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晏初的指骨刚叩了一下门,指骨还未从门上挪开,她面前的木门就立即开了。
“姑娘有何事?”温尚余开门见了她,也不惊讶,好像就是特意候在门口,等着她来敲门似的。
覃晏初也不装样,笑应:“温掌柜应门如此及时,可是算准了我会来?”
温尚余但笑不语,只是转身让出一条道,示意覃晏初进门。
覃晏初一瞥温尚余,他上钩的嘴角跟微蹙的眉心匹配在一起,真让人觉得古怪。
覃晏初未从他的嘴中要到答案,也不恼,跨步进了他的家中。这姓温的家中也缭绕着一股香气,说不出是什么香,像是墨香、木香和纸页香混杂于一起。
“温掌柜料事如神,我看您也别开脂粉店了,转行当神棍倒是更为合适,招摇撞骗诓些富贾权贵,挣得的钱两可比您日日上山草花制香划算多了……”
“砰——”
温尚余把门关上了。
分明是正午太阳至胜的时候,可他一关门,房间却登时陷入昏暗。像是这间房子里的所有窗都被关上了、帘子都通通拉上了。
覃晏初脑中的那根弦顿时紧绷,她微转动着手臂,那把藏在她袖口匕首刀柄滑落至她的手心。
她立即转首,看着站在她背后的温尚余。
他就这么隐匿在暗调的矮屋里。
谁知温尚余的嘴角垂下来了,不笑了,只是眉间还微蹙着,一脸幽怨与苦相。
温尚余看着瘦弱,而且先前他还扬言说他自己的身体不好,看模样,大概连覃晏初的一拳都受不了。
但警惕是覃晏初的习惯,这种长达三年的习惯让她夜间睡眠变浅,甚至,她觉得自己变得有点神经质。
她装作看不出温尚余的异样,语气揶揄,“温掌柜的房子怎么这么暗,连窗户都关着,是生怕您屋子里的香气逃出去吗?”
“连灯烛也不点,”覃晏初走到一盏白蜡灯前,边掏出火折子边说,“看来温掌柜还是不够勤快,要是多开几日店铺,多招待客人多挣些钱,也不至于连烛火也点不起。”
温尚余出声打断她的话,“姑娘来到底是为了甚么?”
“我的来意还不够明显吗?”覃晏初点燃了灯烛芯,甩了甩火折子,白蜡盏的橙红火光照在她的脸上。
她鲜少大笑,连唇角上扬的弧度都很浅,很克制,故而有种温婉之意,此番她眼波含情,颇有番我见犹怜的意味在。
“在下不懂。”温尚余眼底多了一丝迷茫,像是看得有点出神,但很快就平复了,冷静克制地说,“您前两日才来买过香,没可能用得这么快。那位蒙着面纱的公子为你买下的量,哪怕是倒进水沟里,短短两天之内,怕也流不出护城河。”
一提起商关汉,覃晏初就不由得在心底啐了他一口。
商关汉那日买下的香料水粉等并非是由他带走,而是记下了帐,皆由飞观阁的其他影卫携款前来支付,而后再由他们一并带了回去。
胭脂一类都递交给阁中药师逐一查验,一时半会儿还出不来结果,而那些金银首饰何去何从,覃晏初就不知道了。
总之她回去之后,反倒是一支钗子都没见着,而第二天一早她就被商关汉派来看着温尚余,整整两天两夜,她都躲在房梁上。
那些东西是被藏入私库,还是被倒进水沟里了,怕是只有鬼和商关汉知道。
“温掌柜哪里的话?”覃晏初语气柔了下来,没往日那么清冷,更多的是怨嗔,“那公子前两天招惹了我,而今就把我当猴儿耍,说好的我看上什么就给送什么,结果呼啦呼啦一通买回去,别说钗子,到现在我连那堆东西里的香味儿都没闻着。”
“别的就算了,我现在来还不是为了那罐香胭脂,我本想跟那厮讨要,可实在拉不下面子,想着我也有些银两,倒还不如自己上门买。”
温尚余的嘴角又微扬了起来,应是信了覃晏初的话。
“这样,你且跟我来。”
覃晏初佯装欣喜,“你要带我去哪?你制香的地方?”
“你去了便知晓了。”
覃晏初跟随其后,开始觉得不妙。这屋子密闭着,通风性极差,而且她在房檐上窥视之前,就摸清了这里的地理布局。
这座房子坐南朝北,风水差不说。其门与窗皆分别设在西南与东北方向,现下是秋季,东南风与西北风交替吹拂,这些盛行风也会被房间的墙壁削弱。
若是温尚余使了什么阴招,对她撒了什么粉,熏了什么药,四周不通风,她倒是难以找到解决办法。
温尚余随口问:“那些东西他既不给你,那他留着这么多女子的东西是干甚?”
