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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9章 三十七 调虎

秦灼先去洗漱,萧恒也坐着等他,阿双便再去添置早点,叫他俩一块吃了。秦灼刚梳好头,陈子元已经匆匆来报:“殿下,外头有递帖子的。”

秦灼打帘出来丢开梳子,问:“什么人?”

陈子元揭帖一瞧,“卓凤雄。”

秦灼与萧恒对视一眼。昨日萧恒未得见他的庐山面目,今天他却登门来找秦灼。

萧恒道:“柳州政务虽交给我,对外仍是你在料理,如今他来,估计是那几百亩罂粟田的事。”

秦灼问:“只怕他手下有见过你的人,你要不要避一避?”

“无妨,我昨天做了伪装。”萧恒略一沉吟,“把梅子叫进来。”

卓凤雄若是影子,手下人多半是青泥,梅道然在场,若有变故也能控住局面。

卓凤雄进屋时秦灼仍坐在桌边,桌上膳点热气腾腾,萧恒已吃完饼,正端碗喝胡辣汤。他不用勺,竟也没出半分动静。

秦灼那边是一碗醪糟圆子,见人进来,笑道:“请卓郎坐,不知有没有用过朝食,不如一块?”

吃着饭见客,摆明不把人放在眼里,卓凤雄却不以为忤,从堂间椅子里坐下,道:“在下吃过了,初来乍到,按着规矩,先来拜会少公。”

众人称卓凤雄为“阿郎”,秦灼本以为是个高大男人,却见一个阴柔少年,穿一件石青镶金的对襟胡服,手持一柄象牙折扇,两眼笑盈盈,同他实际身份大相径庭。

他往萧恒那边一瞧,笑道:“哟,这位便是萧将军吧。在下本想孝敬少公几个服侍洒扫的,如今萧将军在,我那几个丫头更是搬不上台面的粗笨东西。待我寻罗几个美貌少年,再献给少公不迟。”

他话里话外意有所指,秦灼舀了粒圆子,笑对卓凤雄道:“难道卓郎清晨拜访,只为探看我屋里事吗?”

卓凤雄笑道:“哪里,在下前来,是为示诚。”

“我却没瞧出来。”

卓凤雄敲了敲象牙扇,几个小厮便抬了几口箱子上来,卓凤雄道:“都是些家乡土货,望请少公笑纳。还有些分给府内哥哥姐姐们的东西,也都在外头了。”

又有小厮捧上一只宝盒,卓凤雄放在案头,道:“这可是专门孝敬少公的好东西,虽比不上仙丹金贵,却也差不多了。”

秦灼含笑道:“卓郎客气,如此破费,不知所为何事?”

卓凤雄道:“自然还是那五百亩罂粟田的事。听闻少公前几个月下了禁令,要断了我们吃饭的路子,今日登门造访,就是给少公看个诚意,望乞宽限几日。”

“若是宽限不了呢?”

卓凤雄笑吟吟道:“少公何必言之过早。这些东西又不是少公的产业,卖给我也没什么损失,和气生财嘛。”

秦灼点点头,“卓郎也说到了,这并不是我的产业,你来求我,是求错了人。”

卓凤雄笑道:“少公如今是柳州的当家,只需高抬贵手。具体怎么来,那就全看在下的本事。”

一席话毕,秦灼也没应承下什么,卓凤雄留了大几口箱子,显然也不觉得空投了钱财。

待卓凤雄远出门去,秦灼才对萧恒道:“挺会做样。只怕早就知道是你拿着柳州,所以来拜会我,实际来刺探你。”

他想了想又问:“他的确是影子的人?”

萧恒道:“跟他进来的那几个小厮,身形步法,应当是青泥。”

他看了眼梅道然,梅道然也点点头。

秦灼蹙眉,“既如此,卓凤雄也该知道你是影子出身,这样公然带人过来,就不怕叫你瞧出马脚?”

萧恒没说话,显然也没有想通。

梅道然问:“他这些东西,咱们怎么处置?”

秦灼道:“收下。”

“收下?”

秦灼微笑道:“不只要收下,还要大张旗鼓地收下。叫众人都知道,卓凤雄来走我的门路,走通了。”

他将卓凤雄放下的那只宝盒转到手边,拨开锁扣,只见里头是一枚乌黑丸药。

秦灼脸色一变,还未开口,萧恒已手臂一挥,将那盒子砰地盖上。他习惯性使用右臂,多少失了力道,抬手竟将那盒子掼在地上。

一声巨响里,宝盒四分五裂,那丸药也骨碌碌滚远了。

秦灼未料萧恒当即发作,再看他,他正面色阴沉,气息也微微不稳。

千言万语在胸,最终秦灼只叹得一口气,捏了捏他手臂,自己拿了块手巾将那药丸包起来。

阿双听得动静,忙收拾了裙子要帮忙,秦灼叫住她:“你别碰。”

阿双哪见过他们这等阵仗,问:“这是什么东西?”

