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楚国?”林辙皱眉,“去楚国做甚?只有你一人去吗?是秦王派你去的吗?”
“不是,是我自愿的。”楚暄倒了杯水递给他,同他说了太子横杀了秦国朝臣畏罪潜逃一事。
“我今早收到消息,魏冉已派华阳君芈戎带兵攻打楚国的襄城。”楚暄沉声道,“但这战打得不明智,又是在这样的节骨眼上,齐韩魏三国合纵刚解,若秦楚交战这三国指不定会坐收渔翁之利。所以我要书信一封给稷儿,告知我要赴楚以使臣的身份觐见楚王,并与之谈判,瓦解秦楚交战。”
此行除了与楚王熊槐谈判,楚暄还要去调查一下那名挑起事端的门客究竟是何来头。
“好吧……”林辙应的不情不愿,将杯子放下,沉默地看着地面。
楚暄见他如此神情,心头一抽,握住他的手:“阿辙,对不起,这次事出紧急,你的封赏大典我不能看了,但以后……”说到这时他顿住。
以后封赏,不,每每封赏可都是要打完仗后……
但很快楚暄又回过神,继续道:“以后你一定还会封官晋爵的,往后的封赏大典我都去看!”
林辙嗯了一声,却仍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拧着眉心中纠结了一阵。
他想问楚暄这次是不是又是因为嬴稷,但又觉得自己这样实在小心眼又无理取闹了……
可是不问又憋在心里烦得要死!
再三挣扎后,林辙还是忍住了,只闷闷地吐了句:“我们刚重逢,又要分开了……”
楚暄不知他的百转千肠,摸着林辙的头安抚一阵:“很快,等处理好楚国那边我就回去,你在咸阳等我。”
一说到楚国,林辙又想起当年楚王宫的种种,又皱起眉,不满地轻哼道:“你去楚国是不是要见那色眯眯的楚王?”
楚暄莞尔,点头。
林辙又气哼哼地说:“还有那笑得不怀好意的子兰!”
楚暄憋不住,嗤笑一声:“怎么就觉得人家是不怀好意了?”
林辙努嘴,悻悻道:“他满脸笑嘻嘻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时抬起眼才发现楚暄眼底有些发青,他一怔,捧着哥哥的脸,拇指指腹轻抚他的双颊,满目心疼道:“你眼底都发青了,没休息好又要奔波了。”
楚暄笑了笑,伸手紧抱住他。
室内突然静下,二人紧抱着彼此都不说话,少顷楚暄的声音从林辙的肩窝里飘出来:“我……过两三日再走吧,先把这信寄出去。”
他放开林辙,眼珠子一转,突然一脸坏笑道:“你先在我这儿领个赏。”
林辙疑惑:“?哥哥要送我东西?”
楚暄凝视着他的双眼,凤眸亮出狡黠的光,突然扒着林辙的手放到自己的腰间系带上,以蛊惑的语气勾着身前的少年将军:“林将军不是要臣伺候你,给你暖床么?”
林辙一惊,胸膛霎时间鼓噪不止,方才的纠结赌气全都跑得无影无踪。
他盯着眼前人的双目,口干舌燥喉结滚动,少顷捏住对方的下巴,用力地亲了上去。
在全身衣物快要被剥干净的时候楚暄才想起一事,将正投入的林辙推开,拢了拢里衣走到帐门处,撩开帘子仅露出一个脑袋,对伫立在不远处的聂施吩咐道:“今晚不准让旁人靠近,无论发生什么听到什么声音都不准进来!”
