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冲身披铁甲疾步而来,与一身戎装走出将军府的晏清姝正好撞到一起。
他来不及寒暄,直接将斥候营探查的情况告知了对方。
“许都寨无一人生还,恐怕安都寨也差不多。”
晏清姝声音艰涩:“他们竟然屠城……”
窦冲:“更糟糕的是,绥城西门外十里的托帕隘口都有被程磊的兵马围堵,城北有室伟人三千骑兵,城东的屯兵点已经全部覆灭,我已让人闭紧城门,在外铺设了硝石带,但也只能抵御一时。囤于花池的粮秣虽日夜不停的西送,但是山高路远,损耗极大,且路上总有室伟人频频游击,等到夏绥只余下半数,我们根本没有余力与程磊打消耗战。”
晏清姝揉了揉眉心:“托帕隘口易守难攻,原本是拱卫长城的卫道,如今程磊打开关口,放室伟人入关,反而让我们与外敌的地位反转了过来。就算我们强攻隘口拿下了它,停留在安都寨的室伟人看见狼烟也能及时支援,反而令我军陷入进退不得的困境。”
昨日为着战况,夏绥城内的将领聚集在一处讨论了一夜,也没讨论出一个结果。
今日一早兵临城下,已然是不能再拖。
“这样下去不行。”晏清姝斟酌了一下,道,“我们必须派兵求援。”
“派谁去?如今能调动的只有四千禁军和一万夏绥军、五千宁夏卫,先前排出去的求援队伍一直没有回信,只怕是凶多吉少。”
晏清姝:“让狼川铁骑去。”
窦冲惊讶:“世子留下的三千狼川铁骑是咱们手中最强的战力,若是让他们离开,咱们只怕会陷入苦战!”
晏清姝:“此番求援,是孤注一掷,我需要他们携我印信。我信不过禁军,狼川铁骑是最好的选择。”
狼川铁骑无论是行军经验还是单兵战力都远比禁军要强得多,在重重围堵的情况下,他们突围的可能性更高。
晏清姝下定主意之后,找到正在指挥狼川铁骑更换兵甲的顾澜。
“不行,裴凛本来就是让狼川铁骑留下来保护你的,他们不能走。”
“我没有让他们全部离开。”晏清姝不想与顾澜争论狼川铁骑留下的意义,直接挑明自己的想法,“十支小队,每队十人足矣。”
晏清姝掏出自己的印信,将它盖在十张白宣纸上:“以此为信,请临近的十个州派兵支援。”
顾澜接过印信,欲言又止。
“殿下!苏将军求见。”
苏繁鹰与高丘一道走来,目光坚毅:“殿下,我有一破敌之法请教殿下。”
*
所有的资源都倾向给了苏繁鹰所带领的一千狼川铁骑营。
其中,有高丘亲自从麒麟卫的雕翎营中挑选的一百名最好的弓箭手,这一百人都是从七八岁就进入东宫,与殿下一同在西大营训练,走过十五年风雨的手足弟兄。
高丘清点过人数后,走向正在擦枪的苏繁鹰,有些不确定的问道:“苏……苏将军,这样行吗?”
高丘认识苏繁鹰,他作为麒麟卫副指挥使,时常替阿史那乘风在外接触各个衙门,自然认识这位元狩十二年的□□,四年变从七品爬到从二品大理寺卿的断案奇才。
一名文人,如今要骑马打仗,这多多少少让高丘有些七上八下。
可纵观顾澜和整个狼川铁骑,对于苏繁鹰做他们的将军,竟然毫无异议,甚至习以为常。
他从殿下那里得知苏繁鹰是裴凛的师傅,可这种解释仍然打消不了他心中的疑惑。
一个骑兵营,会对自己统领的师傅言听计从吗?