秦灼一时未答,阿双便知不是善物,正要含糊过去。秦灼已起身,连手巾带丸药的丢在盂里,道:“西南有种秘药,以阿芙蓉做引,哪怕性冷如冰,用之亦能□□,常作榻上催情之用。”

阿双大吃一惊,不敢说话。

萧恒和梅道然精于用毒,得知此物也是常理,但秦灼又如何知晓?

秦灼道:“阿双下去吧,蓝衣也一块。”

梅道然瞧瞧他俩,给阿双打了眼色关门下去。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萧恒仍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秦灼也从原处坐下,轻轻道:“我没用过。”

萧恒深深呼吸,握住他的手,“我知道。”

秦灼浑身一震,一时也没有挣脱他。

萧恒紧紧握着他,打断他接下来自剖伤疤来自证清白的话,只说:“你不用讲,我都知道。”

秦灼手指打了个颤,叫萧恒扣住,十指严丝合缝。

他低声叫道:“过去了少卿,都过去了。”

秦灼一愣,突然被这一声抽干力气,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一侧倾倒,默默靠在他手臂上。

萧恒没有搂抱,似乎只是借他个肩膀。这样静静坐了一会,秦灼瞧着两人交握的手,满心荒唐,问:“接下来,想怎么做?”

萧恒道:“卓凤雄的打算,我明白了。”

秦灼说:“他想激怒你。”

只怕卓凤雄昨日就猜出萧恒身份,却不知萧恒会不会再度约见。他激萧恒相见,恐怕已设鸿门。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萧恒道,“那就如他所愿。”

***

数日后,赤衣江上。

十数艘画舫停靠,管弦声悠悠,舟上客人衣着各异,一派觥筹交错。

卓凤雄今日舟中摆宴,实际要议阿芙蓉的价钱。萧恒要入虎穴,唐东游不放心,极力要求跟从。

萧恒本不答应,还是梅道然说:“多个人多条路嘛。不过唐将军,你可得低着嗓门,这一船人的耳朵比兔子都尖,谨防祸从口出。登船之后,务必听从将军号令。”

唐东游无有不应,萧恒也找了个现成的面具给他戴,虽不精细,但勉强够用。

唐东游惊道:“将军还有这等手艺。”

梅道然便笑:“你将军的手艺多着呢,就算以后归田养老,也饿不死你们。”

萧恒已将一张假面戴好,“时辰到了,登舟。”

梅道然瞬间收敛神色,手掌覆上刀柄。

舟中人头攒动,酒香四溢。舱中有一条极其阔大的八仙桌,坐满了人,一个穿胡服拿牙扇的年轻人坐在领头,不是卓凤雄又是谁?

他们甫一进来,卓凤雄眸光一闪,扬声叫道:“各位,恭迎萧将军大驾光临!”

阿芙蓉买卖见不得光,更别说潮州现在是萧恒的地界。众人大惊之际,侍卫纷纷按到上前,舱门也被数名力士堵住。

未料卓凤雄一开场就要撕破脸,萧恒却依旧镇定,从卓凤雄对面的太师椅里坐下,说:“我也是来谈生意。”

卓凤雄微眯双眼,“哦,我们是走黑膏的,将军是打黑膏的,不知这你死我亡之间,有什么生意好做?”

萧恒道:“想必罂粟的地主也在场。”

卓凤雄一横眼,底下一个富态穿锦的中年乡绅忙抱袖起来,喏喏道:“回将军,咱们柳州的地主太多,不能到齐,就推举了小人前来做这个交易。”

萧恒问:“如何称呼?”

乡绅抹了把汗,“小人姓聂。”

萧恒颔首,问:“聂员外,卓阿郎要多少?”

“五百亩罂粟,全包。”

“现在已经收不成芽了,这回要什么?”

聂员外忙道:“果儿,这回要果。”

萧恒和卓凤雄对视,当即明白他的意图。

罂粟芽为炼“观音手”解药所用,如今采芽不成,只能用蒴果替代。但用果所制的解药毒性更强、效用减半。

哪怕罂粟芽短缺也要加紧炮制解药,蒙八郎在此被擒,影子还敢再闯潮州。

看来解药之事已然迫在眉睫。

影子因解药而起的内乱,想必愈演愈烈。

萧恒又问:“他出多少?”

卓凤雄答道:“黄金十万两。”

萧恒点点头,“这样,我出二十万两。”

他直视卓凤雄,抬了抬手,“卓郎,慢走,不送。”

众人大惊,卓凤雄手中象牙扇掉了个,冷冷说:“萧将军,你耍我。”

萧恒看向他,“我谈我的生意,卓郎与我同为买家,还要做卖家的主吗?”

