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内昏昏沉沉,祁春秋第三次醒来时已经不知今夕何夕。伊看了一眼上次送来的餐食,还是一点胃口都没有,正准备将餐盘推出去,转头看见一个身影,手持明明灭灭的烛台向自己走过来。
那人带着兜帽,看不清面容,站在门外一动不动。祁春秋曲腿跪坐,仰头盯着那人手中的烛台,沉默在肆无忌惮地蔓延。
“……怎么不吃饭。”
听到这个声音,眼泪在祁春秋反应过来之前就落了下来。
“是不是我对你不好,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好像总在哭。”堂明风叹一口气,蹲下来把手中的烛台放到地上,微弱的光芒照亮了小小的一块空间。
祁春秋含着眼泪摇摇头,“世上再找不出比殿下对我更好的人。”
“城外流火案,你是真的想杀我吗?”
眼前人愣住了,而后往前猛扑在栏杆上,想要紧紧拥住堂明风。
“怎会……我从未想过要害殿下。”
“可是那天你出城迎我,让我改道,却正好遭遇了一颗不该出现的流火,还顺势引出了那道把你我捆绑在一起的神谕。”堂明风从怀中掏出一张薄薄的字条,“借由贪腐案的由头将你下狱后,我的人终于能从铜墙铁壁的观星台查到了一些东西,你想看看吗?”
祁春秋不用看也清楚那张字条上会写什么。
那是观星台递出来的原始消息,“傍晚时南城门处和城外三十余里处将有流火坠地。”
其实关于流火的消息被下了三道手。
第一次改,是改了流火坠地的预计时间,将傍晚改成子夜,意图引诱堂明风不做停留直接进城,若是遭遇连续两波流火,自然凶多吉少。
第二次改,改了流火坠地的预计位置,且是算准了车队的行进状况递的消息,被堂明风当场斩杀的那个蠢货还自作主张添了一句“建议原地扎营”,如此突兀的建议自然被堂明风立刻识破。
第三次下手,就是祁春秋。
一颗莫名其妙的流火,多可笑。历尽辛苦获许的神力,就被用来诓骗恩情。
祁春秋明知有两拨人想害堂明风,却出于那点可怜的自负和卑劣,从始至终隐而不发,觉得自己在人身边就谁都没机会得手,若是前两波人被查出来还能替自己打个掩护,何乐而不为?
高看了自己,也低看了堂明风。
祁春秋哭得几乎上不来气,凑到栏杆边逐根亲吻堂明风的手指,“殿下,我知错了……是我太贪心,是我太无耻……您想怎么罚我都好,别不要我,求您……”
“事到如今,还是不肯对我说实话。”
堂明风失望至极,把烛台留在原地,起身缓缓离开了。祁春秋把眼泪都哭干,也不见人回头看哪怕一眼。
雪松见堂明风从诏狱出来,脸色惨白,急忙上前扶住,问道:“殿下,世子如何交代的?可要我现在就传令把人放出来?”
堂明风摇摇头,嘴唇动了几下,声音小得几乎听不到。
“……里面太黑了,让人、多点几盏灯。”
而后失去了意识。
太子殿下骤然晕厥,昏迷不醒已经足足一日,大半个太医院都被搬了过来,侍从太医不断地进进出出、唉声叹气,太子近卫全数出动,把整个东宫围了起来,一时风声鹤唳。
堂中升坐在床边,紧紧捏着堂明风的手,面沉似水。
其实堂明风的出生是个意外,不像她和哥哥,从尚未受孕之时便精心计划保养,因此堂明风的身体底子本就弱上几分。那时候哥哥还活着,宁亲王堂中月,多温和贤良的皇长子,从小便被寄予厚望,自然也从无人将储位与堂明风联系起来过。
一朝风云突变,哥哥身死,自己百般权衡选了西魏联姻,储君重担一下子全部压在当时尚且青涩的堂明风身上。明明前一天还是恣意潇洒的少年人,突然就被要求成为能独当一面坚忍不拔的未来帝王。
堂明风连挣扎都没有,就那样沉默地没入了皇权深不见底的漩涡之中。
“来人。”堂中升终于开口:“说说,太子怎么晕的?”
