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小雨。奶奶被埋在山上,连块墓碑都没有,只有小小的坟头。
姚汶风把花轻轻放在坟前,默默地说:“奶奶,我二十一岁了。离开你的时候,我才十二岁,可今年我二十一了。”
“想你了,奶奶。”
奶奶没有回答二十一岁的姚汶风,奶奶永远都留在记忆里,属于十二岁以前的姚汶风。
他想起小时候放学回来,奶奶会从地里摘玉米煮给他吃,他一进门就能吃上热乎乎的玉米。
奶奶死前躺在床上吃力的对他说:“这些年你爸妈给你打的钱我都存着,等我走了你就拿走,我一分都没动,你想留着花也行,想还给他们也行,你是我养大的,你不欠他们的。”
姚汶风想着流下泪来。
生命啊,真是太沉重了。
郁华偏头看他。
姚汶风突然就释然了,那些年对父母的盼而不得,求助无门的绝望,说不出口的委屈......
不也走过来了。
傍晚两人到城里,在路边的小店里吃汤面。
“你想听后面的故事吗?”姚汶风说。
“我永远想听。”
姚汶风思索着,回忆掀开了一个小角。
画面里是秋末冬初、万物凋零的时节。
街上半大的男孩奔跑着。
“姚汶风!等会我!游戏暂停,我妈叫我回去吃饭!”
姚汶风跑回来。
“我一会吃完就回来,二十分钟,我尽量快点!”
“我也得回去吃饭了。”另一个孩子说。
“那我也回去吃饭,咱们吃完在这集合。我最多半个小时,你俩呢?”第四个孩子说。
“我二十分钟就行,我就吃两口。”
“我也最多半个小时。”
说定了之后几人四散跑开去吃饭了。
姚汶风站在原地,街道两旁家家户户传来开饭的声音。
这里是个小胡同,基本都是一楼做生意,不乏许多卖吃的的,但因为离中学近,很多都是姚汶风同学家开的。
姚汶风不想去同学家吃饭,他抬头望向视线尽头,在脑海里回忆附近的店。
隔一条街有小超市,去那买个面包吃吧。
一来一回吃完差不多他们几个也回来了。姚汶风在心里计算着时间。
这样的时光充斥着他的初中时代,是他对那段时间最深的记忆。
他突然多了很多朋友,这样的变化让他感觉开心。没有指手画脚的邻里,大家的关系都淡淡的,还有对他很好的对门夫妇和那个好玩的大胖小子。
他除了自己没有什么要照顾的人,虽然也没人照顾他,但他早已不需要人来照顾。
生活变得比以前轻松了一些。
时光悠然轻缓,带着暖黄滤镜的画面翻过,就这么一步步走到了高中。
高中的姚汶风已经很会自己生活,成绩一直稳定前列,做着不同的兼职,不同的面孔来又走,有时也会有些孤独油然而生。
认识了许多形形色色的人,曾经感觉身陷囹圄,如今也走了出来,看到了不一样的风景。
就在一切都在变得越来越好的时候,每当他以为自己离开了那个地方、能够重新开始人生的时候,名为过往的锁链却一次次将他拉回去。
他以为他能摆脱了,可心底杂草疯长。
不知是智识越来越丰富还是什么原因,他曾经顿感的、无所谓的突然击溃了他的防御。
就像很多年前挨了一刀,伤口结痂后许多年却越来越难以忍受,明明最疼的时候都撑过来了。
后来姚汶风明白,不是不疼,而是那时候不知道到底有多疼,直到痛苦在灵魂刻下烙印,往后余生时刻铭记才能意识到。
他的精神总是处于紧绷的状态,变得越来越害怕失败,对自己要求也越来越高,一旦做的不满意就会陷入自我怀疑和厌恶中,他总是很恐慌,没有安全感,要把所有事做到没人能挑剔的完美,即使这样仍然感到害怕。
同龄人在享受青春时光的时候,他活的好像在逃命,一旦停下脚步就会被恐慌吞没。
好像只要他再努力一点,再强大一点,只要能提供足够的价值就会有人爱他,就不会被抛弃,他生命中缺失的那些东西就能得到弥补。
他会每次出门前检查三遍门锁,会把每天的时间表严丝合缝的放到一起,会在清晨五点闹钟响起第一声后一秒不差的起床跑步,老师会夸他的答题纸排版整齐严谨像印刷出来的。
好像每个步骤有一丝差错他的整个生活就会乱套,而他会成为一个很差劲的废物什么都做不好。
姚汶风不想做废物,不想做个只会哭的傻子,他要很强大的力量,要飞的很高很远,再也不要回去。
他还要告诉那些人,他不是生来就要烂掉的。
那年清明他鼓起勇气回去给奶奶扫墓,看着那些熟悉的景象想起不少小时候经历的事,姚汶风惊讶的发现自己并没有特别悲伤或者愤怒的情绪,几乎没什么波澜的让它们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然后坐公交车回到城里,下车的时候已是九点多的夜里,小城没什么夜生活,这个点街上基本看不见人影。
姚汶风看着空旷平整的柏油路和昏黄寂寥的路灯,心想自己已经迈出了一步,只要按计划努力生活,就可以走出那个泥沼了。
不同寻常的事情就在这时发生了,姚汶风脑海里产生完这个想法之后,突然毫无预兆的蹲在地上,埋头大哭起来,他的脊背剧烈的颤抖了很久都无法停止。
而姚汶风的内心是震惊的,他茫然无措的看着自己不受控制的泪流满面,却完全不知道在哭什么。
他就这样蹲在公交站牌前哭了一整夜。
这一整夜他想了很多,比过往几年加起来都多。
从最开始茫然的哭到渐渐因为想起来的某件事,哭到最后,一些他原本以为已经遗忘的细枝末节的小事也被记忆翻出来。
好像要把过往所有没流的泪一股脑的补回来似的。
直到耳边有个声音响起:“小哥哥,你怎么了?”
