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黎单独过来时苏槐就猜测他必然目的不纯,虽说他自身对这点隐秘的小心思并未过多抵触甚至也有些期待。
但这份期待决然不该是以这种方式实现出来。
浴室里开着暖气,暖色顶灯将室内照的暧昧又温暖。浴池蓄满的热水散着热气,熏得白色瓷砖一片模糊,手掌覆盖上去就是一片淅淅沥沥的掌印,雾气随这狭小天地的喘息低语一同模糊。
水面起伏,从浴池边沿淌出,浴池边缘窄且滑,沾上水便更不容易扶稳只能被牢牢锁进怀中。
“你确定两个人一起洗会更快吗?”
这是江黎拉苏槐进来前后者由衷发出的疑问。
而现在江黎用事实告诉他,他的质疑并非无端生问。
浴池的水一番折腾已经变得有些凉,但裸露在外的皮肤又因为室内的暖灯暖气显得湿滑灼热,被这带着几分凉意的水浇到身上,让人不由颤栗。
苏槐朝后伸手,将注水口的开关打开,尾椎被压得发麻,温热的水汇入下方时已经感受不到什么,只觉得大腿内侧又辣又痒,罪魁祸首支在上方好整以暇。
水漫了一地,汹涌汇入下水道口。江黎抬手合上开关,放在置物架的手机不知响了许久,迟迟未有人应。但电话响过之后也不再反复拨打,苏槐似有所感,了然道:“这个点,八成是我妈。”
他声音带着不重的鼻音,听得江黎有几分心猿意马,一时面对苏槐身上多出的痕迹有了几分心虚。拿过毛巾主动帮他擦头发,但苏槐向来记仇,抓住江黎的手腕问:“谁说的早点洗完早点睡觉?也不看看现在都几点了?”
江黎:“……”
他拿下花洒调水温,放掉浴缸里的水后给苏槐重新冲洗:“那你敢说你没有煽风点火?”
苏槐对此承认得快:“那倒不敢。”
来电人并非柳溪而是苏小刚,听语气似乎是确定好了回家的日子而十分高兴地想给苏槐分享。
“到时候可能会到的有点晚,已经和你江叔叔商量一起吃晚饭。”
苏槐始料未及:“江叔叔?”
“对……”
这声对出口,沉默许久,苏小刚才继续:“……回来反正也会经过,顺便的事。”
苏槐见他东拉西扯就是不表明主要原因,也不自讨没趣将重点点明,随着他继续装糊涂。
苏槐:“你们自己安排吧。”
苏小刚说:“你到时候和江黎也过去。”
苏槐:“……哦。”看来都知道了。
冬日客运车收班早,苏小刚他们路上遇到堵车,到的稍晚,苏槐和江黎赶不上末班车只能打车去提前订好的饭店包厢。
江黎到时接到江海的消息,除了他们早上说好的几道需要自己准备食材的菜,剩下的让江黎他们自己看。苏槐点菜向来没什么想法,让他做主又会担心照顾不到所有人的口味,若是不小心点到他人忌口,实在让他犯难。因此这件事自然而然就推到江黎头上。
等江黎和服务员协商好菜品和上菜时间,进到包厢看见苏槐椅子挪到空调下取暖。他到了一杯热水递给他,手放到苏槐手背时确实觉得他的手有些冷:“不是让你晚上出门加件衣服吗?”
苏槐道:“我看今天早上还有太阳……”
江黎问:“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
苏槐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自己印象深刻的日期,说:“应该不是什么值得纪念的日子吧?”
江黎:“立春了。所以这段时间注意保暖。”
“乍暖还寒啊。”苏槐说
这年开春还真是,当天夜里就下起雨。楼霞她们进包厢时都在拍自己潮湿外套上的水。江黎去通知服务员准备上菜,苏槐给他们的位置倒好水,这才瞧见来的是四个人。
见到长辈,自然是他先开口打招呼才不显失礼,但那两个称呼没喊出口,去找服务员的江黎已经走到门口和他们寒暄起来:“这么巧就碰上了?”
