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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章 四十四 折腰

二人下车时营地已燃起篝火,众将士围坐在一处,正大声说笑。夜色深浓,甲胄攒动,秦灼一眼就瞧见被火点亮的一张脸。

那张脸叫光影柔和了,被染成橘红,是太阳光。太阳就落在这片长夜笼罩的土地上。那人眼珠一动,如同玉珠,在和他目光相接时微微焕光。众人也随他望去,忙要起身叫人:“少公。”

秦灼笑着摇手,唐东游已往旁边凑了凑,将萧恒身边的位置让给秦灼。萧恒没有当众扶他,更没说拿软垫之类,但等他坐定才收回目光。

萧恒没什么架子,上到统率下到士卒全都围坐一处,一圈坐不开,团团围了好多圈。秦灼从一旁瞧见褚玉照陈子元诸人,这才看清士兵服色,不仅是潮州营,更有虎贲军。

萧恒举起酒碗,笑道:“今年粮食虽未打下来,但所幸开了粮道,也运了高粱。这是我自己酿的高粱酒,才埋了这几日,味薄,弟兄们给我个脸面,凑合尝尝。”

秦灼举碗一尝,粮食香气清甜浓郁。众人不好干吃酒,萧恒便下令宰了头牛,亲自操刀炙牛分肉。

酒酣耳热,梅道然大笑道:“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只是咱们穷,弄不来军乐,但将军吹叶子是把好手,来一个听听。”

萧恒笑道:“我哪会这些,胡吹罢了。”

众人私底下都不怕他,仗着酒意和法不责众纷纷起哄。萧恒推搪时,外头已将叶子折好,一圈人一圈人、一只手一只手地递过来。最后递到秦灼手中,秦灼一伸手,歪头笑看他。

萧恒摇头笑笑,只得接过,刚要往唇边举,唐东游已领头大喝一声:“好!”

当即响起一片鼓掌喝彩声。

掌声久久不绝,萧恒下不了口,秦灼瞧他进退不是,没忍住,扑哧笑出声。

众人笑作一团,好容易安静下来,萧恒道:“不听就算了。”

梅道然笑道:“听,哪有不听之理?大伙不知道,萧将军原来还从劝春行宫学过把式,正正经经的教坊功夫!怎么说来着,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

萧恒禁不住他取笑,当即抬胳膊拐他,梅道然自己滚到地上,捂着胸口叫痛。

秦灼瞧着他们,突然感觉有些神奇,谁都想不到有朝一日,萧恒这么一个煞神竟也会叫人当众揶揄。揶揄之后,他非但不会恼羞成怒,还会腼腆得耳朵红。

梅道然是萧恒臂膀,众人乐得瞧他俩内斗,不但不拉架,反而鼓掌叫好,甚至还要两边下注。唐东游高叫着将军上啊砸他鼻梁诶呦偏了,陈子元一拍酒碗喊道,我替我们殿下押梅蓝衣,梅蓝衣必胜!

结果话音刚落,那二人齐齐松手,胜负难分,只得算打平。萧恒笑着拍拍衣衫,“都在这儿耍心眼呢?”

梅道然也大笑道:“都是谁押输了?再灌他三碗酒!”

石侯从不远处叫道:“我都给将军记着了!但别灌酒啊,灌酒是奖赏,哪里是罚!”

一场笑闹过,大伙也消停了。那片叶子已经叫秦灼捏热了,萧恒接过来吹,唇边就是他手指的余温。他停了停,低头吹响叶子。

乐声流动时,秦灼一颗心突然酥酥麻麻地一软。

他听过这曲子。

那个上巳节,他从厢房歇下,萧恒守了他一夜,一夜叶曲吹彻。

他定定望着萧恒,半晌没能回神。等萧恒将叶子放下,梅道然反倒不满意,“就这?”

萧恒叫他:“你来!”

梅道然道:“我才不上你的套!这曲子也忒腻歪,将军给咱们一群大老爷们吹情歌呢!”

萧恒道:“一片叶子,还叫我给你演军乐吗?”

听到这,陈子元目光一动,但不愿起秦灼的哄。他这一犹豫,结果秦灼自己开口:“若论教坊学艺,我还是将军半个师父。”

他这样愿者上钩陈子元没料到,也就会意,找了他那根白虎箫出来。秦灼接在手中,看向萧恒,“《破阵曲》,记得吗?”

