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槐对高考后的暑假一直有个根深蒂固的印象,那便是无端的吵闹。
吵闹的机房,吵闹的同桌,吵闹的铃声。
苏小刚从进了学校就拿着手机和柳溪通电话,语气无奈又烦躁。但是另一端更强势的怒气把他压着,让苏小刚不自觉带上了一点憋屈。
他站在苏槐身后说:“我看着的,不会出错的。知道了。”
而就在他翻出聊天记录准备比对柳溪发来的图片是否和苏槐填写的一致时,苏槐已经退出了系统。苏小刚还没来得及看清他上面填写的哪些学校、专业,也没来得及问苏槐有没有仔细检查,苏槐已经起身往外走。
周文君诧异地看着他匆忙的背影问:“苏槐,你填了哪里?”
而忙着离开的人没有回答,苏小刚十分为难地同他打招呼,解释今天要去机场,时间紧。
苏小刚一路上都在抱怨苏槐过于急躁的行为:“你有没有检查清楚?我怎么感觉你都没填满?”
苏槐靠在车座闭上眼,敷衍应答:“没有必要填满。”
“你阿姨建议的三冲三稳三保底,怎么到你这边就成了三保底?这种东西不填满真的没问题吗?你说说你填了哪些大学?苏槐?”
苏槐不耐烦地咋舌,偏头想远离苏小刚的唠叨。但是车上空间就这么大,他避无可避。只能含糊说:“我心里有数。”便抱着座椅上的抱枕迷糊睡去。
吵闹的车载音乐,吵闹的汽车鸣笛,吵闹的梦境。
记忆中柳溪很少对他大吼大叫,就连在梦中她都很安静。安静地站在苏槐身后抽走了苏槐桌上的手机,安静地取出苏槐的手机卡。然后在苏槐慌乱难以置信地注视下她将自己的手机副卡放进去,在上面一阵操作后启动了手机恢复出厂。
而苏槐只能沉默地旁观,开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柳溪把手机递给他,冷声告知:“你姐最近有空,我给你买了去她那边的机票。填志愿那天结束了让你爸送你过去能赶上。”
苏槐本想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这么匆忙的想清除他的过去,还用这种无理的手段把他送走,以最低劣直白的手段展现自己的态度。但是他开口,发出的却是顺从的一个好。
柳溪便满意地离开了房间。而苏槐打开手机时,却听见苏小刚在他耳边说:“你不是说好不去上海的吗?你记得你答应过你妈妈的吗?”
苏槐看着屏幕上突然出现的志愿表,回忆自己明明没有填写过那边的大学,但是面前莫名多了一些本应与这件事无关的人对着他指指点点。
“成都那边不错,你哥哥就在成都。说不定能互相照料一下。”
“不不不,还是本省比较好。来回方便。”
“你姐在广州,看看那边的学校如何?”
“小槐应该可以试试清北,你三叔和二奶奶在北京,也很方便的。”
“厦门也不错,你以前不是一直想去海边看看吗?”
亲戚们的关心实在吵闹,苏槐很想关上手机离开这里。但是这如囚笼的梦境让他变成了提线木偶,无法自控。
他就这么看着面前多出的屏幕上被敲上大人眼中他适合去的学校和专业。柳溪愤怒的指责由远及近,他突然就被围在人群里,听见母亲那天关上房门和他的商量,最后变成了她单方面的数落:“不许去!我不同意!你给我好好想清楚,除了上海,其他都可以!”
苏槐听见他那天说出的疑问:“横竖都是不同意,您之前又何必说这么多?”
柳溪的表情他看不真切,但是那天的争吵他记忆深刻:“是……之前是我想岔了。谁家父母愿意看到……”话说一半又止住,柳溪的态度开始变得蛮横,她看着苏槐,眼眶通红:“我就是有偏见,这很正常吧?你应该庆幸先知道的是我,而不是你爸。我还能给你留几分脸面,拉你一把,不至于让你一错再错。”
“我以为之前给你说那些,你能稍微长点教训。但是你呢?为什么从来不听劝?稍微体谅一下我们不可以吗?”
苏槐确实应该庆幸苏小刚没有柳溪这么敏感的心思,所以从来不会去怀疑男人与男人之间微妙的关系。
而他也应该庆幸柳溪虽然失态但还没有不清醒到将这件事完全戳破。
她多少还是在这件事上心疼苏槐,也心疼她自己怎么这么倒霉。
有时间理想和现实的差距很大,就像想象中柳溪以为自己应该是会像叙述当年往事一样看待苏槐和江黎,她觉得自己至少经历过相似的情况她可以平心静气地完美处理。但现实却是她无法将这些与她的常理相悖的事情代入到苏槐身上,这是一个很恐怖的事。光是想象就让她浑身发凉。
大概是柳鑫离开的太久,回忆起往事时也会将最不堪的美化。所以柳溪回忆时常常会忽略她对那些事的偏见,似乎在这件事中她是完全表露出对小弟的心疼、悲痛和偏爱,所以她可以在想象中向苏槐表达出自己的豁达。唯独忘了她第一次撞见那些青春期最容易犯的禁忌在自己最亲近的人身上展现、在她面前无意上演,那时柳溪的第一反应是往外跑,跑到远处的橘子林扶着树干脸色泛白地蹲下,然后不由自主地干呕起来。
而那天苏槐又恰好让她在看见那些暧昧痕迹后无意翻出这样狼狈的往事,让柳溪此前刻意的无视变成了害怕事情失控扩大的慌张和偏激。
她当时站在楼道想,自己怎么就忘了那些事情。她甚至还想,同性恋不会真的会遗传……
苏槐觉得那场梦也无端吵闹,除了想到一天前母亲的斥责,便是阵阵耳鸣让他头脑发懵。
而他睁开眼,原来是放在旁边的手机响了,翻开屏幕显示的来电人是妈妈。
接通是柳溪直白的开场,询问苏槐的志愿到底填了哪些。而苏槐想了想,说:“忘了。没有上海。”
柳溪气笑:“你对自己的未来真是一点也不负责!”