姚汶风抬起头,一个女孩弯腰担忧的的看着他,他这才发现天边泛起鸦青色,街上已经有稀疏的行人。
他站起来摇摇头,差点因为头痛和低血压晕过去,但撑着说:“没事,谢谢你。”
说这话的时候他眼前一片漆黑,转过身走了两步才慢慢看清地面。
凭着肌肉记忆回到租的房子,他的脑子很乱,嗡嗡作响,进门就直接倒在床上。
这一倒,好像就再也没有起来的力气。
他是沙漠里要渴死的人,绝望杀死了求生欲。
也许照这个状态进展下去他很大可能做个稀里糊涂的饿死鬼。
但他没有,他在第二天傍晚爬起来了。
因为有个人在敲他的门。
姚汶风打开门,门外站着个推销的,姚汶风又把门关上了。
但他已经起来了,暂时就没有躺回去的**。
他看见桌上放着上个月买的面包,他走那天本来打算丢掉的,但是忘了。
肯定已经过期了,但姚汶风还是走过去吃掉了,他不在乎会不会食物中毒,那个时候他已经无所谓死亡。
现在想想得庆幸那个面包是放在桌子上而不是橱子里,不然姚汶风能不能活下来是个问题。
打工的咖啡店打电话来问他为什么无故旷工,并告诉他如果今晚还看不到他的人影就不用干了。
姚汶风吃了面包,感觉也不是非要去死,他那一夜哭完之后就挺平静的,并没有要死要活。
于是他简单洗漱一下出门工作了。
既然都复工了那第二天的课也没有理由不上,日子重新回到了正轨,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姚汶风身边的人发现他变了,他整个人变得迟钝、低沉,动不动就走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姚汶风没想什么,他只是不想活了,他无时无刻不在悲伤,像个行尸走肉一样表演既定的程序。
有天晚自习数学老师叫他帮忙批改一下卷子,那张卷子姚汶风考了满分,老师让他照着自己的答案直接批改。
闲聊天时老师亲昵的跟他抱怨,每次遇到考试都得加班到很晚,但今天是他孩子生日,想早点干完回去跟孩子吃饭。
姚汶风突然很生气,以前老师也叫他帮忙改过卷子,他并没有生气,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他气的发抖简直想对着什么东西嘶吼呐喊再邦邦两拳,但理智让他克制住了自己。
他为产生这种情绪感到抱歉。
批完卷子交给老师,他去操场上坐了很久。
晚上操场人不少,总有逃晚自习的小情侣、参加社团的校队的、单纯不想学习的......每个人都有事干,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社会容纳他们,却不容纳自己。
他飘在空中、可有可无,属于是活着浪费空气,死了浪费土地。
为什么生活对他总是这么难?上帝爱那么多人,为什么不肯多他一个?
他反思自己,想自己最近总是生气,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小事,甚至有时候曲解别人的好意,他很自责,于是更加坚信自己是造物之神不屑一瞥的残次品。
姚汶风低低的笑了。他低下头,突然看见了自己,他是残破的布,是一开始就被放弃的砂砾。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对每一个人微笑,积极地交朋友参加活动,开始有人说:“姚汶风原来你是这么有意思的人啊以前我怎么没发现?”
姚汶风笑笑,人前的他开朗、洒脱、乐观、积极,但他内心无法赞美任何美好,只想用指甲撕裂自己每一寸皮肤。
他是苟延残喘的人,是绝望的小丑台前扮笑。
极致的阳光,更深的绝望。
十七岁的姚汶风带着血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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