萧恒朝他颔首,二人对视一瞬,同时举器在唇。

两人传闻全军皆知,此刻却无一人闹哄打趣。他们静静注目,像敬一对神像,又像瞧一双父母,不敢唐突,不敢亵渎。

箫声缠绵,叶声哀婉,火中木声毕剥,林中风声飕冷。秦灼手指猝然一动,萧恒叶声陡然转高,再而急、再而促、再而庄重,一箫一叶紧追不舍。

曲调激烈处,陈子元浑身颤抖,褚玉照目含水光,虎贲军士泪流满面,齐齐击节歌道:“日出东方,耀我明光。日降南桑,佑我明王。白虎惕惕,胡不还乡?白虎昂昂,誓当还乡!”

一人歌而千人歌,程忠被这慷慨悲壮之意激得头皮发麻,忍不住问:“这是什么曲子?”

唐东游低声道:“我听老梅说过一句,像是他们的军乐。”

虎贲军多是少小离乡,更有不少是听从文公安排潜入中原的旧人。一个老兵哽咽难歌,潸然泪下:“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啊!”

他这一哭,又有酒意催发,不少虎贲士卒也抱头痛哭起来。萧恒放下叶子去看秦灼,秦灼扣紧箫管,静静瞧着他们,一言不吭,额角已露青筋。他眼中晶莹闪烁,却像倒映火光。

默然片刻,秦灼举酒站起。众人收了哭声,抬头看他。

秦灼道:“这一碗酒,我向大伙赔罪。我阿耶将你们领出来,十数年、数十年过去了,我还没把大伙带回去。这是我父子无能,秦灼对不住你们!”

众人齐声叫他:“殿下!”

陈子元忙道:“殿下,你别把什么事都往身上揽,这不是你的错!”

秦灼仰头一饮而尽,又满了一碗酒,高声道:“这一碗酒,是我向大伙承诺。但凡秦灼有一口气在,一定带你们回家!活的,我为他加官进爵,不幸死的,我替他披麻戴孝!没有子孙给你们磕头,我、我的子子孙孙给你们万代香火立祠堂!就算我死了,也一定会把你们一个不落地送回家去!”

“承蒙诸君多年不弃,秦灼在这里谢过了!”

他举酒饮尽,放下酒碗时泪满衣襟。虎贲军众人大声叫道:“我们誓死追随殿下!”

“誓死追随殿下!”

萧恒倒满一碗酒,也站起来,不着痕迹地扶了秦灼一把,道:“大伙都知道,我管着潮州营,但不是潮州人。我自己是哪里人都不知道,但既然在潮州落脚,潮州就是我的根。而我在潮州立足不过短短一年。虎贲的兄弟在潮州驻守的时间比我只多不少,我相信,虎贲兄弟对潮州不是没有感情,潮州对兄弟们也不是无情无义。前一段咱们两边生了误会,这是常事,亲兄弟哪有不打架的,牙齿和嘴唇捱久了还磕碰呢,难道咱们因为一时不慎咬了嘴,就要把满口的牙全拔了?”

众人一时不语,萧恒道:“我知道,虎贲对我们有怨气。论到根子上,是我做统帅的料理不当,先给大家赔礼道歉。前一段的事,我本想罚过就当揭过,但大伙心里过不去,我便直言来说。大伙有什么觉得不公正、有疑惑的,都可以直接问我。不只今夜,以后但有疑惑,我都盼望大伙都能直接来质问我。大伙能指出我的错处,咱们就能更好,对吗?”

他道:“之前程忠将军主管战利分配一事,皮甲给了潮州,兵械给了虎贲,因此有些争议。他这件事的确有不妥之处,我已罚过。但大伙不是没同潮州营并肩作战过,他们已经没有甲能穿了。大伙都是一处吃住的兄弟,我知道,并不是为这事闹意气。论这件事之前,我先论一桩恩情。”

萧恒转向潮州众人,“元和粮荒以来,朝廷不闻不问,整整五年里,是谁在供养潮州?”

