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底的水清澈,晃一晃洒出一两滴落在安隅手上。他抬眼,见对面谢帆眼神比这杯底的水还要清。
忽然,几个扛着铲子和其他锄地用具的人影从窗前走过,看方向是去后山的。
安隅好奇道:“这些人是去做什么?”再说这个时间大家应该都在家吃午饭或者休息,正午的太阳是最毒辣的。
谢帆敛了神情:“这些人都是去挖墓坑的。”
安隅倒是忘了这茬,如今外面都是用机器挖坑,很少用人力挖这么大的坑。只是这后山不大,瞎子的墓坑会选在哪儿?
谢帆听了这话神色有些难看:“按习俗是要葬在红姨旁边。”
死后夫妻合葬。
和瞎子合葬,红妹肯定不愿意。可她不可能再反抗什么。她明明已经解脱这一切,却还是被束缚。
空气中飘荡着难言的寂静。
安隅想开口说什么,却半晌没能吐出一个字。
最后谢帆状似轻松地站起身,拍了拍衣角说:“我得出去一趟,你也休息一下吧。”他又看向安隅的眼神又恢复了往日的纯净,浅淡的笑着转身。
安隅看着谢帆单薄的肩,离开时挺直的脊背,心里像空了一小块。
谢帆出门刚走两步,便遇上村长从瞎子家出来。
他叫住谢帆,招手示意他过去:“诶船仔!”
谢帆顿了顿,神情维持不变:“怎么了村长?”
村长见他不动,只好向他的方向走了两步,压低了声音道:“你去老头那里弄副棺材,这么热的天,要早些放进去,再弄些炭块,这个应该不好找,多少都行。”
谢帆视线偏移,看向远处某个地方,是矬子从家中出来。
只一瞬,谢帆的视线又回转到村长身上,并满口答应他刚才说的:“好,我去找老头。”
村长视线飘忽,轻咳了声道:“那个外村人在你那儿……没捣什么乱吧?”
谢帆迟疑地摇:“没有。”
村长自诩最了解谢帆这个人,欲言又止的样子一看就在撒谎,忙问道:“他是不是干什么事了,要是欺负你了就搞告诉我,村长帮你。”
谢帆神色惶惶,连忙摆手:“没有捣乱,就是……就是,前天晚上我看他很晚了还出去,手上拿着手机。”
村长一听脸色立马不好:“出去干什么,打电话?村里可没有信号!”
谢帆像是被吓到,嘴唇微抖,手指紧紧揪着衣摆:“我不知道,我只是看到他出去,别的我都不知道。”
村长呼吸急促起来,又怪他:“你怎么不早说!前天的事情到现在才讲……这可怎么办!”竟慌得手脚都不知道放哪。
谢帆缩着肩,弱弱地说:“你当时只让我拖住他,没有说不让他出门。”
村长原地跺脚急得原地转了两圈,半晌后,左手拳头和右手掌一碰:“你继续盯着他,有什么情况记得一定一定要来告诉我!这样……你晚些时候再来找我,我有事跟你说。”说完就小跑着离开了。
急匆匆的也不知道是要去找谁。
谢帆无声地看着他离开,脸上害怕的神情逐渐消失,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嘲讽。
矬子家的门留了一条缝,谢帆轻轻一推就开,矬子缩在左边的墙后,见有人来了立马抬头。像是特意等着。
谢帆扶着他站起来:“你怎么知道我会来,慢点……”他一边掏出洗旧了的小方布给他擦拭下巴上流下的口水,一边让他在椅子上坐下。
矬子说话有些急:“瞎子死得不,不对。”
谢帆面上毫无意外的神情:“我知道,多半是和林刚有关?他们两个向来关系不好。”
矬子本就笨拙的动作此刻又添了急切,将桌子上的杯子也碰倒了:“红姨,红姨也……死得不对!”
谢帆扶杯子的手顿住,双眸凝了一瞬:“什么意思,你慢点说。”
矬子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了几声后继续道:“我昨天,在瞎子家后院子经过,听到他和林刚说的话。”
谢帆听他断断续续说完,紧抿着唇,脸色难看。
他们只知道瞎子和林刚不和,这些都是村长告诉他们的,可为什么不和,村长只是三言两语搪塞过去。
原来这其中原因竟是和红姨有关!
矬子的声音带了些颤,有些哽咽:“红姨死得好惨,林刚,不是人……”他绝望又含有希冀的眸光看着谢帆,“我们能给红姨,报仇吗?”
