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崖花?
贾岁心里一惊,停下手中农活,忙问道:“你果真看见了?那先生说得可是……”贾植喘着气,点头道:“是,我真看见了。你别不信,就在村子外头。”
贾岁抓住他手,再次问道:“你真确定吗?”贾植再次点头,笃定的说:“我亲眼所见。就生长在悬崖上,村外七里,错不了!”
贾岁道:“那事不宜迟,咱们赶快走。”说罢,起了身,抓住贾植,往村外去了。
两人都是山野里长大的孩子,村外七里,虽山路崎岖,却也无需多久。贾岁抬眼望天,更见天气万里无云。她一时激动难忍,簌簌落下泪来。
自父亲走了,母亲病了,哥哥伤了。她已多年不曾有过如此激动而难忍的感情。这大半年来,母亲身上的病是一天比一天好。这大半年来,她忙得夜里倒头就睡。可她非但不觉劳累,年少的梦却不断地浮现。
那是曾经的一个外乡人对她的许诺:“等岁岁长大了,我便教你一门功夫可好?”也是她带来的,一个村外世界的梦。小小的贾岁,从小便看惯了这黑山绿水。可不知怎的,自她来后,风也变得不一样了。
她是从西域大漠来的,却取了个汉人的姓,因为那个男人姓宋。她会的武功不多,却有一本剑谱,也是那个男人给她的。最后弥留之际,她将剑谱交给贾岁。
贾岁也曾翻阅,只是那剑法颇为高深,她无人教导,怎么练也练不好。再后来,青涩美好的梦经不起生活的摧残,她在宋忱悦坟旁挖了个坑,混着梦想与远方,将剑谱埋了下去。
剑谱名春晖,听宋忱悦说,这是外边一个门派的上乘剑术。等她学了之后,便可前去拜师。拜师,出师,然后,游历江湖。北雪、南山、西风、东海,不拘于小山村。
等回来之后,要不要再去扫一次墓呢?
贾岁抓了贾植的手,拼命往天边跑去。
本该一个时辰的路程,却在贾岁发了命的狂奔下,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她大喘着气,顺着贾植手指的方向去看,果然有几分神似。贾植道:“呼…我…我没骗你吧。”
贾岁点点头,看着那花,喘着气说:“只是这山高了些,咱俩上不去。走,咱们换个方向。”那山粗看也有数十丈,以他俩的本事这儿绝壁悬崖爬,定会落得粉身碎骨。
贾岁说完,正待要走,可贾植一把坐下,“别,别,别,我的好姑奶奶,咱们歇息会儿。”
贾岁笑得咧开了嘴,又轻轻在贾植身上踢了一脚。说道:“真没用。”
她停了下去,匍在溪边,拿手舀水来喝。过了一会儿,又埋了头进去,溅起一地水珠。贾植则瘫在旁边看着春日暖阳下的少女。
贾植看得入了迷。只是很快,贾岁仰起头,问道:“可休息好了?”溪水顺着她小麦色脸线滑落,滚入青草之间。贾植也挺起胸膛,说道:“走!还以为我怕你不成?”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往后走去。山路崎岖,道路蜿蜒,所幸两人俱是山野里长大,自小便走惯了的,不一会儿便找到条较平坦而又能上山的路。
两人盘坡转径,一步步朝山顶登去。他们所在的小村是个极偏僻的位置,最近的小镇离此足有上百里路。是以人烟稀少,荒山野岭的总免不了杂草丛生,两人相互扶持间,也一步步登上了顶峰。
贾植甫一登顶,立刻瘫在地上,嘴里叫道:“你去吧你去吧,我实在是走不动了。”贾岁径直往崖前走,顶上方圆不过几丈,她却走了许久。她的心跳得很快,不知是激动还是害怕。脑子里闪过很多念头,纷乱不堪。她捂住胸口,想借此来平复过快的心跳。可是毫无作用,反而越来越快。
顶上方圆不过几丈,却在其中线被分成泾渭分明的两道。一处是绿野遍地,临花那处,则乱石林立。很快,她越过那道线,看到了绝崖,然后走近,在良久的沉默后,直接动手将其摘了下来。
花是绝崖,只是颜色暗淡,光华不再,已失了药性。
贾植看她半天不动,忙赶过来,问道:“怎的了?可是花错了?”
贾岁回神才发现,两行热泪已顺颊而下。“若是能早半年发现就好了。”
贾植掰开她手,拿花一看,原来这花上七片花瓣,已脱落两片,干枯两片,褪色两片。只余下最后一片,尚有些许艳红光泽。
他扭头看贾岁,后者已哭得像个泪人。他急得直挠头,说道:“莫急,你看咱们才找了大半年就找到了一株。这不还有时间吗?”
