便是偶尔来见见鹿灵羽,顺手指点一下。他待人一向好脾气,若是没有钟离净之前逃出九曜宫的事,鹿灵羽还是愿意叫他一声师爷爷的。
让鹿灵羽开始害怕白乘风,便是在半梦半醒间撞见白乘风诡异举止那回之后。而上回天道院出事时,白乘风那段时间都没来见过鹿灵羽,因为那段时间道盟都在讨伐鬼窟,白乘风作为盟主,是脱不开身的。
那个时候,道盟已经除掉了鬼窟各处分坛,只剩总坛与几个分堂,天道院出事那一日,按理来说,白乘风还在九曜宫,还没有打到鬼窟总坛,也无需他这盟主亲自出手。
当时,白乘风并未露面,当夜听闻此事后,他也只是派顾剑声等长老前去天道院援助。
大多数人默认他当日在九曜宫统筹大局、亦或是养伤,总之,没有人见盟主出过九曜宫。
钟离净听完后没说话,鹿灵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悄声问:“师父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钟离净缓缓摇头,“没事。”
他凝望鹿灵羽须臾,到底什么也没说,拍拍他肩头便让他回房。鹿灵羽年幼,背后又是羽皇殿,牵扯甚广,还是不要再连累他了。
鹿灵羽懵懂地回房修炼,钟离净也回到房中,走到窗前,拿起白乘风雕刻的鲛人玉雕。
白乘风雕工一般,但比起顾行远的要好许多,人身鲛尾有模有样,刻画简单却稚嫩可爱。
钟离净指腹擦过鲛尾,凝望鲛人玉雕五官,寥寥几刀,勾画出清冷眉眼,他以前总觉得白乘风是照着他雕的,现在却觉得不是。
白乘风刚走,谢魇便没有现身,只给钟离净传音,“白乘风方才什么意思?一看到阿离丹田内的天命珠就忘了跟阿离争执了?阿离说是药珠,他起初还装得像模像样,走前忍不住想问,又被小徒孙打断了,还好小徒孙也聪明,在他面前装得挺乖。”
钟离净到底还是将鲛人玉雕放回窗台上,转身回到天窗下的蒲团上坐下。楼外已经完全入夜,房中夜明珠光芒明亮,那一汪灵泉眼的灵光也变得越发耀眼,灵光上涌,可以看清鳐鱼在灵泉中流动的倒影,也能看到花藤竹梯上方静静流转的星河。
熟悉的住处让钟离净的心不自觉安静下来,暗叹道:“他对天命珠是有意的,只是比起他,魔神应当更在意天命珠,还有两颗蛋。”
谢魇问:“如阿离此前计划,有些消息该透露的,都已经透露给白乘风了,但他信多少我们不得而知,阿离接下来又有何打算?”
钟离净摇头,“白乘风信多少不重要,如今我向他透露两颗蛋和天命珠都在我手上的消息,魔神定不会放过这次铲除我们夺走天命珠的机会。只要他与魔神勾结,他就会动手,接下来,我们等消息便是。”
谢魇有些担心,“这样会不会有些太过被动了?”
钟离净就地打坐,平静而疲惫地传音回道:“我们本来也是要向顾师叔祖证明他有问题,抓到他的破绽,不是吗?或许今日的我在他眼中处处都是破绽,但还是那句话,只要他为魔神所用,他迟早都会动手。”
对于魔神来说,钟离净是隐患,两颗蛋或许是海神转世,不管天命珠是不是他想要的,只要他知道钟离净和两颗蛋在,他有机会可以除去这些隐患,就不会藏着不出来。
钟离净方才又刻意问过白乘风收徒的事,若他收徒一事当真有古怪,那么为了避免被钟离净坏事,他们一定会在那之前动手的。
百余年父子,钟离净还算了解白乘风,又与魔神交手几回,清楚魔神自负的缺点。他是在赌,赌魔神会忍不住先下手为强,先一步露出破绽,还有赌白乘风会如何选择。
连多年老友的老院长萧云鹤白乘风都下得了手,那钟离净呢?白乘风会如何对这个义子?
