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如晓一腔怒火尚未来得及宣泄,却见烈如秋捂着心口面色青白,一口鲜血喷涌而出,身子晃了晃,紧闭双眼就要倒下去。
“烈公子!”影刃兄妹大惊失色,慌忙上前扶住。
烈如晓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愣在原地,眼瞅着小师弟急火攻心昏迷不醒,嘴角还不停地溢着血,心中五味杂陈。
影魅心疼地抱住烈如秋,一边用丝帕为他拭去唇边的血渍,一边忍不住埋怨道:“烈姐姐,你这是何必呢!烈公子都已经这么自责了,你还说这么重的话,你明知道他心善纯良,不愿伤害任何人,他宁愿把灵兽扔开也不让它们变身来保护自己……他这一路上受了那么多的委屈,你是他最亲近的人了,非但不曾安慰,反倒说出这些诛心的话来……”
烈如晓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却又无从开口。是啊,她何尝不了解小师弟的性子?他素来重情重义,心软脾气好,从来不愿伤人。
可是,如今苍泽郡遭此劫难……
思绪翻涌间,她深深凝视了烈如秋一眼,最终转身离去,只留一个凄苦的背影。
这一夜,影刃兄妹守在烈如秋身边,恨自己没有修得岐黄之术,也没有还魂的仙丹,只能祈祷烈如秋吉人自有天相,早点苏醒过来。
影刃兄妹却不知,世上虽无还魂的仙丹,但有重筑经脉的圣光。
经过一夜圣光的疗愈,翌日清晨,烈如秋悠悠转醒,挣扎着支起身子,只觉浑身酸痛,头痛欲裂,仿佛被人用巨锤狠狠敲打过一般。
“烈公子,你醒了?”影魅端着一碗药粥走进屋,见他醒来,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小魅,我师姐呢?”烈如秋环顾四周,没有看到烈如晓的身影,心情仍如浸在冰海深处。
“她已经离开了……”影魅轻声言道。
“她走了?”烈如秋的声音有些沙哑,忍不住又红了眼眶。他暗暗伤怀:师姐伤透了心,是在躲避他吧?这场因他而起的浩劫,毁了一段同门情谊……
“烈公子,你别多想了,烈姐姐只是一时无法接受,等过段时间,她想明白了,自然就不会再责怪你了。”影魅柔声安慰道。
烈如秋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低着头,握紧的双拳微微颤抖着。他恨自己,恨自己的怠惰散漫,恨自己的自以为是,更恨自己明明只是凡夫俗子,却妄图与日月争辉,一心想要跨越那道天堑,能有资格与某人比肩……终究是惹下了一场弥天浩劫。
想到这里,他双手捂脸,痛苦地低声呢喃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凌霄宫,害了平郡王一族……我不怨师姐这么恼怒……”烈如秋声音渐弱,泪水顺着指缝滑落下来。
“这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这样折磨自己……”影魅眼中满是心疼,然而却不知如何安抚眼前深陷自责的人。
“错的就是我,”烈如秋痛苦地低声道,声音沙哑,泪水涟涟,“我不该把天君圣物戴在手上,如此张扬,无异于怀金过市。人心不可试探,而我,却太天真了……”他的声音带着沉重的悔意,语气如刀般锋利地割裂着自己,“我真是个混蛋,根本不配做烈焰庄的弟子,更不配继续活在这世上。”
“烈公子,你别这么说……”影魅担忧地看着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要将他从深渊中拉回。
“烈公子,这场风波,并非你试探人心所致。”影刃走上前,语气稳重而坚定,“那些人,凌燕归与凌天行师徒,平世年与平菡杋父子,包括平王妃,他们的**深如无底渊,即便没有天君圣物的诱惑,迟早也会如齐自诺那般,为祸苍生。如今不过是提前暴露了他们的本性,除去他们,反倒是为民除害。”
“可是,凌霄宫的其他弟子呢?平氏的家丁侍卫呢?他们难道也是贪图天石吗……”烈如秋双手捂住胸口,神情痛苦至极。每一个因他而逝去的生命,仿佛成了无形的枷锁,将他死死困在悔恨中。他想不通,无法理解沐天落的冷漠旁观,更无法接受是自己引发的这一切。他猛然抬头,嘶声道:“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非要走到这一步吗?”
“烈公子,你的善良使你不忍心看到这样的结局。”影魅柔声安慰道,“那些弟子、家丁和侍卫的不幸,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他们的师父、家主的贪婪与错念。天石本无罪,有罪的,是人的贪欲。你想想啊,烈焰庄和飞刀门,也知道你身怀天石,可他们有谁起过贪念?甚至北冥的西钟族,也光明正大地向你挑战,而不是劫夺。这难道不是人心的差别吗?”
