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路口的红路灯闪烁一下,停在人行道等待的行人很多,电动车在身后催促,苏槐很讨厌这种无端的聒噪,侧头瞥了一眼身后等待的车头。
然后,绿灯亮了,人头攒动,前面的小情侣牵着手共用一个口袋,走起路来就要互相碰一碰极度阻碍苏槐的脚步,他被迫顿了几下,走过一家小卖部前见缝插针穿了过去。
写字楼后有一条长街,贯穿附近一所职高。因为隐匿在繁华之后,这个大多数人夜生活开始的节点,这条路显得很是幽禁。
两侧的高树密林,高高的栅栏围着校内设施,被矮栅栏围着分化出的行人区。
黯淡的路灯,凹凸不平的石砖路,还有身后那个欲行又止,欲言又止的“老朋友”。
一路寂静,惹人愁绪。
他们之间的追逐好像永远都是江黎主动。即便是苏槐一次次刻意的疏远逃离,回头时,江黎已经先一步再次靠近。
而再心软的人,也会疼,会疲惫。
更何况这次是长达五年的分离与躲避。苏槐并不想找一些似是而非的借口开脱,将一切的误会归结为无可奈何,因为所有的不告而别与不予理会在江黎看来都是一场愚戏。
苏槐想,总该换他主动一次。即便是开口为当年的事情说句抱歉,或是作为老朋友当一次见面寒暄。
他似乎总是习惯于躲避任何选择,挑选礼物时谦让,点菜时的随便,遇见喜欢的事物时也要先一步考虑其他人的感受。就连大学项目被人顶替苏槐也只是在对方询问征求意见后沉默,思考,然后平静说一句:“可以啊,我无所谓。”
然后对面就得逞地笑了,完毕还要虚情假意关心懊恼一番。
虽然之后被苏槐直系导师堵人说理。而作为受害者的苏槐反手就将那群人算计了一通,最后苏槐看着自己申报成功的项目对着替换掉他的那群初审被筛的小组也上演了一场惺惺作态。
导师看着自己学生扬眉吐气也心情大好,拉着苏槐共进晚餐,点菜时他接过苏槐纠结半天实在做不出选择的菜单,提醒苏槐做人别太软,有时候强硬一点该自己的就要争。
张导说:“……还有,多考虑自己的想法。”
所以苏槐便想着自己也该硬气一次,这次便也争一争,至少有些话需要他开口。
而他开始考虑去做某件事情时,总是会试想由此发展的任何结果。
比如面谈时该如何开口,一句直白的“你是不是跟着我?”会不会直接将对话打死,太局促尴尬。或者说句“好久不见”又太做作虚伪,不如试着那种俗套表演式的情场话术,说一句“今晚月色不错”岔开交谈。
但是苏槐抬头,只有满天闪烁的星星,不知月亮被藏进了哪个云层。又或者是他这个角度不易观赏。
他正尝试转身寻找,身后的人好心告诉他:“今晚确实没有月亮。”
苏槐斟酌的脚步一下子顿住了。
原来脑海的推演排练永远只是纸上谈兵,真正直面时他忘了自己的心跳和呼吸是难以把握的变量。
嘴边的“你”、“你”、“我”、我”停顿变幻,最后也成了一次鼓舞、平复自己的呼吸。
但是江黎依旧是那个江黎,总是会开口化解苏槐的紧张与窘迫,一次又一次。
他站在苏槐身后,委屈又自嘲地说:“你跑好快,我差点又抓不住你了。”
话落,背对他的人转身撞进他的怀里。江黎被突然的力量和身上的重量弄得措手不及,微微半退,在一切话呼之欲出时抬手环住。将那些不合时宜的话题与自己追逐半生的人锁紧在怀中。
苏槐声线颤抖地说:“对不起。”
江黎低头,头微侧就能碰到苏槐的眼角。泪水滚烫湿润,他抬手抚上苏槐的后颈,指尖摩挲发丝安慰:“没关系,至少这次是朝我跑来。”
但苏槐依旧要说:“对不起,所有的,都对不起。”
原本就是他的自我逃避,让一个人揣着一腔热情白白燃烧了五年。
“我知道当时的事……并不是你的责任。”
有的事,徒自纠结时觉得是一道难以逾越的山。咬牙跨过之后便觉得并没有什么让人忧心的,就像这样,平和地、并肩继续沿着这条颠簸破旧的石砖路往前走,灯光微弱,有时候脚下没注意路江黎还要拉一下旁边的人。
于是走着走着,两只手就变成了相互牵着。而一直沉默展露出的平静也因为肌肤相触被击溃。
被捉住的手是绷着的,不自然的,指尖冰冷的。
江黎如过去一般揣着他的手问:“为什么不戴围巾?”
苏槐低声说:“……碍事。”
江黎问:“为什么跑这么快?”
苏槐斟酌:“没想好怎么跟你开口。”
“现在呢?”