苏小刚说:“哪这么巧,因为找不到停车位专门跑到社区医院找位置。既然都过去了,干脆就一起来了。”
江海和楼霞坐下,苏槐这才就近叫了人。
江海打量他几下,说:“很长时间没见了。上次过来玩也不说一声。”
楼霞说:“跟你说了你有时间待客?”
江海呵呵笑:“我可以调班啊。”
苏槐没继续接话,长辈们便自个聊起来了。菜很快上齐,大约是今天工作忙碌,苏小刚开了一天车也疲惫。又或者四个人心事重重,各自压着一点事,他们盛了饭便不再多话,连桌上放着的一瓶酒都没酌。
反倒是柳溪喝着汤,突然碰了碰苏小刚:“你下车前不是说后备箱放着两提好酒。”
苏小刚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
江海这才看着桌上:“这有,你那好酒留着过年开。”说完就拆包装满上两杯,楼霞提醒:“晚上回去还开车呢!”
苏小刚说:“让苏槐开。”
苏槐正盯着江黎碗里那块挑着刺的鱼肉,突然被点名有些茫然,看到苏小刚旁边那杯酒后明了:“嗯,我开。”
苏小刚便放心敞开喝了。
江黎夹着那块肉放到苏槐碗中时,楼霞问他:“江黎,待会你是跟他们回那边还是留在这里?”
江黎并不想细思这个问题的深层考虑,反而把答案抛回楼霞让她纠结:“你觉得呢?”
楼霞道:“随你吧。过几天我们也会过去。”
江黎顺驴下坡:“那我今天不留这边。”
楼霞:“……”
苏槐一口饭差点呛住。
江黎连忙帮他顺气,拿起旁边的温水递给他。又看着楼霞说:“你不是都知道了还问我。”
楼霞扒了口饭说:“算我多嘴。”
柳溪笑着给楼霞夹了一块排骨宽慰,转头问出一句更石破天惊的话:“那晚上是一起睡还是在自己房间睡?”
苏槐端水的手一抖,江海和苏小刚刚喝进口的酒也一喷,在其他人看向他们时立马转移话题:“这酒还真是烈啊……还是说我太久没喝酒了这么容易就被呛到?”
苏槐咳了一声,委婉道:“你们今天晚上要收拾房间,会弄很晚。”
柳溪脱口:“怎么?你要过去?”
苏槐站起来给她舀了一勺土豆排骨放在柳溪碗中:“您还是先吃饭吧。”
江黎在他旁边悄声说:“也不是不行,上次落下的衣服都还没拿回去。”
苏槐筷子上夹着自己咬了一口的土豆,闻言直接塞到江黎嘴里说:“你也先吃饭吧。”
这顿饭前期说是味同嚼蜡战战兢兢,后半段便是食之无味不明所以。
苏槐都不知道是怎么能从家庭聚餐聊到谈婚论嫁。
晚上雨更大了,苏小刚只带了一把伞,他和柳溪挤一挤尚可,楼霞把自己的伞给了江黎和苏槐,然后挽着江海和他一起撑伞走了。
苏小刚很上道地坐到后座,一边把江黎往副驾驶推一边嘴里说什么喝多了要睡觉后面坐着舒服之类的鬼扯话。很明显的借口,因为今天喝的不算多,结果苏槐开上路不到三分钟他就真睡了,鼾声如雷。
柳溪正好趁机和苏槐聊几句:“刚刚吃饭时候说的,要不真的考虑一下?”