烈如秋沉默了片刻,神情依旧纠结,但眼中的痛楚稍有缓和。他轻轻摇了摇头,声音低沉:“正如你所言,这世上并非只有黑暗,也有光明;并非只有邪念,也有正义。所以,为君者更应引人向善,而不是……”他未说完的话,仿佛沉没在无尽的夜色中。
忽而,烈如秋心神一晃,一道冰冷如霜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他心底炸响,裹挟着毫不掩饰的怒意,震得他神识激荡:“你口口声声‘引人向善’,你自己又做到了几分?”
他猛地抬头,四周却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你是谁?是谁在说话?”烈如秋心海翻腾,惊涛骇浪将厚重的黑暗撕扯得七零八落,渐渐现出光亮来。
他立于茫茫无际的海边,一个缥缈的虚影缓缓从海底升起,光影变幻之间,他仿佛站在一面巨大的镜子面前。
“别找了,”那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耐烦的讥诮,“你那点微末心思,真当我不知道?”
烈如秋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
“你……你在说什么……”他声音颤抖,心中翻涌着无尽的恐慌,“我哪有什么心思?”
“呵!”镜中人声音冰冷刺骨,如同来自九幽寒狱,“你若真如自己所言,就该躬身力行,而不是一味依赖他人。你既要坐享太平盛世,又要满足你那可笑的仁义慈悲,天下苍生,你真正怜悯了几分?”
“不……”烈如秋难以置信地看着镜中人,仿佛被他一把掀开了心底最隐秘的角落,“不!我不是这样想的!我只是凡人,我做不到……但他可以!他是天选之人,是天君圣主!”
镜中人目光灼灼,唇角勾起一抹讥讽:“就凭你这番话,还敢妄言什么日月争辉,双星共耀?不过是一个仰仗天君鼻息的走狗,无能无用,还妄想恃宠而骄!”
“不……”烈如秋无法接受这样的论断,太过直白,太过现实,这面镜子,无情地照清了他内心深处不曾坦荡的角落。
烈如秋正处于幻境中天人相斗,目光渐渐涣散,神色古怪,似是钻入了牛角尖,陷入死结无法自拔。
饶是影刃经验丰富,看出端倪,暗呼不妙,当即抬手一挥,一道劲力拍在烈如秋的后颈。
烈如秋的幻境被强行打断,整个人仿佛坠入无尽深渊中。
影魅瞧着躺在软榻上的烈如秋再次昏迷,忍不住叹道:“这可如何是好!他这回怕是有了心结,自个儿走进死胡同去了呀!”
影刃眉头紧锁,来回踱着步子,担忧地说道:“烈公子心性纯良,如今却无端地被心魔缠住,长此以往,怕是要走火入魔啊!心病还需心药医,他这是心结未解,才会如此。”
影魅轻叹一声,道:“可这心结,又岂是轻易能够解开的?”
影刃沉吟片刻,提议道:“烈公子生性向往自由,不喜拘束,咱们何不寻一处世外桃源,让他暂避尘世,静心修炼?”
“乱世之中,哪有什么世外桃源啊!”
“总有方外之地……”影刃沉吟片刻,道,“九梦泽如何?山清水秀,灵气充沛,更有数万凐凅军士在那里安居,正好可以为烈公子解闷。”
“对啊!我怎么把九梦泽给忘了?”影魅眼前一亮,欣然道,“九梦泽乃我族世代隐居之地,风景秀丽,灵气充盈,而且可以帮助那些凐凅军士早日脱离匿刃宗的控制,烈公子定会喜欢的!”
“正是如此。”影刃点头道,“九梦泽远离尘世喧嚣,最适合烈公子静心休养,解开心结。”
“好,就这么定了!”影魅点头同意,“待烈公子醒来,我们便动身前往九梦泽!”
约莫半个时辰后,烈如秋缓缓睁开双眼,只觉头痛欲裂,梦中的场景仍然历历在目,挥之不去。
“烈公子,你醒了!”影刃见他醒来,连忙上前查看,“可有哪里不适?”
烈如秋坐起身,揉了揉后脖子,努力想要忘记梦境中的种种,却徒劳无功,那些话语如同跗骨之蛆,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我这是怎么了?”他声音沙哑,带着一丝迷茫。
“许是心力交瘁,才会如此。”影刃答道。
一旁的影魅撇了撇嘴,心道:还心力交瘁呢,分明就是你出手太重!
烈如秋一言不发地靠在软榻上,心神仍旧有些恍惚,无精打采地盯着火塘内摇曳的火焰。
三人沉默半晌,直到影魅使了个眼色,影刃才轻咳一声,道:“烈公子,今后有什么打算?”