其实堂明风与堂中升待在一起,若是个不知情的肯定以为堂中升才是太子。堂明风自有天家威严的一面,但平素却常以平易近人、爱说爱笑的一面示人,堂中升则不然,从来也是历经风云的人物,又当惯了姐姐,压迫感更加外放一些。
雪松饶是与太子相处日久,面对堂中升也不免有些发怵,此刻斟酌着词句解释:“太医院的诸位诊断,太子殿下近来劳累过度,有些心力交瘁。快年下了,诸事繁杂政务颇多,殿下常常彻夜不眠批奏折,您知道的,殿下一累就没什么胃口,有时一整天就喝点参汤吊着精神头。总算贪腐案终,或许让殿下好好休息几日……”
堂中升敲了敲床沿,“没说实话。”
雪松一惊,跪下道:“殿下明鉴,微臣不敢。确有一事或许引得太子殿下心神激荡,但太子事先言明此事绝不可外传。”
“那便罢了,还是以太子的命令为尊。”堂中升略一思忖,“但你得告诉我,太子晕之前在哪儿?见了什么人?”
“回殿下,是在诏狱……去见北齐世子,出来后便晕了。”
堂中升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忍耐着心中的怒火,“把人带过来。”
祁春秋自堂明风离开后便隐隐有些不知何起的慌张,此刻见到几个面熟的东宫侍从将自己带出去,且人人都带着几分惶恐,一时感觉更加不好,急忙问道:“什么事?是太子殿下要将我斥离了吗?”
没有人回答伊。
直到伊见到了昏迷不醒的堂明风和一旁又急又怒的堂中升。
不等堂中升开口,祁春秋一下子扑到床边,一遍遍地在堂明风眉间描绘咒文,口中念念有词。大约一刻钟后堂明风悠悠转醒,祁春秋嘴唇已经没了血色,看见堂明风还红着的双眼,眼泪掉个没完,紧紧抱住堂明风。
堂中升看得心烦,对祁春秋冷言冷语:“世子大人好手段,不是将我朝太子耍得团团转吗?这又是在演什么?”
“姐姐,让你担心了。”堂明风自觉已经无甚不适,拦住堂中升的话头:“你放心,这人我会处置的。”
堂中升气急反笑,指着祁春秋问堂明风:“我听说将其下狱是因为涉及西魏贪腐案,怎么不关进刑部或者大理寺监牢,反而去了诏狱?”
不等堂明风回答,又道:“我猜猜,不会是因为诏狱人少清静环境好还离东宫近,到了这地步都舍不得人受苦吧?就为了这张脸,你就这么护着?”
祁春秋身形一顿,呼吸急促了几瞬。
“自然不是,旁人对我有诸般误解也就罢了,姐姐也不了解我吗。”
“就是因为知道你是个什么德行我才……算了,我不掺和,你自己折腾吧。只是你若再不爱惜自己的身子,我定要好好料理此人,明明是作为你的神使才得以贴身服侍的,反而让你劳心费神,实在不该。”
“好好好,姐姐放心。”堂明风笑出了声,只管糊弄过去。
堂中升离开后,原本眉眼带笑的堂明风神色骤然冷了下来,看着哭得眼尾透红的祁春秋,二人相顾无言。
祁春秋的心大概都要被活活撕裂开来,痛苦、悔恨、惊惧、窃喜,种种不堪又隐秘的情感交织在一起,反而让伊不知从何开口。
只哭。
因为眼泪大概是让太子殿下还能怜惜自己的唯一手段了。
“你把我胸口都哭湿了。”堂明风面上露出些倦意,不想与眼前人再周旋,“回你殿中去吧,城外流火案你既不想解释,我也不予再追究,明年二月只管随使团回北齐去,若有神罚我一力承担。”
祁春秋跪在床边沉默着。
“不要你跪,你跪也没用,起来。”
就算知道祁春秋当初是装的,堂明风还是对罚跪一事心有余悸。
祁春秋扯着堂明风的衣袖,眼圈通红,“请殿下告诉我,我不在的这些日子您都干什么了?这两月我日日为殿下祈福,按理说殿下的身体早已无虞,怎会突然病重至此?”
堂明风将头偏向另一侧,不欲回答。
“您那药里到底有什么。”祁春秋喃喃道,却敏感地觉察到堂明风的身体抖了一下。
“与你无关,我现在不想看到你。雪松,把人带出去吧。”
祁春秋显然不想走,被两个侍从扯着一步三回头。
无妨……殿下只是太累了,若是殿下早点好起来,一定会念着我的……起码也会喜欢我的脸。
祁春秋知道,堂明风历来如此,也庆幸堂明风历来如此。
其他人都离开了殿内,雪松却没走,犹豫着望向堂明风:“殿下虽醒了,可身子还没好全,本不该这个时候跟您说……”
“只管说,又查到什么了?”堂明风冷然开口,“我告诉过你,只要是和祁春秋有关的事,不论何时都要立刻上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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