钟离净不知道,谢魇也不知道,之后两日,他们都在楼中待着,没有再出门。先前钟离净偷闯宫主住处的事,也被白乘风用鬼窟余孽闯宫搪塞过去,而后彻底压下此事。
谢魇要顾着神池那边淬炼修复药液的事,钟离净这边没事他也能放心专注淬炼药液之事。
顾云长老和顾剑声都没再与钟离净有任何接触,他们依然在给白乘风施压,不允许白乘风偏袒钟离净,至少不能将宫主之位传给他。
顾行远来过两回,抱怨过这件事。
在顾行远看来,将宫主之位传给钟离净挺好的,起码比传给那些古板的长老们要好得多。
他与白乘风、钟离净父子二人感情深厚,顾云长老和顾剑声又是他师父师兄,白乘风和顾云长老双方都不肯低头,他这个中间人怕闹得不愉快,只能硬着头皮劝他们。
除了顾行远和白乘风,不会有人来钟离净这里,顾行远说沈星渊近来被沈阙看得紧,想着长老们还没消气,就没有告诉沈星渊钟离净回来的事,免得他闹着要来见大哥。
而白乘风那夜走后就再没有来过他,也没半点消息。
钟离净得了空,便指点鹿灵羽练功,将他此前有隐患的地方点明,避免他之后又出岔子。
平日白三长老就在楼外护法,钟离净也默许他在楼中陪同鹿灵羽。对方固然对他连累鹿灵羽一事不满,在他面前还是礼貌有加的。
第三日傍晚,钟离净在楼中指点鹿灵羽修炼,见他打坐时灵力充盈,隐隐有破境的预兆,估摸着鹿灵羽近来修为提升快,根基也还算稳,这次应当能顺利进阶到化神期。
半月之内,定能突破。
忽而一道冷光飞入院中,落到楼下敞开的窗台上,门前护法的白三长老第一时间睁开眼。
钟离净也望见了那只剑气所化的纸鹤,朝白三长老点了点头,便起身走到窗前。还未触碰,他就感觉到了独属于白乘风的春风剑意,拿起纸鹤打开,果真是白乘风传信。
信上只有一句——
“来千仞洞府。”
钟离净一眼扫过信纸,不动声色将纸条卷起来,转身往楼外走去,路过白三长老时低声道:“我有事出去一趟,小羽便交给长老了。”
白三长老守了三日,还是头回见他出门,看鹿灵羽还在楼中打坐,若不叫他回头定要抱怨。
白三长老便问:“要不叫上少主?”
“不必了,让他安心修炼吧。”
钟离净留下话自顾自出了庭院,白三长老担忧鹿灵羽修炼会再出岔子,到底没有跟上来。
走出庭院时,天边的霞光与残阳打在钟离净身上,有些刺眼,他捏碎了袖中的一枚玉简,便不紧不慢地往白千仞的洞府走去。手腕上的银蛇手镯紫晶蛇瞳闪烁起紫光,是谢魇察觉到不对,分神给钟离净传音。
“白乘风要动手了?等了三日,可算决定好了吗。”
钟离净神色淡淡,传音回道:“还不清楚他打算如何,神池那边呢?药液淬炼得如何了?”
谢魇话语中添上几分笑意,“明日便可淬炼完毕,届时就能用上了,云夫子说药效极好。”
“那就好。”
钟离净眼底也多了些许笑意,白千仞的洞府不远,他很快就走到了殿前。在白千仞死后被封闭的殿门开了一道缝,门上挂着一盏灯笼,钟离净敛起笑意,推门走进去。
殿中仍是上次钟离净来时的模样,放在上首白千仞习惯坐的位子上的傀儡娃娃也没有移动过,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睁着眼睛平躺着。
钟离净没见到白乘风,便走到位子前拿起那只傀儡。
数月过去,这只简陋的丑娃娃放置在无人的空殿中,被覆上了一层灰尘,看着五官都有些模糊了,钟离净刚要拍干净,身后便响起白乘风的声音,“难为你还记得千仞生前最喜欢这个娃娃,特意给他送回来。”
钟离净一回头就见白乘风从门外走了进来,仍是一袭白衣,身影与步伐都如春风般温和。
他轻拍干净傀儡娃娃脸上的灰尘,放回了位子上,朝白乘风走去,“还以为义父会先来。”
殿中只点了一盏宫灯,在钟离净来之前就已经亮了,如今刚入夜,倒也照得清殿中状况。
白乘风看着他走来,眼神有些恍惚,“想当年我刚将你们带回九曜宫时,你们都还小,没想到一转眼就过去这么多年,千仞走了,你也长大了,都不似当年那样可爱了。”
钟离净神色微顿,走到他面前,“我来九曜宫已经百年有余了,你今日才想起来我长大了?”
白乘风恍然回神,笑说:“若是千仞在,定会说不管他多大,都是我最听话的儿子,若是老三,则会与我说一些劝慰我不要伤怀的话,若是老四,他根本就听不懂。也就只有你,在我面前总是没大没小的。”
钟离净可不惯着他,“我从小到大都是这个性子。”
白乘风感慨道:“是啊,这么多个义子里,你是最让我不省心的,但你也是最重情义的。且不提老二过去对你做过的那些事,在他眼中,能压制他的除了我便只有你了。”
钟离净眸光有些晦涩,“你近来总是想起老二吗?”
他可没有忘记,白千仞正是死在了白乘风手下。
白乘风自然也没忘记,他摇摇头,很快换了话题,在袖中取出一个玉匣,“罢了,过去的事便让他过去了。给,你要的补天化灵浆。”
他真的取来了药?
可真正的补天化灵浆,已经送到了天道院,在云夫子和佘长老几人合力下淬炼融合的药液明日也快要炼成了,白乘风今日送来的补天化灵浆只会是顾云寻来的替换之物。
那白乘风知道这是真是假吗?
不……
这里面会是那替换之物吗?
钟离净怔了下,向玉匣伸出手,可要触碰到玉匣前,他又停下来,看向白乘风。白乘风正望着他,眸中含着笑意,温润又宠溺。
“还看我,不要补天化灵浆了吗?”
钟离净望着他的眼睛,想要从他眼底看出他此刻究竟是真心还是演戏,神色认真而迷惘。
“我想先知道,你为何刻意约我到白千仞洞府见面?”
捉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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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7章 第二百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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