烈如秋摇了摇头,自嘲道:“我还能有什么打算?总不是走一步看一步……”
“嗯……”影刃觉得自己好像开错了头,只得硬着头皮按先前的思路走,“烈公子此番身心受损,实在不宜再登险途,不若找个远离是非的好去处修身养性,待修为恢复再作他想。”
烈如秋苦笑道:“这世间哪有我容身之处?就连烈焰庄,我也没脸再回去了……”
“烈公子,我和兄长有一提议,不知你觉得如何……”影魅见他神色有异,连忙打断。
“你说吧,跟我还客气什么。”烈如秋道。
“我们想请公子去九梦泽,那里是我族世代隐居之地,风景秀丽,灵气充盈,最适合静心修炼。”影魅说道,“公子去那里散散心,待身心俱宜,再做打算也不迟。”
九梦泽?烈如秋心中一动,那的确是个好去处,沐天落曾将凐凅军安置在那处……
一经想到那个人,他的头又开始阵阵生痛。
曾经大言不惭,说着豪言壮语,在淬刃崖上当着一众人的面,誓言旦旦愿为他执鞭坠镫,立誓选择天道要陪他走遍千山万水。
如今因为自己的过错引发一场劫乱,就要选择当一个逃兵了吗?
他痛苦地闭上双眼,眉头紧锁,半晌才哑着嗓子道:“不,我不能走……”
影刃兄妹面面相觑,显然没料到会被拒绝。
“烈公子,”影刃试探着问道:“你原本是想要去哪里?”
烈如秋长叹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挣扎:“原本,就是打算来凛陌镇的,而后……”
“圣使!”原本一直守在屋外的陌青啸忽然推门而入,全然不顾影刃兄妹惊讶的目光,径直在烈如秋身畔席地而坐,压低声音道:“我方才得到消息,平王府的平菡林,他还活着……”
“什么?!”烈如秋眸底微亮,撑起身子问道:“是真的吗?”
陌青啸郑重地点了点头:“平菡林孤身一人逃离了郡都,他身上还带着神器斩心刀。大概正是因为这件神器,齐自诺已下令玲珑追杀。据说,他被玲珑逼得一路北行,如今正朝着凛陌镇而来。”
烈如秋不解,拥有神器竟然还被追得疲于奔命,“玲珑是何人?”
“就是上官白芷,现在是齐自诺的傀偶。”影刃若有所思地瞅着陌青啸,想不透这个少年在打什么主意。
“哦……”烈如秋垂眸暗思:那日,在临水小楼与平菡林一见如故,相谈甚欢。现下回想那时场景,只觉此人温润如玉,并无半分世家子弟的骄矜作态,这才答应了赴宴邀请,却不想因此招来一场浩劫……
他猛地攥紧拳头,语气坚定地说道:“我要去救他!”
“烈公子,你现在的身体……”影魅担忧地想要劝阻。
“我没事。”烈如秋打断了她的话,“我必须去救他,这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事了。”
影刃的余光却见陌青啸唇角微动,仿佛如释重负,心下暗忖:曾听闻,落木族少主少年老成,心思缜密,在圣都天试一鸣惊人,不仅修为了得,其心思之深沉,谋略之老辣,远非常人可比。此子从不掩饰对天君狂热的膜拜,对烈公子亦是开口便称“圣使”,足见恭敬之心。既如此,他明知烈公子此刻身心俱损,为何偏偏说出平菡林之事?
影刃的目光飘向烈如秋,眼见他原本黯淡无光的眸子多少有了些许色彩,不禁恍然大悟:陌公子此举,可谓用心良苦!果然心病还须心药医!这个少年确非凡人!
念及于此,影刃当即拱手道:“烈公子,我等愿与你一同前往。”
烈如秋感激地看着他们,点了点头。他明白,自己说是去救平菡林,所倚仗的只有两只小灵兽,更遑论上官白芷身后还有齐自诺。如今有影刃兄妹相助,成功的几率也能大上几分。
陌青啸见状,立即补充道:“圣使放心,我已令族内十余人四处打探平公子的下落,一有消息,马上回报!”
为了尽快驱除体内寒息,烈如秋决定进入断舍石小世界,借助小翡的炽息疗伤。
在断舍石内静养三日,烈如秋体内的寒息已无大碍,但修为依然没有恢复的迹象。虽然断舍石内的时间比外面快上百倍,三天亦不过是一个时辰而已,烈如秋还是怕错过了时机再生变故,于是待次日清晨,他带着小翡翠回到现实世界。
听到屋内动静,影刃破门而入,低声说道:“烈公子,陌公子方才派人送来消息,说平菡林有可能逃入了凛陌镇北部的山林。”
烈如秋将两团毛茸茸的小家伙往胸襟一塞,随手抓起一旁的裘绒斗篷披上,“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出发,若能先一步找到他是最好了。”
影刃点头称是,转身招呼院外八名手下先行一步。影魅则牵来三只高大健硕的缇鹿,轻声言道:“烈公子,我们走吧!”
凛陌郡北部的山林,地势险峻,人迹罕至,是为亡命之徒和冒险者的天堂,同样也是藏匿行踪的绝佳之地。
烈如秋望着眼前茫茫无际的雪林,凝神静息,将一缕神识探入林中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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