谢帆怕他身体经不住这么大的情绪冲击,先敛了情绪安抚他:“会的,我会给红姨报仇,杨姨也一样。”
矬子平常很听他的话,可这次却久久不能从深陷的情绪中拔出:“如果我们没做到,怎么办?我怕我等不到了……船仔。”
谢帆眨了眨泛起了酸涩的眼:“不要说这种话,很快的,很快就能报仇,不是还有安隅?就算我们做不到,他一定可以做到。”
矬子听见安隅的名字,恍神道:“安隅,杨姨的儿子,对,你去告诉他好不好?红姨死得不对!不对……”
谢帆点头,抓着他的手轻轻晃着,另一只手不停轻拍他颤抖的背。
“好,我和他说,他也有事需要你帮忙呢,你先缓缓我再和你说,喝点水吗?”他视线下移,看见了矬子红得发紫和有些发肿的脚踝,细看却没有发现伤口。
矬子的裤子原本很长,能盖过脚背,因为刚才动作大,裤脚往上缩了一小截,这才露出了脚踝。
谢帆无声转开视线,将安隅晚上打算去看瞎子尸体的事告诉了矬子。
“晚上村长应该会亲自守着,你到时候找准时机想办法去替一替,留出几分钟的时间就行。”
矬子面露疲惫点头说好,近段时间他总是觉得身体没有力气,睡在床上的时间越来越长,也正是因为白天躺久了,昨天晚上才会出门,恰巧听了瞎子和林刚两人吵架的墙角。
谢帆用旧方巾擦了擦他的脸,只是稍微动了几下,矬子便满头大汗。他眸光中含了些悲伤,却没叫矬子看见。
应该能撑到那个时候吧?谢帆心中像踩空了一大步,失重和茫然同时占据他的感官。
他看着矬子吃了药,在那张简陋的木床上逐渐睡去,才关好门离开。
神思飘离,他走到家门口才想起村长吩咐他的事情。刚要转身,面前的门开了。
他动作缓慢的抬起头,看见了安隅泛青的下巴,还有张合着正在说什么的嘴。
“你说什么?”
安隅见他魂不守舍,眉心紧拧着将人拉进屋来:“这是怎么了?”来这儿这么久,还没见过他这副模样,拉着的手腕也冰凉,他拿过自己的外套披在他谢帆身上。
外头近39度的天气,不至于冷成这样。
谢帆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温度,眼睛有些泛酸,他徒劳地眨眨眼,想要将泪意收回,最后凝聚的眼泪从眼角滑落。
安隅见他不说话,擦眼泪的手都带了急切:“说话呀,哭成这样……”有些下重了手,白皙的脸上被他擦出了红痕。
谢帆想开口说些什么,一出口却成了哽咽,眼泪越流越凶。
安隅知道一时半会儿问不出什么,只好一直给他擦眼泪。待到这人终于停了抽噎的声音,安隅披在他身上的外套袖子也湿完了,末了这人还怪道——
“谁让你问,听你问,我就忍不住。”谢帆哭完,还带着浓重的鼻音。
安隅想要骂人的嘴张开又闭了回去,心道;跟个小孩计较什么。
李仕要是看见这一幕,恐怕要说些什么难听的话了。
“这下你总能抽空说说,到底怎么了吧?”安隅拿过一旁的茶壶倒水,冲了冲手。
谢帆鼻头红红:“矬子有些不好了,我……担心他。”
安隅甩了甩手上的水,侧头看他:“他这个病在城市里并不少见,但如果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用药控制,应该不至于到这个年纪就恶化。”
谢帆将脸埋在双掌之间,有些接受不了:“我总和他说,再等等,等到我们能出去,就攒钱带他去大医院看病。”
可好似已经晚了。
安隅不觉得这是什么难事:“等出去了我帮他安排医院,钱也不用担心,我这人没别的,还就是钱多了点。”
谢帆被这话逗笑了,心中压着的那块沉石也终于松动些:“不好让你出钱,如果真有机会出去,我攒钱还你。”
安隅听他这话眉头一皱,又讲不出哪不对,只好转而问:“你找矬子是去告诉他晚上的事?”
谢帆点头,将披在身上的外套拉下,却没急着还,而是圈在臂弯里:“他精神不好,我让他下午好好休息,晚上去就行。”他迟疑一瞬,不知道该不该把林刚和瞎子之间的过节告诉他。
挨着肮脏事情的人,或许也会被别人视作是肮脏恶心的。桥村是肮脏的,桥村的村民也同样被人当做脏东西。
谢帆觉得难堪。
安隅看出他的犹豫:“还出了什么事,该说就说,咱俩一根绳上蚂蚱,跟我还藏着掖着。”
谢帆愣了愣,想起了杨姨;她果然没说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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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 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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