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公主和亲南国并不多见,路边挤满了想一睹芳容的南国百姓,配上鸟雀的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相比之下,南国王室甚至算得上失礼。
前来王城门口接应的礼官只有一位,是个山羊胡的清瘦老者,他佝偻着腰,称自己姓郭,是当朝仪官,王今日政务繁忙无暇亲迎,特奉王命来接公主。
谢雀知压下嘴角笑意故作失落地用南国话大声回道:无事,王一国之君,当以国事为重,本宫无怨言。
面前的女子一对如秋水般清澈见底的杏眼中装着细碎的光,顾盼间仿佛一汪波光粼粼的湖泊,天真又楚楚可怜,而左眼尾那抹微微上扬的一撇白色胎记像是湖中溅起的浪花,美得让人晃神。
活脱脱一个受了委屈却心善不计较的白莲花。
听面前这个美貌娇艳的中原小姑娘居然能如此熟练的用南国话回他,郭仪官霎时对她刮目相看,站在前排的南国百姓亦是如此。
因南国王“政务繁忙”,郭仪官先带她去了她的住处:“公主且先安心住下,有事就来您东边五十丈的仪官堂,找臣郭仪官即可。”
“确有一事,敢问本宫何时觐见?”
“这……当是今日子时,公主午后歇息片刻,晚上等臣唤您即可。”
晚上23点到凌晨1点!
谢雀知美目圆睁:“子时……为何这么晚?”
郭仪官有些讪讪地赔了个笑“王为追求风雅,特将朝会改至此刻,大臣都需着特殊仪服参会,宴饮至东方既白才散会。”
加班,还通宵……谢雀知不由得有些担心这南国朝臣的健康问题,这么干真的不会有人猝死吗?
谢雀知手指触上发间那凹凸不平的螺钿蝴蝶簪,微笑送走郭仪官。
如湖水一般的天上万里无云,视野中出现一抹白色,由远及近,最终落在了谢雀知的屋檐上,瞪着一双黑豆似的小眼睛:“咕咕”
在信鸽腿上取下分量不同往日的信囊:里面除了书信、银票,还多了一份用纸包住的毒丸。
看完这封信,谢雀知又在两国舆图上的某处勾画几笔,如今她已通过谢燕行的情报网,在途经的重要关隘,与当地的驿站和酒楼打成了合作,以低价让他们负责螺钿产品的这一段路程的运输。
可她并无十足把握银钱能打动一国之主,她必须做两手准备。
谢雀知目光落到书案上那一螺钿紫檀琵琶上,经过这几日的打探,知晓南国王无心政事却喜丝竹书画,她便投其所好买了这琵琶。
除此之外,谢雀知已将从渔民那里买来的贝类洗干净,依旧是投其所好让喜鹊为她画并裁剪出南国皇室喜爱的图样:大多是鸟雀、花草、云彩之类,照着摹片将贝壳隔碎打磨成薄若蝉翼的一片。
万事俱备,只差这毒丸了。
谢雀知将门窗关上,小心翼翼将这几粒毒丸投入盛满热水的罐子中,立刻封紧盖子,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瓶盖,耐心等它无声无息、无色无味地化开。
约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她将那些螺钿薄片尽数投入罐中,傍晚时用自制的竹镊将这些绚丽耀眼的碎片取出,按图样一片一片贴在琴头、琴颈、覆手部分,这给南国王的“贺礼”便算是完成了。
夜色已深,南国城内静寂无声,偶尔从绿丛中传出寥寥几声虫鸣。
谢雀知按了按抽痛的太阳穴,忍着不适和喜鹊、郭仪官一起出了门。
跨过白玉宫门一路看来,南国王宫占地不大却宏伟非常,在夜晚倒是阴森森的有些渗人,长青木梁柱上悬着润泽玉铃,本算得上清脆的铃音在漆黑的夜里惹得人莫名心慌。
这难道就是做了亏心事,超怕鬼敲门?
