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菲菲和路漫漫聊得很愉快，而在一旁的角落里，说去公司加班的路漫漫双手捏紧杯子，紧张兮兮缩在那，时不时透过缝隙瞄一眼两人。
路漫漫从小到大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形单影只的，她很难融入别人的小圈子、在别人眼里总显得有些怪异，因此总被排除在外；小时候还被欺凌、被同学指着鼻子骂怪物、傻子、脑子不正常，有时候上完厕所回来书包掉在地上，课本和作业本总有一两本被撕坏了······
学人精是别人对她的所有称呼里最温和的了，路漫漫接受学人精相关的谩骂、因为她确实是。
她在精神医生的引导下回溯过自己的成长过程，发现她一直使用这套机制来适应这个世界——观察、模仿。
在她很小的时候，爸爸妈妈外出打工，她留在老家受尽爷爷奶奶叔叔婶婶的白眼和打骂，那时候为了少挨疼她开始仿照比她大两岁的堂姐的行为举止，大人从田里回来，她就蹬着小短腿跑上跑下端茶递水、拿蒲扇站旁边给他们扇风，果然被打骂的次数大大减少，虽然堂姐堂哥堂弟他们总奚落她，说她是狗腿子，但是不疼就好。
小学时，爸爸妈妈电话里、每次回来时都要和她再三交代，好好学习，以后上个好大学。她喜欢爸爸妈妈，想让他们高兴。她在学校观察了一阵子，开始模仿成绩好、经常被老师表扬的同学，上课坐得笔挺、炯炯有神看着老师听课、会的题目就举手回答，果然也得到了老师的喜爱、成绩逐渐名列前茅，爸爸妈妈也很高兴。
三年级时，爸爸妈妈辞职突然回来，正好撞见她在天寒地冻时蹲在院子里洗菜，脸和小手冻得通红。那天爸妈和爷爷奶奶吵得左邻右舍都出来围观，然后妈妈就留下来陪她了，只有爸爸走了。
那学期结束，她转学去了爸妈工作的地方上学，突然来到全然陌生的环境，她很不适应，成绩一落千丈。那时候她也是靠观察、模仿同班的女同学逐渐融入的。
爸爸妈妈应该很早就发现了她的不同寻常，但他们不觉得她有问题，就是内向不活泼而已。他们下意识也使用相同的路数来让路漫漫和一般孩子靠拢。那时候，爸爸妈妈总会在她周围寻一个姐姐作为参照，让她像姐姐那样，上学、写作业、和其他工友的小孩一起玩，除了和别的小孩一起玩，她其他的都学得很好。
这套机制在她身上一再发挥了显著效果，所以妈妈在看房时，会特别寻找路漫漫可以参照的对象，或许在妈妈因为对门有成绩优异的方菲菲而定下宏兴小区那套房子时，这些事就在冥冥之中就定下了。
因为是邻居，方菲菲又温柔开朗，天台之后相遇之后她们是作为朋友、以一个很亲密距离完成这个过程的。路漫漫不用悄悄观察，方菲菲会主动手挽手、亲昵地带她熟悉自己、熟悉学校、熟悉街道乃至这个城市。
她们住同一栋楼、上同一所学校、吃一样的食物、一起上学、一起回家······
路漫漫为这种同进同出，几乎完全复制的形式感到愉悦，这种相同让她感觉和方菲菲更加亲密，有一种她难以言明的雀跃。她喜欢身旁这个人，这是她第一次交到朋友。
后来方菲菲质问她为什么学她并为此感到恼怒时，路漫漫很伤心也很疑惑，以前都可以的为什么现在不行了？但方菲菲看着真的很生气，她不想要方菲菲生气。所以她开始总结既往经验推测答案，她认为是距离的原因，距离太近所以出现问题了，以前远观时都挺顺畅的、效果也很好。
退回远距离后，她虽然失落、有时候也觉得身旁空荡荡的，但好在自幼习惯独来独往，每天也还是能看到方菲菲，所以适应良好。
后来她好像有些开窍了，妈妈也一直鼓励她主动去交朋友，她便尝试着主动拉近她和方菲菲的距离，但她不得章法，本能复制以往的做法，她以为买相同的裙子、选同样的笔记本增加两人的共同点可以拉近距离，所以她在文艺晚会排队时慢慢挪到了方菲菲的身旁，默默听她和其他同学聊天，在聊到穿着打扮时适时加入话题，对方菲菲说道：我在你以前说过的那家服装店看到和你一样的裙子，我就买了一条，你觉得我穿好看吗？
她还想说：我觉得你穿很好看，很灵动，像精灵。
可是原本在热聊的几位女同学瞬间都没了声音，方菲菲的神色也变得很古怪，她看不懂。
女同学们无言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看向方菲菲。方菲菲嘴角动了动，最后直接扭头走开了，其他人也一哄而散。人声鼎沸的晚会现场，她却觉得世界一片荒凉。
