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会让人变勇敢,懵懂不定的喜欢总让人战战兢兢。
喜欢时会让人变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尤其是与自己近在咫尺,朝夕相处的人就是令自己心动难抑的对象。
于是每一次的接触,日常的一言一行,就变得单方面焦灼。过度的依顺是蛰伏心底的毒药,过于的反常是暴露心迹的引线。
此刻即是。
该怎么去让这个行为显得顺理成章呢?或者该怎么不着痕迹地盖过此事呢?
或许是不是苏槐心里想太多,又或者是因为那份放在手里的精巧礼袋扰了心神,又或者是那天晚上的气氛被哄抬得过分暧昧。
明明以前也做过的事情为什么今年就开始变得思绪过多起来。因为自己那时的犹豫,差点就暴露了自己真实的内心。
的确,他偶尔也想坦然一次,但又觉得这种时刻不应该将自己或是旁人的精力分担在这种不痛不痒的情爱之上。
高三学生的心理、精神、注意和时间都很珍贵,他自扰之,不应该牵扯旁人。更何况是让他分心的源头。
而且他与江黎的关系非同寻常,他不同于周文君,就算说出口也会有长久的分隔让双方共同冷静疏离。他们朝夕相对,苏槐觉得自己把握不住尺度。
倘若一如既往的相处是将关系置于平衡,一方的失足便会让这段关系变质崩溃。
克制是让所有心绪归于平稳的最妥当做法。
制衡、约束,保持稳定。一切不知去向何处的发展都将是覆水难收。
好与坏,都不是现在应该去思考或承担的。
苏槐一向谨慎,此刻一如往常。
幸亏小孩子的脑回路清新脱俗,在苏槐苦恼时又顺手递过台阶。
卢晓颖扒着他的胳膊问:“你不会是因为要和我绝交所以才不愿意来找我的吧?”
苏槐看着她可怜兮兮地表情,使坏道:“对啊,可烦你了。一想到这些好吃的巧克力要进你的肚子,就让我很难受。”
“哎呀!你怎么能这样呢!我不就是上次没经过你同意翻了你的相册吗?别这样计较啊……”
“卢晓颖,你说什么?”苏槐伸手扯着她的脸颊追问:“什么时候的事?我都打算和你和好了你自己爆料了?还干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全都招了,不然我今年都不会和你说话了。”
卢晓颖自知理亏,捂着嘴怎么也不开口。
苏槐道:“今天的宵夜有你最爱吃的卤牛肉。你要是说了,就让你吃。”
卢晓颖飞快回:“我不说也要吃。”
苏槐故作凶恶道:“这是我家,我说不让你吃不就一句话的事。到时候不仅不让你吃,还让你看着我们吃。”
卢晓颖:“你坏!怎么可以这样……亏我刚刚还觉得你比江舅舅好。”
苏槐撕开一块巧克力放进口中,不以为意:“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卢晓颖扑到江黎怀里浮夸地装哭。正好柳溪端着洗干净的荸荠走过来,看着这副场景有些意外:“怎么了?小槐,你把晓颖弄哭了?”
苏槐:“呵。”
江黎把卢晓颖支起来:“她演戏呢。”
卢晓颖趁机打小报告:“槐舅舅说不让我吃卤牛肉。”
苏槐:“……”
柳溪看着她滑稽的模样,忍不住趁机逗她:“对,确实不该吃。怎么能给爱哭鬼吃呢,这么爱哭,到时候眼泪全掉进盘子里,要咸死我们了。”
卢晓颖站起来撒泼:“我没哭!我刚刚装的!你们好坏,果然是一家人!”
