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新近迎娶了王君,短短五日内,陛下又亲赐一位贵君,真可谓喜事连连。按本朝礼制,贵君入门不宜大肆铺张,只需一顶小轿从侧门抬进王府即可。
然而,当今陛下.体恤楚王王君出身寒门,特赐那位出身高贵的贵君以示恩宠,此举无疑是对楚王一家的格外恩典。
外头锣鼓震天,夹杂着唢呐的嘶鸣与鞭炮的炸响。人影在朱红绸缎与金箔碎纸间攒动,好不热闹。福子缩在朱漆院门后,指尖抠着门缝的木刺,一颗心被外头的喧闹勾得发痒。他先怯生生地瞥一眼在院子里晒太阳的自家少爷,见人眉宇舒展,并无动气之色,这才大着胆子将半边身子探出门去。
秋露端着药碗从屋里出来时就看到福子探着身子往外偷看,她把药端给王君,笑道:“想看就大大方方地出去看,春熙堂跟前厅隔着好几个院子,你在这里能看到个什么?”
福子一屁股坐在门槛上,不屑地摆摆手:“我才不去看呢,王爷娶了我家少爷尚不过五日就再娶一位贵君把我家少爷当什么了,而且还搞这么大阵仗。”
裴衍之瞥了他一眼,只见福子气的腮帮子鼓鼓的,一边往外边看一边为自己打抱不平,淡淡道:“这位贵君身份贵重,父兄又皆在朝中为官,面子和礼数自然是要给足的。”
这几日秋露跟他讲了许多王府内外的琐事,尤其是那位即将入府的贵君的家世,足足跟他细数了一个时辰。
那位贵君姓曲名唤云韶,是太常寺卿曲大人的幼子。曲家世代簪缨,自开国以来就以诗礼传家。父亲曲衡现任太常寺卿,执掌宗庙祭祀、礼乐典章,更兼领翰林院事,凡国之重典皆出其手,堪称陛下“心腹中的心腹”。族中兄弟也多身居要职,在朝中势力更是盘根错节,不可小嘘。
只是论及曲公子本人,除了年岁之外秋露倒也没多说一句。想他一个坤君,即便是出身世家大族,也很少能在人前抛头露面,旁人对他知之甚少也不足为奇。
还有谢明璋后院那些不知是抢来的还是买来的郎君,裴衍之也只当是听别人的故事,听过也就罢了,心中并无半分波澜。
自打那日见过母亲和谢明璋后,虽说他的话不中听,可心里的疙瘩却是消了不少。想他出身寒门,初来天子地界不知其中的弯弯绕绕,没想到一个不慎触怒了天子龙威。不仅错失了快到手的状元之位,还永远没了科考的资格甚至还被赐给了他儿子,为其冲喜。
即便心中还有不甘和愤懑,可他如今被拘在王府一方小院中,除了养病就只能无事晒晒太阳,自个儿找些乐子消遣度日了。希望有朝一日能得到一封和离书,让他远离这个虎狼窝。
想起那日跟谢明璋说起这个,他刚听了一半儿就脸色难看地拂袖而去,看来是难了。如今只盼着谢明璋不来扰他清净,以后不作妖拉着他去陪葬,其他的事都与他没什么关系。
裴衍之看着福子坐不住的样子,想他年纪小正是好奇心正重的时候,便放了话:“你想看就去看看,就当见世面了。”福子听他这话,本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又见少爷万事了然于胸的眼神,到嘴的话就被咽了回去,忸怩了半晌才撒腿跑了出去。
秋露见状大为困惑:“王爷和陈管家刚刚差人来请您到前厅受贵君的礼,您都推了,现下为何却让福子到前厅看热闹。”
裴衍之抬头看了看头上飘着的几朵云,幽幽叹了一口气:“小孩子爱看热闹贪新鲜,就让他去看几眼罢了,跟着我在这个院子里,整日也见不到几个活物,没意思得很。”
秋露沉默不语,不得不承认王君的话说得对,可是春熙堂中清净寂寥却挡不住前厅的喜庆热闹。
只是在这王府中即便王君不争不抢,可他又真能落得清净吗?他一无恩宠,二无子嗣,如今又来了位身份尊贵的贵君,想必今后事情会越来越多。
秋露的心思裴衍之自然不清楚,哪怕知晓也只会一笑置之,说她想那么多只是庸人自扰罢了。
福子从前厅回来后拿来不少喜糖和点心,他一边大快朵颐一边说着前厅的热闹。等把怀里的东西吃完才颇为不解地问自家少爷:“前厅热闹是热闹,可王爷却连个脸都没露,只让身边的长平来回了个话,说是病得起不来。”
他擦了擦满是碎屑的手,等着他家少爷为他答疑解惑:“那天见到王爷时候还好好的,不像病得起不来啊,这才过去两三日怎么就又病倒了?”