即使有人陪着,谢雀知胳膊上还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直到她踏入那灯火通明、极尽奢靡的黄色大殿,这种阴凉感才在百盏烛灯和数不清的长明珠中渐渐消失。
殿中一片寂静,忽听“刷——”地一声,利器破空而出,直指谢雀知而去,她精神本就因前几天的昼夜颠倒有些恍惚,竟没反应过来要躲。
身旁的喜鹊情急之下直接向她扑了过来,两人一同倒在了地上,而那短刀也“锵”地插进了谢雀知......身后侍从抱着的螺钿紫檀琵琶上,谢雀知趴在地上抬眼看去。
“让本王看看,这次的猎物是什么呢?”殿内台阶上站着一个身量极高的男子,头上的冠冕和身后的宝座在灯光下闪着神秘的光,他嘴角勾起,阴恻恻的语气中含着期待。
他伸手扯掉眼上覆盖的那片金色绸缎,那双眼尾上挑的丹凤眼微微眯起,像是盯住了猎物的狼:“呀,竟然是来和亲的公主。失礼,本王还以为是宫里乱跑的野狼呢,我南国皇宫常有豺狼虎豹出没,不得不警醒,还请公主多包涵。”
话虽这样说,这人的嘴却仍带着笑意,看不出一点赔罪之意。
看来,不只是她想让这南国王死,这南国王也是对她动了杀心,谢雀知被喜鹊扶着站起,眼里的忌惮和杀意一闪而过。
这殿中却并非只有南国王骆焰一人,官员们身着紫色仪服分坐东西两侧,个个噤若寒蝉,无人敢出声。
“呵....中原怀着善意来和亲,刀剑无眼,人却可控。王这般作为,可是想变喜为悲,向中原宣战吗?!”身着紫衣华服的女子脊背紧绷,质问掷地有声。
这骆焰不过是看她随行并无使团、嫁妆又少,不得中原皇上喜欢,哪怕受到冷遇也无处申冤,就算“失手”杀了也不会有什么关系。
但真论的话,两国战力悬殊,至少现在,南国绝不敢向中原公然宣战。
这道理,谢雀知知道,骆焰也知道。
本是为了让中原公主难堪,才将官员齐聚此处,如今倒是被这小姑娘反将一军,而骆焰也没想到她竟有如此胆色、将开战一事堂而皇之说了出来。
这会不会是中原皇帝的授意?!
空气凝滞了片刻,还是有眼力见的郭仪官出言解围道:“公主,我南国并无此意啊。刚刚王上蒙着眼,怎能知道来人是谁呢,您许是想多了。”
劝完人,他接过那琵琶直叹气:“多好的紫檀琵琶,我记得这乃公主亲手所做欲赠与王上的,可惜却让王上无意中毁了,我这就拿去修好。”
南国王此刻也知道顺着台阶下,给了郭仪官一个赞许的眼神。
谢雀知把手中握的银票和铺契不动声色收回衣袋中:“等等,若是如郭仪官所说,本宫倒觉得不用修。这琵琶上的裂痕,若真是无心之失,可也可留作一种警醒,两国相交无小事,还望王之后慎重些。王,您觉得呢?”
片刻后,上位那人银牙都要咬碎,却只能颔首:“甚好,呈上来吧。”
流光溢彩的螺钿紫檀琵琶上面还插着自己的短刀,肃杀和优雅集于一体,将这乐器狠狠割裂。
骆焰有些好奇地触上那凹凸不平的螺钿表面,触感十分熟悉,他猛地抬眼看向谢雀知:“这是……南国贝壳?”
谢雀知勾唇一笑:成了,既然这南国王恶意这么大,那便做不成商业伙伴,挡我者不可留。
面上仍是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微微一福身,柔声道:“正是,王上的剑太快了,我本想说——南国于我,就如这琵琶上的螺钿,旁人都道贝类无用,我却能让其重焕光彩。”
她看向难以置信看向她的南国官员们,自信一笑:“宣战其实也不是不可,本宫有一计,可助南国。”
骆焰并不相信,对她所言嗤之以鼻:“公主竟然这么好心?南国再差,也不需要一个中原黄毛丫头来指指点点。”
“和亲公主从无回归故土先例,往后余生、甚至是死,本宫都只能呆在南国,这并非善意,本宫并非是什么好心的菩萨,只想让自己好过一些罢了。”谢雀知顿了顿,接着说:“南国临海,有两个海港荒废已久,本宫愿以私产重修口岸开海贸,不出一月让南国人挣到中原的钱,以证诚心,如何?”
她并非冤大头,谢雀知需要一个堂堂正正又运速较快的运货渠道,如今正值河流汛期,走水路比较快。
东方坐的一位大臣开口问道:“公主倒是对我南国了解颇多,要是您失败不会反要向我们追债吧。”
“成了,有钱同赚。败了,后果自负。在座各位均可见证。”
一声鸡鸣划破夜与白的分界线,天边翻起鱼肚白,晨光吝啬地漏出一点来。
谢雀知走出大殿,腿都因整晚站立有些发软,在喜鹊的搀扶下,她思绪胡乱飞舞:今夜算是看清了这南国王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莽夫,幸好没跟他结盟,否则真会被坑死。
既然做不了盟友,便不能多个敌人,待他死后,将他的帝位安排给太公正合适。
“你先动手的,别怪我手下不留情啊。”谢雀知压低声音自言自语道。
“公主这是又盯上哪个倒霉鬼了,南国不会是要血流成河了吧。”
身后,意料之外的男声响起,带着晨间凉意传入谢雀知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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