高丘:“苏将军,这是非常冒险的行为,少有差错,这一千人便尸骨无存。而将军您……”
见高丘面露疑色,苏繁鹰接过话头:“你是想说,如今正值盛夏,午后沙漠会出现极热,我们还未穿过隘口,就会因脱水而死,而我这步棋,却偏偏需要盛夏午后沙漠的产生的热风,还需要时刻保持警惕,适时而动。这很难,甚至很极限。”
“是。”
苏繁鹰面露笑容,并没有因为高丘的怀疑而责怪,反而问他:“你知道狼川铁骑因何令敌军闻风丧胆?”
高丘:“我父亲曾在西平当兵,一路做到过百户,我听他讲过,灵卫军有四营一骑,雕翎营、飞鱼营、沉沙营、鹿尾营和狼川铁骑。麒麟卫如今的雕翎营就是元狩帝从灵卫军中分出来的,狼川铁骑给了平威军,其他几营不知所踪。这狼川铁骑是元狩方氏培养出的虎狼之师,最善出其不意,且行踪诡秘,战力强悍,与之交手过的队伍不是被全歼,就是损伤过半,因而令外邦人闻风丧胆……额……”
苏繁鹰挑眉:“怎么了?有什么说什么便是。”
高丘讪笑:“坊间传闻,当年元后并非难产,而是被……暗害,因为元狩帝忌惮灵卫军。所以,我爹常跟我说,要学会收敛锋芒,以防功高盖主,丢了性命。”
苏繁鹰擦枪的动作顿了顿:“固然有功高盖主的原因,但更多的是,她没有强力的母家,在皇权争斗中很难全身而退。灵卫军实力并不是最强的,论战力强悍,当属章家治下的千牛卫。而灵卫军能所向披靡,是因为里面的每一个人,都是为自己,而不是为皇权。”
苏繁鹰将枪神拆解,捆束好:“当内乱平息,朝堂稳固,灵卫军的每一个人都打成了自己的目的,他们可以回到自己的家里,耕种、做工,自力更生继续过着自己的日子。灵卫军的强悍,一直都在于他们的自发性。或是为了家人,或是为了信仰,他们拧成了一股绳,而不是现在,人心各异。”
“将军,每张骆驼皮都用干桔梗盾虬扎,人手一个。”狼川铁骑右重骑校尉付应为走到了苏繁鹰的面前,“将军是否要查验?”
高丘依旧忧心忡忡:“苏将军这是要以草结盾阻挡风沙?这也太过冒险了些。”
付应为拍了拍高丘的肩膀:“你这些担心都是多余的,鸣沙的风沙大吗?狼川铁骑照样能横渡。在西北当兵,风沙根本不是阻碍。”
苏繁鹰:“我自然知晓此举凶险,但狼川铁骑也好,我也好,都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决定。”
她带上麒麟面具,将下半张脸遮起来,再次看向高丘时,眸光锐利如开了刃的尖刀:“高指挥使,保护好殿下。”
在苏繁鹰翻身上马的一瞬间,高丘仿佛看到了千秋殿内,供奉的那幅元后方氏的画像。
历任皇后的画像,都是端坐在凤椅上,贤良淑德,唯独方问珍不同。她的画像没有供奉在皇家寺院,而是供奉在开国圣祖皇帝专为功臣修建的千秋殿内。
每一位在三月三在千秋殿祭拜过的臣子,都不会忘记正中间,那副红马银枪,英姿飒爽的身影。
那是元后方问珍,灵卫军的第一任大将军,也是唯一一任大将军。
一千道身影于晨曦的光芒中远去,晏清姝站在望楼上,目送他们远去。
红玉:“苏将军真的跟世子很像。”
晏清姝的心里翻涌着湿润的激昂:“世子继承了他母亲的遗志,是世子像他的母亲,而不是他的母亲像他。”
红玉:“他们会活着回来吗?”