裴衍之心中暗自嘀咕,这楚王时而有病时而没病,整日里不是捣腾些诡谲莫测的事情,便是言行无端地神神道道,实在让人摸不着半分头脑
新婚第二日说既然裴衍之想图清净度日,便让他从主院搬来这偏远的春熙堂;第三日让身边的长平送来一把檀木雕花的琵琶的琵琶,说他闲来无事可以琢磨琢磨,也算有一技傍身;昨日又让人把院子里那只会说话的虎皮鹦鹉给带走了,往院子移了两株早就枯死的昙花……
裴衍之是想做到“水过无痕”的境界,可如此高深的境界并非一日之功。想到这几日的事情,言语中尽是不耐:“露不露面的那也是他自己的事,与我们并不相干,小孩子家家的操那么多心作甚?”
“本王新婚不过五日就另娶他人,看来王君心中并不在意,今日这大喜的日子还能在春熙堂从容喝茶。”裴衍之的话正好被一字不差地落到了谢明璋耳中,只见他不疾不徐地摇着扇子走进春熙堂,俨然一副斯文有礼的作派。
裴衍之见他一身月白常服,身上连件喜庆的挂件都没有,观其神色也不像他说的病得起不来,便讥讽道:“听说王爷重病在床下不得榻,连堂都拜不成。这么晚了却又能跑来春熙堂,看来还真是应了王爷那句话,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谢明璋听了这话倒也没恼,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一杯茶,冷茶入喉今日的烦躁也被浇灭了不少,“我本就不想娶那尊佛,他跟你一样都是老头子硬塞给我的,娶来也没什么意思。今儿老头子不在,本王跟他拜什么堂?再说了要不是他,本王今日也不用一直窝在后院,后院那几个郎君吵吵得本王耳朵疼,来你这儿躲个清净。”
裴衍之懒得看他,“王爷是天潢贵胄,不像我等平头百姓没什么抗旨的权利。王爷若是真不喜欢,大可到太和宫面呈陛下,推了这桩婚事,何必这在里发这些牢骚?”
“你平白无故地害本王作甚?本王若是死了,依着我朝祖制,你还得为本王殉葬。对你有什么好处?”
“本王也知道这桩婚事你不愿意,你以为本王就愿意吗 ?再说不光你我,还有我跟刚抬进府里的那位,这两桩婚事可都是在圣旨上白纸黑字写下来的,你们的名字可是要写进皇家玉蝶上的。你们拒婚是抗旨,难道我就不是了吗?”
谢明璋又续了一杯茶,想起那天裴衍之跟他讨要和离书的事情,只觉得可笑:“莫说去找老头子拒婚,天子赐婚,哪怕是成亲后二人想要和离那也不允许的。不管是拒婚还是和离在老头子眼里都是抗旨不尊,轻则罚俸训斥,重则夺爵流放。你们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们这些做皇子的了,觉得在我们在老头子那里很有面子?”
见裴衍之不搭他的话茬,谢明璋继续喋喋不休:“对于老头子来说,你我并无什么差别,被触了眉头管你是他儿子还是平民百姓,在他眼里都差不多,不过一具尸体罢了。”
“这哪里能一样?虎毒尚且不食子,陛下也是血肉之躯,哪儿能……”裴衍之本想反驳他的话,可这话刚说了一半儿就被咽了回去。前几天他刚明白了什么是君心难测,现在可不敢再妄议天子,免得别人捉住话柄。
谢明璋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最好相信本王的话。”他本来想来这里躲清静的,没想到越说越烦躁。他没好气地往外吆喝了一声:“长平,把春熙堂的厢房收拾出来让王君住,今晚本王要睡主屋!”
谢明璋话音刚落,只见一道身影落在院中。长平不解地看着王爷又看了看一边的王君,小声道:“主屋不是王君在住吗?况且今儿晌午您不是答应了叶郎君今日去他哪里吗?”
谢明璋怒目圆睁,沉声道:“整个王府都是本王的,本王想住哪里就住哪里。不住主屋难道还要本王住厢房?至于叶郎君,他要是派人来问,你就说明日本王还要带着王君和贵君进宫朝拜,他那个院子离大门太远了不方便!”
“是!”长平生怕惹怒王爷,赶紧领了命令开溜。
谢明璋乃是王府主君,他的话裴衍之也没什么拒绝的权利,只能看着自己的东西一件件被挪到西厢房,两人各怀心事地挤在一个小院里将就过了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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