潮州营默不作声。

萧恒又问:“去年这时候,西琼围城,朝廷依旧隔岸观火,吴公更是左支右绌,是谁率领自己的亲军镇守城门,六发连珠逼得段映蓝当夜退兵?”

程忠别开脸,盛昂也低下头。

萧恒继续道:“大伙怨怪他,不外乎怨他舍弃潮州。但咱们想想,有这个道理吗?少公不是咱们潮州人,他还带着这么一大家子。设身处地,如果邻州有难,我会带兵支援,但如果要为了解邻州之危把潮州全都搭上,我第一个不答应!因为我是潮州的主帅,我要为潮州负责。少公是南秦的少主,他第一个考虑的只能是南秦。我自己做不到的事,凭什么要求他去做?”

“再者,少公为什么走,这件事,你们要我来论吗?”

唐东游忆起艳曲一事,悔愧交加,当即跪地喊道:“将军,你别说了!”

萧恒稳稳举着酒碗,道:“这是公事,再论私情。我在京城数次遇险,是南秦父老施以援手,我才得以保全性命。后来迎战徐启峰,脱困段藏青,也要靠虎贲弟兄们相帮。萧恒无以为报,先以此酒,谢各位救命之恩!”

萧恒将桩桩件件摊开说明,潮州营已然不好意思,虎贲得他当众致谢,那点不忿之意已平,纷纷举酒道:“将军哪里话。”

萧恒饮尽,又满酒,道:“这碗酒,我敬少公。”

秦灼从陈子元处接过酒碗,缓缓立起来。

萧恒直视他双目,只说:“恩比天高。”

秦灼轻声道:“将军过誉了。”

萧恒左手掌住酒碗,声音不大,但四下极静,每一个字不漏一个人的耳朵。

“当日我起誓,至死不负。”他说,“不是虚言。”

这句话何其郑重,连褚玉照都不免一震。秦灼没说话,双手捧酒一饮而尽。

萧恒吃了不少酒,却仍有条不紊,他握住空碗,向众人道:“知恩不报,如同禽兽。今年春种艰难,少公没能收起新粮,虎贲的弟兄又背井离乡,家中更是无法接济。如此一来,吃饭就是问题。我愿代潮州的弟兄们做这个主,与虎贲同享粮道,并暂拨一半粮草相助。少公曾为潮州供了五年粮食,如今当为潮州报恩之时。”

“近来暂无战事,潮州虽有暴雨,但雨季渐去,又到农时,我愿与将士百姓同躬耕。我委屈了潮州营的兄弟,从此以后,补给军需,我统统排到最后。这是我的私情,也是潮州的报答,我们潮州将士,上上下下百千男儿,都有血气,不是孬种!知恩图报,天经地义!”

唐东游当即叫道:“少公大恩大德,我们愿意报答!”

“我们愿意报答!”

秦灼也举酒面向众人,“前些日争端乍起,是我治下无方,在此向潮州众位兄弟赔罪。从今往后,虎贲但有军需,当与各位半分之。将军但有命,我等上下同受调遣。还望众位冰释前嫌,同心协力,振我军威!”

程忠满面惭色,和盛昂一起上前就拜,“卑职多有不敬,冒犯少公,还和两位统领闹的不痛快,全是卑职之错,还望少公恕罪!”

冯正康忙道:“哪里哪里,是我们两个太过莽撞,不知道内情就胡言乱语。后来听殿下说了,我他妈真是……”

褚玉照也捧酒走来,叫道:“老盛,老程。”

他一举酒碗,单膝跪倒,“当兄弟的对不住你们!”

他素来高傲,程忠哪见他出过这个样子,吓得忙来扶他。盛昂没扶住人,见他要跪自己也跟着跪下。

陈子元笑道:“成了,知道你们感情好,搁这儿夫妻对拜呢!”

冯正康也问:“我一直想说,是不是萧将军偏心,那二十棍下去你们三个活蹦乱跳的,我足足躺了五天哪!”

程忠指着盛昂笑道:“你问他,打完耀武扬威的出去,晚上疼得哭爹喊娘的是谁!”

众人哈哈大笑,萧恒放下空酒碗,也摇头笑起来。

篝火将尽,秦灼久久凝望他,目中却生起新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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