苏槐说:“自然没有您操心的多。”
苏小刚在一旁呵斥:“苏槐!说话注意分寸!”
闹钟响了,苏槐抿了抿唇:“马上要进机场了。先挂了。”
苏小刚熄了火握着方向盘问:“到底什么事情?又是换卡又是买票,你妈妈总不会无缘无故发火。”
苏槐沉默打开车门,从后备箱拿出背包。他无视苏小刚的盘问,检查了自己的票和身份证说:“登机了会给你们发消息的。”
那场被迫进行的旅游实在来的仓促,仓促到他都找不到同江黎告别的机会,就这么无声无息地从对方的世界抽身。
有时苏槐看着列表里面提前储存的号码,却迟迟不敢拨打过去。他不知如何对江黎开口,也不懂到底该如何处理这段关系。
苏梦筠暑假在琴行培训,也不知为何柳溪选择了让苏槐来这边。或许是觉得苏梦筠更清闲,又或许这边足够远,辗转的路程很复杂,不至于让苏槐有自作主张的可能。
录取通知书寄送到家的那天,柳溪给苏槐打了十几个电话。接通后她比上一次还要激动,问苏槐是不是疯了。
苏槐却说:“没错啊,我当时填的就是这个。”
柳溪难以置信地问:“你就填了一个志愿?你是真的要把我气死!”
“你就没有想过落榜后的后果吗?还是文转理……你知不知道你当时在开一个多大的玩笑?”
苏槐冷静回:“录取通知书都到了,你还这么操心干嘛?”
柳溪随即怒气冲冲挂断了电话。
苏槐身后的琴行里传来苏梦筠慷慨激昂的曲调,随着苏槐走近,那曲接近尾声,苏梦筠弹到一半停下,提前为曲调画上休止符。
她问苏槐:“真的没有兴趣和我一起弹琴吗?”
苏槐摇头:“没这方面的天赋。”
苏梦筠拍了拍身边的座椅示意他坐下:“录取通知书都到了,就不要总忧心忡忡了。你到我这边的这段时间,好像就没有真正开心过。”
她一边说一边弹起了《歌声与微笑》,苏槐看着她在琴键上灵活游走的手指,恍惚中记起了他小时候第一次见到钢琴时,作为音乐教授的小姑教他和苏梦筠弹的第一首就是它。
苏槐说:“太久远了,已经不记得了。”
苏梦筠想了想:“隔壁吉他房还在招人,有兴趣了解一下吗?”
苏槐问:“你这么热衷于推荐我去学琴,是有提成吗?”
苏梦筠:“……”
大概是呆在琴房确实无聊,不同乐器的练习室传来的曲调混乱吵闹,反而跑进单独一间时会比呆在外厅平和许多。
于是某次苏梦筠拉着苏槐晨跑上班的路上又在游说苏槐培养个兴趣时,苏槐选择了架子鼓。
苏梦筠有些失望地说:“真的不考虑钢琴吗?”
苏槐说:“我现在的心情不适合弹钢琴。”
苏梦筠便苦笑着不再开口,她在之前还会把苏槐当□□闹别扭的弟弟,总是喜欢对苏槐不愿开口的苦闷事刨根问底。而现在她学会了紧急避险,有些事情的内幕她或许不了解是更好的。就像这次突然的造访。
苏梦筠所在地琴行有个夏日公开巡演,说是巡演,其实只是挑三个晚上在周边三个人流量最大的广场公开演出。需要从练琴室里选几个技术尚可的人登台演出。
这种事琴行已经连续三年如此,大部分广场负责人都已经熟悉流程。而很多时候都是苏梦筠和她几位同事出演,这次他们打算改变人员,选了有经验的和初学者。
苏槐觉得苏梦筠是在赶鸭子上架。
他的姐姐绑着头发,甩了甩马尾笑:“反正三首曲子,轮流着来,这个月你就抓紧练习,不会有事的。我很看好你哦。”
说完还朝他眨了眨右眼,苏槐只觉得过于荒唐。而演出确实就是在这样一个胡闹又忐忑的决定中做出来的,上场前苏梦筠还特意将自己的棒球帽压在苏槐头上,笑嘻嘻地说:“这样就不害怕了吧?”
苏槐压着帽子调整位置,说:“顺其自然了。”
演奏开始,气氛被瞬间哄抬。
广场的夏天本就繁华热闹,那些绚烂的灯光打开时便吸引力大部分注意力。
苏梦筠看着台上沉浸于一场激情澎湃的摇滚中的苏槐,抬手拍了张照片发在了家庭群。
柳溪和苏小刚几乎是秒回。
苏梦筠聊了片刻问:“打算什么时候来接人?”
柳溪说:“问他自己。”
苏梦筠竟第一时间冒出一个想法,很奇怪,却不无正确。
她想,看来那位保送生提前开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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