“商贾多奸诈,我看他不是把东西倒沟里了,八成是转手就倒卖了去。温掌柜也不看这禹城是何种地方,毗邻京畿,要是将物什轮番倒卖,也不知能赚多少银两。”她语气生动,说得有模有样,三分真倒也被她说成十分。
温尚余像是认可了,频频点头,“也是。”
覃晏初被他带到一间书房,这间书房十分寻常,毕竟她两天里的大部分时间,都是看着温尚余待在这间书房内,坐在书桌前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
“这是……温掌柜的书房?”覃晏初四处望着,继而将目光放至那堆了满角落的书堆上,“苗疆药纲,药本通理……”
温尚余向前跨了一步,将她的视线挡住了,看样子是不想让她细看。
覃晏初不在意地笑笑。她念得慢,只不过是在混淆视听,她早就在短短几十秒内,她已经将这些书的大致书名都浏览过一遍了。
这些都是些药理书,其中不乏些教授制香、怪术之书。
自古医蛊同宗,药香同源。这疆汜斋的温尚余有如此多怪书倒也说得过去,但若是真将医、蛊、毒、药和香混着使,那就棘手了。
“温掌柜带我来书房,可不是要同我谈诗论画、抚琴品茗的吧。”覃晏初说。
温尚余笑答:“雅致的东西先放一边,先履行我的承诺。”
说罢,温尚余就走到一株半枯的富贵竹旁,将土陶盆栽挪至一边,竹子之后又一幕帘子,被洗得灰白,显得陈旧。
温尚余将帘子掀开,内里是一间昏暗的房间,房内摆满了高架子,每一格都摆着众多瓶瓶罐罐,俱是潦草地贴着一张标签,若是不细看的话,难以辨认出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一间暗室,怪不得覃晏初先前未曾看见温尚余制香,原来是避开了房顶上的视线盲区,在暗室内进行的。
覃晏初不自主地毒舌道:“温掌柜这手字还真是有辨识度啊,跟您店铺外的那‘招牌’真是同宗同源。”
丑得同宗同源。
温尚余倒是大言不惭:“过奖。”
说罢,他便转身去取木架上的瓶罐,覃晏初不动声色地转溜眼球,看见温尚余的制香的桌面上摆放着一罐浑圆的白瓷瓶。
“温掌柜在找什么?”覃晏初有意试探,“这不就是有一瓶么?”
覃晏初探手就要去拿。
“那瓶只是试验品,不是新制的。”温尚余眼疾手快,将她的手挡住了,反将另一只白瓷瓶递予覃晏初,“架上的这批是最为好的。”
“那也好。”覃晏初欣然接下了,一揭开盖儿,内里确实是红艳艳的胭脂。
此番磨蹭过久,赖在此处不走倒也不像话,反倒容易引人生疑。
“我就要走了,温掌柜不送送?”
温尚余略一笑,抬起手,走在前头“我带姑娘出去。”
覃晏初走得慢了几步,落在后头,她的长袖口隐隐滑过木桌,如同蜻蜓点水。
她平日里鲜少穿此类长袖飘飘的衣裳,大多是束袖胡服,怎么轻便怎么来。路过木桌时,她的衣袖被桌上凸起的铁钉勾住了,她耗费了一些时间才把衣袖摘下来。
见温尚余走出了门外,覃晏初才快步跟上去,说:“走这么快,怎么着急赶我走?”
温尚余答:“不敢。”
覃晏初从他身边而过,“那改日见?”
“嗯。”
温尚余隐匿在暗处,看着覃晏初跨出了那略微发霉的木门,走到阳光底下。
此刻外头正是未时,一切都金灿灿的,秋季的叶随着微风翻滚着,如同鎏金,可惜这些一概流不进温尚余的屋子内。
温尚余将木门阖上了,将一切风与阳关在了外头。
他径直走进了书房,环顾一周,转而又走进了暗室里。
他目标明确地停在调香的桌面前,打开了那罐白瓷瓶。
内里的的胭脂是未曾用过的,还满满当当地装着。
另一边,覃晏初躲在狭处,拔开了白瓷罐的盖。
内里却空空如也。
覃晏初脸一黑。
“晃荡了两天,就讨到了个空瓶?”
覃晏初闻言,身躯一抖,手中的白瓷瓶差点从手里滑落。
商关汉的声音。
她手抖不是因为畏惧,而是因为她无功而返,觉得没面儿。
“阁主神出鬼没,真的好生吓人。”
商关汉一笑,笑声轻飘飘的,擦着她的耳阔而过,“有什么能真的吓着你?一口气全说了,下次一律避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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