柳溪坐在旁边削荸荠,看卢晓颖收不住戏又起哄:“刚削好的荸荠,可甜可甜了。爱哭的小朋友没份。”
卢晓颖矜持起来:“我没哭,要吃。我才不喜欢哭呢。”她说着伸出手指在自己脸上刮了两下:“哭鼻子,羞羞脸。”
苏槐:“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卢晓颖以前很畏惧苏槐,因为她这位舅舅不苟言笑为人板正。
江黎会和小朋友嬉笑打闹,会纵容小孩子所有幼稚行为并捧场,而同样的行为在苏槐面前,永远也得不到回应。见到更多的是苏槐有些不耐烦地蹙眉和无法忍受的厌烦。
苏槐不喜小孩子,从小如此。
小时候苏槐控制不住脾气时,柳溪和苏小刚都很害怕让比苏槐幼小的孩子独处。或许是因为童年幸福感的缺失,又或者是那些嘴碎的亲戚总是爱和苏槐开一些没分寸的玩笑。苏槐对于那些比他幼小,比他不通事理的幼孩充满敌意。
长者能体谅小孩的无理取闹,而苏槐作为长辈时全然无分寸。他不会因为小孩子喜欢而让出自己心爱的玩具,不会因为小孩子需要陪伴而容许江黎和他们久处,更不会因为小孩子惧怕新环境耐心安抚。
柳溪和苏小刚不少因为这些事情责怪他,甚至对他动粗。
而苏槐面对这些指责时向来不会服软,不会顺从。
直到有一次因为没有对一个妹妹退让,让苏小刚难做。他罕见地对苏槐动了手,巴掌打在身上,桌椅被掀翻,明明是最疼的一次,苏槐却一声不吭。
柳溪和其他人劝住苏小刚收手,大概是晚餐时人多激动,喝了酒,苏小刚收不住火气。
旁人劝了很久才让他止住对苏槐的责骂。
无非就是类似于作为哥哥不会让着妹妹?作为长辈不会体谅一下小辈?作为主人不会迁就一下客人……等等此类。最后甚至归结于一句:怪我之前太纵容你了,一点教养也没有了。
而苏槐只是沉默地扶起地上的椅子,留下一句我困了便上楼。
柳溪之后安抚了很久,但苏槐对她的温言软语不予丝毫回应。她见无效,便让他自己消化,然后下去继续招待客人。
直到楼下的声音重新热闹起来,江黎来到苏槐床边摸着他的脸问:“是不是很疼,我现在摸起来都有点发烫。”
他说完,就感觉覆盖在苏槐脸上的手被浸湿,而苏槐只是吸了吸鼻子,低声回:“不疼。”是真的感觉不到疼了,他已经习惯了。
习惯了父母对其他小朋友的和蔼可亲,习惯了那些他从未得到过的在别人身上存在,比起心中缺失且难以获得而产生的失落和嫉妒,这些拳打脚踢已经不痛不痒。
“小槐,你起来,我陪你说说话好不好?待会还有烟花,你可不能这么早睡。”
苏槐背对着他回:“我困了。”
江黎说:“那你陪我说说话好不好?你要是睡着了,就没人陪我玩了,难道要我和那些弟弟妹妹一起吗?”
闻言,苏槐翻身坐起来,“陪你说什么?”
江黎坐在床边,抽出旁边的纸巾替他把眼泪擦干净,然后给了他一个始料未及的拥抱:“我知道小槐其实最懂事了。明明是那些弟弟妹妹任性,可是最后责任全都在你身上……很委屈吧?”
苏槐没有吭声,但是江黎能感觉到自己肩上被热泪浸湿,泪水滚烫,烫得他心头颤动。
苏槐的境遇,江黎能理解。
或者说,没人比他更能理解。
他作为江家那一辈最年长的孩子,行为规范为人处世都被严格要求。不止是作为长子,也是作为村里德高望重的江大夫的独子。
而他和苏槐最大的不同便是,作为独长子,江黎受到来自各方的宠爱与关注,对他疼爱有加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对他给予厚望的二爷爷和知性优雅细心教导他的幺奶奶。
江黎的童年,虽然忙碌,但不缺乏爱与关注。
所以他记忆里第一次见到苏槐时,被围在众人之间怯缩沉默的苏槐,被其他人调侃内向胆小不爱说话的苏槐,江黎从人群中见到他的第一眼,他觉得苏槐很孤单。
江黎生于爱与期待,所以他懂得爱护他人。但是苏槐他啊,成长于被遗忘的黑箱。
苏小刚和柳溪,经营着小本生意,一年四季都是忙忙碌碌应付顾客。
所以苏槐啊,爸爸的滑梯是什么体验呢?爸爸的肩膀有多高呢?妈妈的怀抱温暖吗?妈妈哼的摇篮曲记住了吗?