卓凤雄笑吟吟道:“潮州穷乡僻壤,将军一文不名,能拿得出二十万黄金?”

萧恒竟挂了丝笑,“不劳费心。”

梅道然在一旁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心道待得久了,还真把秦灼那皮笑肉不笑的本事学了七分。

“素来买卖,价高者得。”卓凤雄道,“我出二十五。”

“私盐价高,贩者流刑。私铁价高,售者绞死。有命挣钱,也要有命花去。”萧恒笑道,“聂员外,你卖给他吗?”

他坐在此处,哪里敢卖!

卓凤雄连笑两声:“敢情萧将军是来拆台的。”

萧恒目光冰冷,“你进了潮州的地界,就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

卓凤雄呵呵笑道:“重光,我也不同你兜圈子。你叛逃出去,咱们可以当你死了不闻不问。但你要烧罂粟,就是要断弟兄们的命!”

他仍坐在椅中,嘴部却倏然一动。咻然一道风响,一枚寒芒已迎面刺来。萧恒当即抽刀一振,一枚蒺藜刺钉入船梁。他们这边一开动,二层数条人影齐齐跃下,动作没有丝毫停滞,当即一片刀光缭乱。其他船客岂见过这等阵仗,当即抱头蜷在地上。

卓凤雄跃上八仙桌,从腰间抄出一双弯刀劈头就砍,环首刀与之相撞,震开一声惊天巨响。卓凤雄有些不可思议,这么普通的一口破刀,竟能拦下精钢宝铁之击,而萧恒用练刀数月的左手招架,竟能发挥出接近右手的力量。

右手。

卓凤雄想起他的右手,哈哈大笑道:“当年你扔进狼笼里,仅用一只右拳就能将那畜生打死爬出来,哪怕在青泥里都是传奇!如今竟为了一群蝼蚁自废右手——战士永远不会弃刀!断腕不过是废人之举!重光,你当年如何本事神通,如今也不过一介废人!”

萧恒右臂使不上力气,以左手接他双刀之力到底有些勉强,骤然挑刀斜刺,迅速后退几步停住,冷声说:“公子檀无踪,建安侯已死!影子行事冠冕堂皇,不过夺嫡党争的一枚棋子!我们是谁的武器,又是谁的战士!”

卓凤雄面色阴鸷,双刀一错,再度跃身袭来,“主上之令,岂容你来窥探!”

金铁当空相撞,如同相击双鹰。

萧恒厉声喝道:“你们若毫无疑心,何故催逼解药,又何故生此内乱!”

他旋身避过一击,弯刀砍在甲板上轰然一响,萧恒沉声说:“公子檀以仁德名天下,影子却尽行杀戮之事!仁德之君,岂会组织残暴之兵!影子从头到尾就是一场巨大骗局,如今回头未晚,莫要自欺欺人!”

卓凤雄狞笑道:“我管主子是谁!老子顾不着,只要这条命!谁拦我拿得罂粟来炼解药,我就杀了谁!”

“罂粟只是其中一味,收了这五百亩罂粟,然后呢!然后你再去杀孩子,再去杀女人?”

“你他妈少在这里说教!柔兆叫你解了毒,你自然能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若二十濒死,还能这么义正言辞!”卓凤雄怒喝一声,“弟兄们,纵要死,也要把这个垫背拉下!”

看来影子已然分崩离析,他们这一行人很可能是单独行动,而非上方指派。

萧恒话套了差不多,不再恋战,左手骤然加力,一瞬之间劈、刺、挑、闪四招已过,直接将卓凤雄右手弯刀打落。

萧恒当即叫道:“蓝衣,收网!”

梅道然长刀翻飞时哨了一声,水面传来排波挞浪的巨响,江尽头柳州水军列队攻来时,萧恒三人纵身一跃,落在早已备好的小舟上。

带火箭镞如雨射落,画舫顷刻燃起大火,船上众人纷纷投江,顷刻被环伺已久的潮州军网罗活捉。

唐东游从未和如此剽悍之辈厮杀过,刚才多险象环生如今就有多意犹未尽,船身微微摇晃里他大笑一声:“将军,痛快啊!”

萧恒还刀于鞘,听石侯叫道:“将军,卓凤雄的尸体捞上来了!”

甲板上,卓凤雄浑身湿淋,面庞极度浮肿,胸口被血水洇染,已然断了气息。

萧恒蹲身看他的脸,猛地皱紧眉头。

几乎是同时,梅道然叫道:“不对,他刚死不久,脸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萧恒手指从尸体脸上一揭,嘶啦拽下一张泡得发白的面具。

他不是卓凤雄!

梅道然头皮发麻,大声叫道:“中计了!家里没留把守,只有少公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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