苏槐:“……我……”
“别道歉。”
苏槐:“……”
他停住脚步,旁边栅栏围住的是个篮球场,里面有一些学生在打球,喝彩声和球与铁框的碰击声在突然的沉默中变得格外吵闹,口袋里的手终于不是被动牵着。
苏槐反握住他说:“我喜欢你,这是以前没来得及说的。”
旁边是一阵哨声和骤起的欢呼,像炸开的礼炮在脑子里嘭地一下绽放。江黎不知何时站在他对面,温声说:“现在呢?”
“现在比以前更喜欢你。一直都很喜欢你……”
江黎忽然上前一步,低头埋在他肩头笑了,那声很浅听不出喜乐,反倒是更多几分如释重负的欣慰。半晌,他对苏槐说:“嗯,我也是,一直都很喜欢你。”
仔细想想,自从那年夏天将关系说破,他们还从未像正常恋人一般做一些温存又暧昧的互动。除却两次的接吻,便是一场突然的分别。而再见时,都已不再如从前莽撞青涩,所以犹豫是固然,担忧是自然,就连苏槐之前的踌躇与忐忑也是正常的。
他原本就是喜欢藏事的人,如果江黎不主动开口,或许他已经在心里给自己上了死刑否定自己的一切爱意。
“你不要总是自责。”江黎牵着他往前走,转角的路灯格外亮,将影子拖得老长,他开口时白色的雾气在灯光下弥漫,显得眼前浑浊一片。
蓦地就让他想起来那年夏天,烈日当空,毒辣的太阳晒的人头晕眼花。
镇子里停电了,他们坐在院子里乘凉。那几日楼霞和江海尚未回来,苏槐带着刚从拖西瓜的商贩那里买的西瓜来找院子里的江黎。
“一半一半,别一次吃整半个。”
江黎在厨房把西瓜分了,另一半用保鲜膜盖好放进尚有冷气的冰箱。
苏槐在橱柜里找勺子,闻言道:“可别吧。今天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电……不及时吃掉就放坏了。”
江黎说:“你肠胃不好,别吃太多。”
苏槐把拿出来的勺子洗干净,刚想说什么反驳。柳溪便在外面唤他。
他把勺子插在剖好的半个西瓜上,嘴里嘟囔:“估计又是叫我跑腿了。”
果然一出去就看见柳溪提着另一个西瓜对他说:“这个拿去给肖姨,她们现在估计还没回来。”
苏槐点头,临走时问:“有通知什么时候来电吗?”
柳溪摇头:“不来就不来,反正饿不死你。”
仔细想来,除却从小到大的时光,他们作为恋人渡过的不过三四日。再后来就是柳溪撞破了他们的关系,表面很委婉地劝退了江黎,但转手就切断了苏槐对他的所有联系。
江黎想,柳溪那时算是很给他面子了,至少依旧如往常一样,彬彬有礼,谈吐温和,循循善诱。
“很抱歉,虽然这些话很难听,但让我诚恳地说就是我觉得这很不正常。我不知道是因为从小到大让你们走得太近了还是我和他父亲的教育方式出了问题让他对你过度依赖,总而言之,你们这段关系该止步了。
苏槐我会让他自己好好思考一段时间,也希望你们以后注意分寸。”
苏槐临走前一天,柳溪跟江黎说了很多,印象最深的大概就是这段。但江黎总觉得很多话后另有隐情,柳溪的态度也很值得推敲,就像是不完全拒绝,却也无法坦然接受。
江黎说,让苏槐不要自责。
当初柳溪虽然强行更改了苏槐的联系方式,但若苏槐想联系江黎,是可以的。但柳溪知道苏槐不会。
她了解自己的儿子是个不善言辞不懂表达的人,而由柳溪造就的隔阂很大部分源于苏槐的一时冲动。按照他的性格一定会将这分过错算到自己身上,认为是自己的一时冲动让他们的关系变成这样支离破碎。所以他不敢去找江黎,他做不到平和开口去安慰对方,更不敢隔着听筒听到江黎去安抚他,也难以控制去想另一种可能便是江黎一笑了之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让他们回归以前。
当然,这种可能几乎为零,但苏槐消极时总会控制不住去揣测。然后又后悔起自己的莽撞,当初就不该一时冲动在那个时间将这段关系捅破。
但世事无常,**本就难以控制,更何况是一份压抑多年的。
这种想法很容易达成共识,于是揣着本就焦躁不安的心,稀里糊涂就进了酒店。等苏槐冷静一点时,已经被人压在门后亲得难舍难分。
房间的灯都没来得及点亮,房卡还被拽在手里,又因为被人压着,手指被人分开扣着。那张存在感本就微弱的房卡啪嗒一声就掉在了地上。
吻顺着脖颈往下时,江黎舔舐着他露出的那段明晰锁骨,突然想到:“当初你是故意咬我那一口的?”
夏日的回忆涌现,苏槐微微愣了一下,言辞躲闪。他被扣住的手随着被解开的上衣纽扣反手收紧,侧过头不以为意地回:“对啊。”
然后江黎笑着在他身上相似的位置也留下了一道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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