尝试失败，方菲菲更不待见她了，她更加难过了。但她没有办法，只好按照方菲菲的吩咐保持距离，收住多余的心思认真学习。
那时候，妈妈的身体更差了，这几年为了给路漫漫存钱，妈妈一直透支健康同时打好几份工。
妈妈最开心的时刻就是看到路漫漫一张张近乎满分的试卷，会笑得脸上的肌肉堆叠在一起、露出几道皱纹，双眼像星星那样闪耀着光芒，会拥抱她、摸摸她的头、有时候亲亲她的额头。
她想要妈妈开心，所以专注学习，拼尽全力考更高分；看到妈妈咳嗽、脸色苍白、生病时虚弱地躺在床上，她隐秘地产生了一种焦虑感，促使她必须每天定时定点看到妈妈；所以无论刮风下雨，她都要准时回到家；有时候妈妈加班、或是为了躲雨晚回家，她就会出门寻找。
高考成绩出来那天，妈妈高兴得一把抱起她旋转了两圈，又哭又笑，嘴里不停念叨着：“老路你看到了吗？咱们女儿真有出息。”
她也很高兴，在工厂流水线每天做14个小时都干劲满满；虽然这个高考成绩可以获得一笔不小的奖金，但她还要多赚一些钱，她想带妈妈一起去B市，她希望每天都可以看到妈妈。
她也希望可以继续看到方菲菲，远远看着也可以，这五年里，无论近距离还是远距离，跟随方菲菲都发挥了显著的效果，无论是在一中还是附中，她都因为有方菲菲而适应良好。好像只要方菲菲站在那里，那整片区域就不算陌生。
所以她还是跟着方菲菲选了同一所大学，看了妈妈拿回来的专业参考资料后，选择了软件工程。
大一时，路漫漫觉得大学比以前突然转学还难以适应。学校太大了，她和方菲菲在不同学院，根本看不到；课余可支配时间变得很多，作业需要组队才可以完成。
这让她很茫然，时间她可以自己安排得满满的、去图书馆、去妈妈的出租屋，但是组队要怎么办？她无措地四下看着，哪个都不认识，还好余诗晴看到了她，主动走向她，问她要不要一起，此后两人就绑定了。
有余诗晴她也很开心，但依旧想念方菲菲，并觉得煎熬、焦躁。
也许是因为空闲时间多了，她又蠢蠢欲动生了接近方菲菲的心思。某次学院讲座，路漫漫发现一个学姐和方菲菲很像，明艳动人、光彩照人、身旁也总是围着一堆人。她觉得或许可以通过了解学姐、进而了解芳菲菲，做好充足准备再行动，这样成功率大些。
她跟在人群里也加了学姐微信、悄悄观察她、模仿她。路漫漫申请了学姐所在的社团；看她PO在朋友圈里的电影、书籍；学她的穿衣打扮、试图在穿搭这块能加入别人的话题；参加同样的社团活动、以及一些联谊、聚会······
结果很惨烈，学姐发现了她的模仿，对此勃然大怒，在社团联谊会上当众质问她，是不是一直在学她、想借此吸引林与绪的注意？
路漫漫承认自己模仿学姐，但她为什么要吸引林与绪？林与绪是谁？
她的坦然承认被视为恬不知耻，学姐一怒之下泼了她一脸奶茶，周围所有人都看着她们交头接耳，路漫漫很窘迫，只能逃离现场。
社团副部长追上来拦住了她，原来他就是林与绪；他说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路漫漫听不懂，她为什么要吸引他的注意力？她也没有和学姐雌竞，她只是想搞懂方菲菲而已。
闻声赶回宿舍的余诗晴一边安慰她一边教了她一些社交规则，她才发现自己一直以来都做错了。原来在别人看来，穿一样的衣服、用一样的东西不是亲近的证明，而是在比美、竞争。因为有个大家默认的规则：撞衫不可怕，谁丑谁尴尬。
她走去商学院想找方菲菲道歉，但看到方菲菲和同学穿的一模一样却很开心，两人挽着手聊得笑容满面的。她觉得很委屈，心脏也有一些不舒服，扭头哭着跑了。
路漫漫发现自己错了，学姐和方菲菲一点都不像，没有人像方菲菲。但这事在她心里留下了深深的阴影，她不敢再尝试接近方菲菲了，如果方菲菲也像学姐这样对她，她可能会难过得碎掉，连回忆都会变色。
她退了社团，删了学姐和林与绪等人。不知道为什么，余诗晴也很生气，她和林与绪吵了一架，也退了社团并把他们都删了。
余诗晴说林与绪是自恋的、以为全世界都围着他转的下头男，让路漫漫不要搭理他，路漫漫谨遵吩咐，对林与绪避而远之。
从此，她的衣着都由余诗晴承包，只穿余诗晴为自己量身定做的衣服。
路漫漫还是放弃社交了，社交太难，她不想学了，她后来也没有心思去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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