“没事……我已……预料到了这个结果。”
贾岁转头想笑,却倏地看到远处天边,一条黑线如浪而来。
再一细看,竟是数十骑从地平线上涌来。
贾岁大惊,忙开口道:“你看那边,好像是一队骑兵。”贾植顺着她手指去看,方才还只小黑点一般的黑线,已渐渐庞大成一处黑团。
此时再一看,来骑腰悬弯刀,膀负红巾,乃是肆虐一方的赤血寨。贾岁瞳孔猛缩,微微愣神,身体开始止不住地颤抖。数年前的回忆渐渐涌上心头。
赤血寨原来是前朝所建立的军队,在对南方的进攻中大败亏输。溃散的逃兵流窜至此,其间有一人,姓李名林他收拢溃军,啸聚山林,逐渐形成几百人规模的赤血寨。
寨贼皆为行伍出身,训练有素,占据险要地形,为祸一方。官兵几次围剿,终是竹篮打水。
贾村与世隔绝多年,早不知道外头变化。村中尚无防备,贼兵铁蹄已至。
她爹在她身前,被贼兵剁成两截。
染血的刀,狰狞地笑,脸上两道可怖的伤疤,还有从未间断过的大雨。都成了她童年的梦魇。
她本以为自己早在时间的抚慰下愈合了伤口。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赤血的红巾依旧能吓得她浑身不敢动弹。
许是察觉到了她的异样,贾植拉住她,说道:“快走啊!你愣着干吗?”
贾岁这才回过神,说道“哦,哦。好,咱们快走,对了,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她受回忆所摄,不知贾植刚才所言。此时贾植已拉了她走,正要寻原路下山,又道:“我说,这方圆百里只有咱这一处村子,他们是朝我们来的,咱们要赶快回去!”
“是了,是了,要赶快回去,要赶快回去。”两人才跑到来时路口,贾岁又忽地站住。看看远方,又看看脚下。贾植彻底急了,忙叫道:“哎哟,我的姑奶奶欸。您到底在愣什么,再不回去通报消息可就真的来不及了。”
说罢,他正要往下走,却被贾岁拉住。后者道:“不行,要是从这里走,山贼一定比我们更快!”
赤血寨虽是山贼,可军伍出身,自是知晓马的重要性,是以山寨里养了不少好马。此时贾岁一说,他当即明白。再看向远方。
前面只有几骑,后方被卷动的烟尘掩盖,看不清人数。此刻,他只得庆幸村子周围并无官道,山贼再快,仍旧要下马步行。只是如他们不能及时将消息传回村子,后果仍不堪设想。当年山贼袭村,若不是贾岁的爹在前抵挡,他们决计撤不到后山。那年村子里没人会武功,等山贼劫掠过后,他们才回了村。
断壁残垣,暴尸荒野。此后,又有很多人离开村子。走向外界,还留在村子里的也不过十数户人。
就在他苦苦思考对策之时,贾岁却回了绝崖花之处。他看着贾岁沉默的身影,惊诧开口道:“你疯了?敢从这儿下?”
贾岁捂住狂跳的心脏,冷冷开口道:“可是,我们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或许有人提前出村看到,可他们不敢保证。贾岁看着底下的悬崖,用脚轻轻一踢,一颗石子被她踢飞。在石壁上砸了两下,落到地面。
悬崖很高,从此下可谓九死一生。但并非毫无可能,她的目光向左移,凝视着先前饮水的那条小溪。再往前一点,便有处颇深的水池,那是周围几条小溪汇聚的地方。若是能从此处入水……
等贾岁把心底的想法说给贾植,后者先是摇摇头,又随即看向山贼。终于把心一横,说道:“好,咱们就往下试试!”
两人对视一眼,不再犹豫。便往悬崖爬去。在最后一刻,贾植忽地看到,那黄沙之中,似有一白色人影。
贾岁的脚率先踩在一处凸起上,手抓着崖顶。所幸的是此处常年经受风吹日晒,崖壁之上倒有无数可借力之处。她一边爬一边说道:“你跟着我的路线走,别急。要是人摔下去,那咱们就只能给他们托梦了。”
贾植被她逗得一乐,稍稍缓解了心中压力。当即跟着她的路线往下爬动。
为什么是贾岁先动,一来宋忱悦送教过她一套呼吸吐纳的法子。虽不至于有多大用处,但长久练习下来,也算强身健体。二来则是她过早地承担了家庭的重担,而贾植却还在父亲的荫庇下。故而还在他克服恐惧之时,贾岁便已动身。
等他也攀附在崖上,贾岁继续道:“千万不要往下看,知道了吗?”她不说还好,这一说。贾植当即往下瞄了一眼,随后更是差点踩空,他不敢回话只敢点点头。
两人爬了多时,已离水池越来越近。贾岁盘算时间,愈发感觉心中没底。她再往下一看,却见左下有处凸起的平台,恰好能容一两人站立。当下不再犹豫,纵身一跃,稳稳当当地踩在了石台上。
贾岁再抬头,看着远处贾植,她心底焦急,大喊道:“你快来,跳过来,我接住你。”贾植扒住墙壁一看,那台子本就不大,又被贾岁占据一半,哪里还敢跳?支支吾吾不敢说话。
见贾植如此,贾岁本想继续,可他又是为了她哥而来,她怎能将人独留在悬崖上?当下心急如焚,又不敢造次声张,当下只把一双黝黑的眸子盯着贾植,眼底满是恳切。
贾植与她对视一眼,却忽觉气力从心底蹦出。当下大喝一声,也跳了过来。贾岁见此,伸手一抓,两人额头磕在一起。各自哎哟一声,好歹是站住了。
贾植被一磕碰,正觉有些异样,心底一股不明的情感涌出,可正待他去细想,便听贾岁道:“咱们继续。”她甫一说完,一个灵巧翻身,这石台上,便只剩一只手扒住。
可许是她太过急躁,这次脚上竟未踩稳。石子一落,脚底一空,手上又是虚抓,当下一声尖叫。两手一落,跌落悬崖。
关键时刻,贾植反应过来,连忙俯身将她手抓住。
一时间,贾岁全身系于一手之上。贾植此时顾不得其他,一手扣住岩壁借力,一手抓住她。说道:“你试试脚上还有没有能踩的地方!”