苏槐淡声回:“这个玩笑不好笑。”
柳溪道:“顺着你也说不好,反着说更要命……这么些年了,随你自己吧。”
随便吧。柳溪是这样想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好像也没有什么事真的会让她念念不忘。也没有什么事会让她觉得如临大敌。她暂时无法接受和膈应的,远离就好了,就像苏槐一直做到的。
好像见不着面就不会时刻让柳溪想起这件事,好像就能让柳溪觉得无事发生,再然后,她好像就能接受了。
就像她一直安慰自己的时候一样,孩子总会长大。如今读个大学都能做到五年不见面,也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已经完全脱离了苏槐的生活,既然如此,苏槐的选择、苏槐自己的人生那便不需要柳溪去指点干涉,更别说这种左右只会让他们不欢而散。
年纪大了,难免会开始伤春悲秋。柳溪时而自省时发现她作为母亲的一生似乎并不是那么称职。当她试图修正的时候又恍然发现苏槐离她越来越远于是她的所作所为都于事无补,但仔细思考好像他们从未交心。
苏槐是个心事多的孩子,很多事情他总是不愿意开口,而曾经他是有想过和他们交谈,但以前的柳溪和苏小刚总是很忙,忙到几乎没时间搪塞他。渐渐地,苏槐就不愿意与他们聊天,又或者说不知道如何跟他们聊天,以至于更多的时候苏槐会用行动来表达自己的态度。
就像故意落下他和江黎交往的蛛丝马迹让柳溪看见,故意填一所远离本省的大学让柳溪她们无法干涉生活,又或是从来不主动和他们联系放下自己的态度。
左思右想柳溪也想不通为什么她会把苏槐养成这种糟糕的性格,又或者说是过于独立的性格。独立到,柳溪甚至不知道如何去在他的生活中寻一个用武之地。
苏槐从不依赖他们。苏槐七岁时柳溪突然随总部安排出差,留下毫无看娃经验的苏小刚在家。于是那周苏槐学会了自己洗衣服,自己起床做早餐,自己收拾书包和江黎一起上学。
苏槐初中时第一次住校,一起考入同一所初中住校的同村长辈周末笑谈自己孩子第一次住宿就打电话哭着想家。柳溪说苏槐从不主动打电话说这些,至于想不想、怕不怕,那时候柳溪觉得男孩子就是要勇敢坚强,也理所应当觉得苏槐不会有这些情绪。
后来她觉得,自己那时候应该主动关心几分,毕竟突然离家住校,心里都会有几分波动。可是后来上大学,第一个月柳溪调侃时,苏槐回答她的却是:“没什么不一样的。”
让她哑然失笑,只能讷讷道:“这样啊。”
她以为苏槐或许本身如此,对谁都是这样淡淡的,家人里除了有着共同话题的苏梦筠会不厌其烦逗苏槐让他不得不软和态度。大概也只有面对江黎时苏槐才会活泼些许,才会这么坦然地将自己的情绪展露出来。
这样就好了。柳溪想,和他们都未曾这般亲密,但是有人能让他展露不一样的自我时,大概就是真的很喜欢了。
于是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安排了一次不一样的年夜饭,柳溪今年说什么都让两边的长辈兄弟姊妹过来这边团圆,一起吃团圆饭那天,苏槐帮完忙去找苏梦筠时她正巧在和院子里的江黎聊天。
“你们今天不是要外出吗?”
江黎道:“临时改了行程,今天来你家。”
苏槐讶然:“我这边?”他心里莫名有种不安,反倒是苏梦筠心有所感,神色严肃地拍了拍苏槐的肩:“我觉得你得先做个心理准备。”
事实就是,虽然苏梦筠早有提醒,但苏槐这个准备完全没做充分。柳溪一开口他的沉着就碎了一地。
偏偏楼霞和江海也早一副商量好的态度附和:“今天本来也是一起说我们俩家的事,至于江家那边长辈,初二一起过去说。”
苏槐柳家的哥哥姐姐先表态:“挺好的,喜欢就好。”
苏梦筠也随之附和:“喜欢最重要。”
他们三位小辈一唱一和打配合,让几位长辈一时片刻哑口无言。
舅舅柳龙平日就一板一眼沉默寡言,这会也是沉默很久说:“嗯,时代变了,年轻人的事我们做长辈的也不好插手,总不能用我们老一辈的思想束缚。你们想清楚了就好。”
柳家这边全票通过,而苏家……苏强和苏槐的奶奶向来最宠爱苏槐,自然不会多说也舍不得说,反倒是大姨花了片刻消化这个信息,反应过来后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那我以后岂不是抱不上孙孙了?”