还未看清聂施的神情,便觉腰间一紧,紧接着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拦腰扛起往榻上一栽,烛灯灭。
帐外,聂施站在月光下,盯着帐门,唇抿成一条线,眨了眨眼睛。
——
三日后,楚暄率先上路。
临行前,林辙粘着他一路追到马车上,又是一通温存,又朝外头的聂施进行了一番单方面的眼神搏斗和警告。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楚暄终于将人哄乖顺了,马车也终于启动了。
走了一会儿,楚暄忍不住拉开帘子,看着仍杵在原地眼巴巴望着自己的林辙,既觉得好笑,又觉得有些心酸。
这时前头扮车夫的聂施探进脑袋,“啧啧”两声后发出一阵感叹:“家有贤内,大人在外头可不敢花天酒地,小的只得委屈自己替大人分担了。”
楚暄斜了他一眼,将车帘一掀招呼在他的脸上,“好好驾车。”
——
马车行了近十日抵达郢都,路上聂施的信使带来了嬴稷的回信,信中说芈戎攻下了楚国的襄城,魏冉收到楚暄的信后和宣太后商议,最终他们决定让芈戎先止战,但军队仍在襄城之内,静观其变,也以此给楚国施压。
这安排楚暄很是满意,到达驿馆后,他让聂施买来笔墨、绢帛,又写了封信回去,告诉嬴稷自己的计划。
写完这边,楚暄又取出一张绢帛,提笔蘸墨,准备给子兰寄去一封。
时隔数年,也不知道子兰可有变化?当初来到郢都还是陪张仪一同,如今自己也担起使臣之职了。
不过楚暄在路上让聂施打探到楚国内部的情况,子兰似乎与他的兄长太子横不合,但并非因储君之位,他们二人关系一直不太好,在熊槐面前却又貌合神离的。
楚暄思考了一阵,写下信,内容无非是些问安的话术,外加些溢美之词,他要先打探一下子兰如今对自己的态度。
不消半日,聂施就带回了信,楚暄取过一看,放下心来。
透过字里行间楚暄感受到书信之人的欢呼雀跃和满腔的热情,对自己一通嘘寒问暖,表达了这些年的思念,又恭喜自己升官,往后要共兴秦楚云云……
看着这些楚暄都能想象到见面后子兰将如何滔滔不绝,信中还说明日他将推掉所有的安排,要同楚暄前往余焉楼一叙,里面新进了许多美艳的歌姬舞姬。
信的最后还另注一句:不知令弟可有一同随行?若是有,本公子再重新选址。
楚暄看了后不禁发笑,也想起当年宫宴上林辙是如何脾性,他连忙回了封信又让聂施送去,告诉子兰自己明日将去余焉楼赴约。
次日傍晚,楚暄的马车抵达余焉楼外。
这楼他来了不止一次,每次都觉得十分新颖,也无比热闹。
“这地方可真热闹!”聂施看着外头十数辆宝马香车,又有宾客不断涌入楼中,里头飘出曲调歌声不绝于耳,发出一声感叹。
“你之前来过这儿吗?”楚暄撩开车帘走下来。
“很久很久以前来过郢都,但那时还没有这酒楼,城中也不似这般热闹。”聂施将他扶下马车。
这时远处走来一位身穿华袍飘飘若仙的贵公子,在看到楚暄时狭长的狐狸眼弯成一轮新月,轻扇着手中的羽扇,款步走来。
“楚小公子,久违久违!可念兄乎?”子兰兴致勃勃地来到楚暄面前,张开双臂要给对方一个拥抱。
楚暄先是一礼,正要上前时却见对方手举在半空,目光移至聂施身上,略显顾虑地打量着他,他立刻上前作揖:“见过公子。”
“这位是?”
“这是在下随行的护卫,叫聂施。”楚暄解释道,聂施抱拳行礼。
“哦……”子兰安下心,看着楚暄挑眉,“那这回是真护卫吧?”
“是、是……”楚暄知他所谓何意,干笑两声。
子兰又看了眼马车,确认再无他人后张开双臂终于与楚暄来了个久别重逢的拥抱,放开后他说道:“楚公子不必客气,你我二人是旧相识了,便免去那些繁文缛节罢。多年未见你可是又俊了不少呢!如今都成太傅了,位列三公了!可真是一别经年,不容小觑啊!”
楚暄朗笑道:“公子谬赞!想必您在朝中亦是风生水起吧?”
子兰闻言却是轻叹一声:“哎,别提了,说起这事儿我就头疼。”
楚暄露出疑惑:“公子可是有什么难处?”