不知道,不知道,记不清,没印象。
他只记得地上的凉席硬邦邦,玩具无聊又聒噪。磁带的歌声喑哑会卡带,孩童的啼哭比不过来往顾客的喧嚣。
好无聊,好恐慌。陌生人的目光,让他无措,陌生人的言语,让他慌张。他害怕,所以开始哭闹。
但哭声只会让父母焦急苦恼,两方都脱不开身去安慰毫无安全感的他。
“小槐啊,春季农忙,父母要为家担当。所以这几年,便陪姥姥吧。”
春日老园区的合欢开的张扬,院子里铺满红色花絮。姥爷更偏爱知书达礼的姐姐,姥姥抱着他坐在院子里哼着儿歌,但是他并不开心。因为老园区的其他老人也会围在一起嗑瓜子聊天,他们总爱拿苏槐消遣,他很害怕,所以一直哭。
“槐槐啊,姥姥姥爷要照顾姐姐,他们年纪大了精力不足。以后你就跟着奶奶吧。”
院子里桃花盛开,奶奶养的鸡喜欢蹲在弯曲的树干。苏槐学会了用学步机走路,所以奶奶更能放心他在院子里自己玩耍。
他有记忆的第一次被举高高是在奶奶的背上,田坎里杂草丛生,奶奶背着他淌过半人高的草,被蛇咬了。
在被奶奶照顾的日子里,苏槐听过了不少于五次的同样的睡前故事,被爷爷放在肩上走过了许多次泥泞的田坎,夏天他被放在田坎,头上盖着爷爷从田里摘下的荷叶,等待黄昏,等待日落,等着被爷爷举过头顶走回家。
而秋季农忙,苏槐再次被搁置于无人的院落。没有人分心于他,他只能独自坐在庭院看落叶与枯荷。
庭前的稻谷堆的比人高,苏槐的份量比不过院子里铺陈的稻谷和展翅的鸡鸭。
小孩子,难受了就哭。可是哭了很久,也不见人来哄。所以坏心情一直都在,只是苏槐学会了隐藏。
而更糟糕的心情来自于父母终于想起了他接他回家,聚餐时少见的二伯伯开起了玩笑,询问苏槐到底叫什么?
苏槐不明所以:“我叫苏槐。”
二伯伯哈哈大笑,似乎对这个回答感觉不满:“你问问你爷爷,你到底叫什么?”
爷爷抿了口酒问:“跟了我这么久,知不知道爷爷姓什么?”
苏槐当然知道,奶奶一直在喊陈老四。所以爷爷告诉他,他应该叫陈诗槐。
“当初在产房门口明明说好跟着爷爷姓陈,怎么转头登记就变成苏了?”
于是苏槐了然,爷爷偏爱的是陈诗槐,不是苏槐。而他是苏槐,注定在得到宠爱时会因为对名字的介意让这份关爱接受得有隔应、打折扣。
真是不光彩的童年啊,江黎。
苏槐心说。
明明他才是爸爸妈妈的孩子,为什么那些对小孩子的关爱他却无法去体会。
以前他以为是父母不喜欢小孩子,但是父亲却能抱着其他人的孩子对着他们做鬼脸逗他们破涕大笑,还会托着那些苏槐并不认识的,毫无亲缘的小朋友坐飞机,举高高。而母亲因为恬静温和的外貌总是会毫无缘由受到小孩子的亲近,她总是抱着那些左邻右舍的孩子轻柔哄睡,温柔知性的样子总让旁人开始感叹:“我看你们也喜欢小孩子,现在政策开放了,再生一个吧。”
有人附和:“对啊,苏槐一个人也很孤单,再生一个做个伴。苏槐懂事,还能帮忙照顾。”
那一刻,苏槐的嫉妒与对小孩子的憎恶达到了顶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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