苏槐:“……我姐……”
苏梦筠连忙打断他,转头对自己妈妈贫嘴:“你要抱娃,我现在就可以让你抱。”
说着就要往对方腿上坐,大姨嫌弃拍开她:“你都多大了,能一样吗?给我生一个还差不多……”
话题突然跳转,关于苏槐他们的事一笔揭过,全都开始对在坐小辈里年长些的苏梦筠和柳家俩姐弟开始催婚。
心里突然就放下一件事,苏槐看着桌上乱哄哄笑嘻嘻的氛围,不知为何有些眼热。
而他走神间,感觉自己放在桌下的手被人握住,然后一阵不太冰凉的金属触感穿过他指间。
他低头,看见江黎在他中指上套了一个戒指。
苏槐怔然:“……怎么突然?”
江黎看着他,温柔一笑:“就是这么突然就想了。”
就是觉得这个时间,这个情景,这种气氛,就会让人情不自禁做些什么。
苏槐看着圈在指节的戒指,问:“蓄谋已久了吧?”
江黎道:“你倒是了解我。”
苏槐摸索着中指的戒指若有所思:“所以,你真的打算考虑上次他们饭桌上的胡话?”不然也不可能戴在中指上。
江黎还真挺认真地回复:“你不觉得很吸引人吗?结婚宴什么的……还能收份子钱。”
苏槐:“……”
江黎见他真开始思考起来这个事情都可行性,笑说:“开玩笑的。等见过我这边的长辈,就能名正言顺套在你这边了。”他握住苏槐的无名指意有所指,而苏槐宽慰道:“实在不成,还能私奔。”
江黎:“……”
江家这边压根没什么难度,早在几天前,江奶奶就提前说了这些事情,他们过去时简单吃了顿饭,江奶奶倒是勤快,恨不得直接给他们按乡俗操办一场,吓得一行人连连制止。
江黎立马安慰老人家:“这件事我和小槐自己有考量,您就别操心了。”
江奶奶说:“安排好了告诉我啊。”
江黎连连点头。
老人家今天兴致好,非得拉着他们一起喝酒。苏槐并不喜欢这种苦涩辛辣的味道,比起烈酒,他更喜欢带甜味的气泡水。
所以杯子里的酒碰了几次还是原来的高度,再端起几次,就变成了纯净水。
反倒是苏小刚看着自己面前满满一杯酒陷入沉默。江海道:“以前怎么没发现原来你儿子比你狡猾多了。”
苏小刚:“他一直很会耍滑。”
江奶奶一顿饭逮着江黎灌酒,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她酒量又好,要不是楼霞和江海劝住,老太太还能喝,不过喝了三杯后,收拾完屋子老太太就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苏槐蹲在江黎面前问他还能不能走路,要不把他背回酒店。他们今天都沾了酒,断然不能开车回家,江海早就提前订好了酒店,还预定了包厢打算等晚上约好的几个亲朋好友过来一起打麻将。
江黎抬手捏了捏苏槐的脸,道:“不至于哈。”
酒是没把人灌醉,但苏槐却真想动手把他敲昏直接丢回床上。
第一次是浴室,未遂。
第二次也是浴室,差点。
第三次还是浴室……形势危机。再这样下去苏槐真的要对浴室有心理阴影了。
之前他还能在擦枪走火时说一些“无媒苟合”、“私相授受”的歪理,如今正式和长辈见面一起吃了饭算是名正言顺,他一时也找不出什么话去缓和江黎这股火气。
反倒是江黎咬住他的耳垂问:“只要不在浴室?”
苏槐:“……重点也不是这样抓的。”
他那句话没说完,就被人半搂半抱地压在了床上。
苏槐并不讨厌酒,陈年佳酿很香、很醇、很诱人。他喜欢酒开封的气味,细嗅之下能抚慰疲惫和杂念,让人不由沉醉迷恋,但过量伤身,会让自己身心俱疲,就连入口后的余味都能品尝出一点酸涩。
不过那天苏槐也并不记得入口的味道是苦是咸,有泪水有汗水,掺和一起,反到尝不出那坛酒的味道了。
挪差了,补上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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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终-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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