子兰四处张望,拉起他的手:“别杵这儿了,待会儿边吃饭边同你说。”他看向聂施,“这位……兄台同我们一块儿?”
聂施识趣地摇头:“属下就不扰二位雅兴了,属下四处转转,到点了再来接大人回去。”
他忽地压低声音,状似为难的模样朝楚暄叮嘱道:“楚大人,凡事都需要节制,否则回去后属下不好和林将军交代啊。”
交代个鬼!楚暄白了他一眼,不再理会,与子兰一同朝余焉楼行去。
今日余焉楼内正弹唱着曲儿,曲调平缓悠扬,却与之前几次的调子有所不同,倒显得有些幽咽,孤寂惆怅。
楚暄好奇,问子兰道:“这是什么曲儿?与之前的基调都不同。”
子兰笑道:“此曲名唤《山鬼》,是屈大人新作的辞,讲的是山鬼爱上一名凡人女子,却等不到对方归来,怅然若失。这段时间余焉楼内的歌姬们都在唱这曲儿。”
可说是怅然若失,楼中众宾客却相谈甚欢,觥筹交错间谈笑声几乎盖过了这曲子。
楚暄扫了他们一眼,便被子兰拉着上了楼。
二人直奔三楼的雅间,此间厢房是酒楼中最大的一间,房内设有一个小圆台,歌姬舞姬在其上弹唱,又有花娘们轮番伺候。
子兰让她们多伺候楚暄,他原以为楚暄会因此羞涩,但见他一口一声“姐姐”对着这群莺莺燕燕叫唤着,对她们围着自己嬉闹打趣也应对得得心应手,举手投足间像极了久经风流之地的纨绔公子哥,还真的像是与自己情同手足,同气相求。
但过程中却不失礼数,楚暄对这些歌舞姬们很是尊重,相比于一旁的子兰牵一个搂一个的他也只与这些美人们谈笑,绝不伸手碰她们。
众花娘们都很喜欢他,却是尊重敬仰的那种喜欢,因而都往楚暄那处挨着坐。
子兰看他这般受欢迎,又对此等场面处理得游刃有余,啧啧称赞,不禁打趣道:“楚小公子倒是对这等场面十分熟稔,哎,就是可惜,不该太早成亲,会丧失很多乐趣。”
歌姬们闻言惊讶,一人开口:“公子成亲了?您娘子真是好福气呢!”
子兰喝了酒胆子大了起来,说话没个轻重,一阵哈哈大笑:“家里的哪有外头的好玩哈哈!”
从二人见面起楚暄脸上的笑容就没变过,却在这一刻迅速敛去,语气骤冷:“阿辙不一样。”
子兰一惊,自知说错了话,赶忙给自己倒了杯酒双手举杯,赔笑道:“是为兄说错话了,为兄自罚一杯!”言毕饮而尽,不再扯这个话题。
放下杯子后子兰终于问道:“楚公子此番来楚国可是因我那太子王兄之事?”
楚暄很快又恢复到云淡风轻,主动与子兰碰杯,笑着点头:“实不相瞒,我是奉我王之命前来问楚王一个态度。毕竟这次事情因楚太子横而起,也是他杀了人畏罪潜逃在先。”
“哎,我那位太子王兄这次做得确实不厚道,他逃回国那晚我还瞧见了,可把我吓了一跳!”聊起这些子兰挥退了这些歌舞伎,只留两位容貌绝佳,嘴严实的伺候着,“不过你们秦律森严,他能跑回来也是有本事,但看他那狼狈相想来这一路上也是不好过。”
楚暄道:“其实在下也很好奇,毕竟秦楚之间相隔千里,太子身娇体贵的,怎经得起一个人跋山涉水地逃命?”
子兰嗤笑一声:“谁说他是一个人?他身边可跟着个身穿黑衣的下属,定是他帮助我那王兄逃跑的。”
楚暄闻言一怔,举杯抿了口茶,放下后问道;“公子还记得太子那晚回来时是什何光景?可否与我形容一下?”