贾岁照做,可不知是情况危急,还是如何,她试了好几次也无处接力。此时,抓她的手腕却倏地向上一滑,两人这才知道。原来这一路下来,贾植手心早已渗出冷汗。若是贾植抓住她的手掌,只怕她早已跌落悬崖。
贾岁只感觉自己要死了,她看着贾植,突然心底有着千言万语,可话临到嘴边,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思虑再三,她只得说道:“你放了我吧,然后回家,去通报消息。要是村子已经……已经遭遇不测,你就出村吧。”
贾植当即打断,怒骂道:“你闭嘴!谁说你要死了?看我把你拉上来。”他一边说,一边使力。可非但没拉上来,反而又往下滑了一点。
贾岁声泪俱下,道:“不,别拉了,再拉下去你也活不了,你出村之后,记得替我看看这个世界,每年给我上香的时候把见闻告诉我,让我在下面知道就好了。”
“滚蛋,谁要死?谁要出村?谁要替你烧香还要把见闻告诉你?你以前整天嚷嚷着出去,就遇见了个破悬崖,你就这副德行?你还出去个屁你去!”
很快,他又低声细语地说:“相信我,你不会死,我一定会拉你上来,我一定会拉你上来的!”
贾岁被他一骂,各种情绪涌上心头。当下想道:“是了,若我连这个也跨不过去,又怎么出得了村子呢?”说道:“好!咱们想想办法,想想办法!”说完,她赶忙镇定心神,思索当前困局。
贾植闻言大喜,开口道:“是了,是了,等你以后出了村子,再回来把故事讲给我听!”说完,仍拼命地将她往上拽。扣在石壁上的左手渗出鲜血,他却不管不顾。
贾岁突然言道:“等等,你别把我往上拽。看那边的水池!还记得我说的吗?你将我荡过去!”
贾植顺着她说的去看,却见那水池离此有甚远!
贾植骂道:“你疯了吗?我给你荡过去?你找死也不是这么个找法!你闭嘴,我会给你拉上来的。”
贾岁沉默了一会儿,再次说道:“可是,拉不上来的,石台只有这么大。”
贾植此时也沉默了,说道:“好,你,你别死!”
两人不再开口,贾植更是死死抓住贾岁手腕,从左开始荡了起来。贾岁也跟着他的手臂,左右摆动着身体。水池周边布满了砂砾、鹅卵石等。只要稍偏了一点,贾岁必是殒命当场……
贾植受伤的左手早已鲜血淋漓,可他仍咬紧牙关,一言不发。只求将贾岁荡得再高些。
终于,当贾岁被荡至最高点时,两人同时开口道:“放!”“我放了!”
在空中,贾岁并拢双腿,双手交叠放在胸前,以垂直的姿态落入水中。贾植看在眼里,心中却仍是急得不行。只因着离地四五丈的距离,即使是落在水中,水面也坚硬得如石地一般。
又过了一会儿,水面翻腾间逐渐显露出一个人影来,正是贾岁,她水性颇佳,入水之后被猛地一拍,又很快地调整过来。
浮出水面,她大喊道:“我先回村!你下了山快来!”
直到看见贾植点头,她才起身上岸,发足狂奔起来。等她的背影消失在视野,贾植回神才发觉,自己的手早已止不住地颤抖,他拿眼一看,这左手食指上的指甲已断裂一半。又落有细小的石子嵌在肉中。
另一边,贾岁朝着家的方向拼命地狂奔,她不知道山贼已前进至哪儿了,所以只能拼命地狂奔。等最终到了村前,仍是一片祥和的景象。她心中稍加镇定,喘着粗气,进入村口的小寨,这是当年山贼走后,众村民组织修建的。由贾昌负责主要设计,寨子虽小,可用来阻挡山贼还是足够。
她进了小寨,将里头的钟声一敲,再支撑不住,眼前一黑,瘫倒在地上。钟声传遍小村,不一会儿,整个村子里的男人都赶过来。见她躺在地上,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儿了。”
贾岁喘着粗气,被人扶了起来。颤巍巍地说道:“山贼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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