子兰想了想,道:“那晚我碰巧从此处回宫走得偏门,看见一辆陌生的马车停在那,还以为是什么刺客吓得我只好躲在马车内远远看着,直到御马的黑衣人将王兄扶下马车时我才震惊不已,王兄也穿着件素色的衣裳,灰头土脸的狼狈极了,后来他们就进宫了,他们走后我才出来,第二天便传出王兄杀人畏罪潜逃的消息,父王气得脸都绿了,早朝上差点儿与王兄大打出手!”
楚暄皱眉:“那黑衣下属呢?公子看清他的容貌?”
子兰摇头:“天太黑了,偏门那处月光照不到,且那人是戴着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根本看不清,不过看那身形高大,像是习武之人。后来父王知道此事后把太子身边的宫侍们都杖责了,以此来警告他,也是以儆效尤。不过都是些常年在宫中伺候的侍从,并没见到身形高大之人,可能那人身手了得闻此消息后逃之夭夭了。”
果然是这人作祟……但线索又断了,楚暄目光一凛垂眸沉思,再抬眼时已然神色如常,不再追问此人行踪。
这时身旁传来动静,是伺候二人的歌姬在添酒时不小心把案上的香炉打翻了,香粉洒了到处都是。
子兰嗅了嗅,眉头蓦地一皱,顷刻间发怒道:“怎么做事的?!快给本公子清理干净!”
那美娇娘也是没想到这满脸挂笑的贵公子会发如此大的脾气,吓得连连磕头。
楚暄见了不忍,上前将人扶起,歌姬被他的笑容安抚了一阵,赶紧起身去柜中取来清扫香粉的工具。
“消消气消消气,不就是一香粉撒了吗?怎得发如此大的脾气?看把人小姑娘吓得都快哭了。”楚暄出面笑着打圆场,正准备用手将案上的香粉扫去,却被子兰止住。
“碰不得,楚小公子有所不知,这些香粉的原料大多含有毒素,其实楚人爱熏香并不全是为了装点门面,楚国地处南方,一到夏季潮热不堪,蚊虫也多,点香有时候也是为了驱虫辟邪。”
花娘过来为二人清理,子兰对他轻轻点头,又恢复到温顺公子哥模样,继续为楚暄解释:“像这香粉含有一味虞美人,若是误食了轻则头痛腹泻,重则皮肤溃烂穿肠而死!但点香时控制好量便无大碍。”
“原来如此。”楚暄恍然点头,再说回太子横,“眼下太子处境如何?过两日可否让我见一见他?”
子兰一声轻叹:“实不相瞒,楚小公子你来晚了,三日前我那太子王兄又被父王送往齐国为质了。”
楚暄心中咯噔一响,皱眉:“可是齐国又对楚王施压?”
“他们或许早已等待时机,也可能是朝中那些亲齐党从中作梗……”
楚暄闻言现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瞥了眼一旁的花娘。
子兰立刻意会,让他们不必伺候,二人行了个礼便退出门外。
楚暄替子兰倒了杯酒,递到他面前,压低声道:“公子有没有想过争夺楚王之位?”
子兰正吃着块糕点,闻言惊得差点儿噎住,眼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只一瞬间又恢复到随性洒脱的模样,举过酒杯忍不住大笑:“楚公子说笑呢,在父王眼中,我不过是个纨绔,怎能担得起一国之君的大任?苦也累哉!”
楚暄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将一块荷叶糕剥好,送至他盘中,又道:“累虽累,但更多是享乐啊!您看看您父王,贵为一国之君举国上下为之俯首称臣,可享尽荣华富贵,还能号令百万师,开疆拓土名垂青史,岂不快哉?”
子兰默默地听着,笑着摇了摇头道:“太子之位已是王兄的了,哪有我的一席之地?”
楚暄扑哧一笑:“您有的何止是一席之地?如今楚王后可是您母亲,一国之后与君王权力相当,朝中无不为之俯首,您又是他们最宠爱的公子,按理来说这楚国就该是您的,您的王兄不过是早生了几年被封了太子,可如今他都不在朝中了。”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凝视着子兰的双眼,说出大逆不道的话:
“公子何不借此机会,取他而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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