晏清姝:“他们必须活着回来。”
*
在长城脚下的安都寨里,安都将军的府邸被点上了耀眼的灯火。
先前屠杀留下的血已经被冲洗干净,黄色的泥土已经被染成了深褐。
一众侍女颤颤巍巍,端着拖盘的手不停的在抖,各个压低了头颅,生怕与这群室伟兵将对视。
安都将军府不大,一共三进的院子,内外院此刻堆满了金银珠宝,都是从附近的村镇中劫掠来的。
正堂外的院子里,摆满了桌椅,此次跟着室伟大王子前来将领,正饭足酒酣,挥舞着手中的弯腰,为擂台上比斗的两人呼喝助威。
坐在他下首位的年迈将军冷眼瞧着,在有侍姬试图靠近他和他儿子的时候,冷眼一瞥,便吓退了对方。
“爹,大王子太狂妄了,若是真照着他说的去做,只怕咱们的人死伤过半。咱们这次带来的都是咱们当家的老底子,若是折损过多,只怕会……”
“素剎在与皇叔说些什么?”端坐在主位上的室伟大王子摩葛尔端着酒杯,漫不经心的扫了素剎一眼,又看向了素剎的父亲,自己的皇叔葛力酋,“皇叔,你觉得你这次派出的亲卫,能赢过本王的二弟吗?”
葛力酋盘腿坐在软垫上,目光沉静的抄着双手。
他看了一眼擂台上已经半冷的尸体,那是他的亲卫之一,最欣赏的一名指挥官,他的武力或许不是最好的,但他的头脑是最好的。
此刻,他的身下只有一道干涸的血痕,胸口被一柄长矛刺穿,留下一个巨大的空洞。
就在两刻钟前,他被二王子苏可查杀死在擂台上,而现在,在擂台上的人是他的得意门生。
葛力酋看着台上正裸身格斗的两人,平静的说道:“臣以为,赛前的猜测只能动摇人心,旁观者只需静待结果便好。”
摩葛尔发出不屑的轻笑。
室伟人世代生活在草原上,他们崇尚草原格斗,参与者除了短剑、长矛和盾牌外,不携带任何武器,只着下装和头盔,真刀真枪的比拼。
这样的比拼几乎没人会手下留情,在对决中死掉的人很多,大家早就习以为常。
葛力酋曾是室伟国最厉害的格斗家,但在他成为室伟最高军事统领之后,便主张禁止了这项血腥运动,将真刀真枪的比拼改为了木剑木遁的单纯比武,一度引起了国内许多人的赞扬。
可是他的哥哥,室伟国的国王,却对葛力酋的行为极为不满,公开在朝议时提出了决斗是室伟人的传统,是室伟人勇猛的象征,应当保留,但又不想彻底得罪统握军权的弟弟,便折中改为死囚、奴隶和战俘之间的生死决斗,连胜十场者便可重获自由。
葛力酋的目光落在二王子苏可查的身上,这位是摩葛尔的同胞弟弟,是室伟王后在母族失势后生下的孩子,与身体羸弱的摩葛尔相比,苏可查显然更得他那位自大兄长的青睐。
苏可查不仅拥有强健的体魄、过人的智慧,更重要的是对他父亲的绝对忠诚。
这一次进攻大梁,风险是极大的,即便有程磊的保证,也无法确定室伟人一定能从这场战役中获取到足够的利益。
更何况,大梁不止有程磊,还有裴述之和范秀,长安的谢敏听闻断了腿,但一名好的指挥家未必需要亲自骑马出征。
橄榄油的气息在空气中飘散开来,身体被抹得晶亮的两人已经交战在一起。
如狮子一般的怒吼声响彻在狭小的庭院里,四处都弥漫着恐怖的血腥味,泛着黯淡铜色的身躯在光影下碰撞,身后有侍女的笑声欢呼,身侧有大臣们的窃窃私语。
当刺人耳膜的声音再次清晰可闻,鲜血飞溅在苏可查的脸上,他用手指重重抹开,放进了温热的口腔中品尝这曼妙的腥甜。
葛力酋站起身,面色平静的说到:“明日一早便是总攻,臣还要回去部署,先行告退。”
对于葛力酋的行为,摩葛尔认为他是怂了,心中乐开了花,对着葛力酋离开的背影扬声道:“堂弟可是去年格斗赛的头名,当真是虎父无犬子,不如也下场与本王的弟弟比试一番?”
素剎握住剑柄,面露凶狠。
葛力酋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大王子,这里不是角斗场,座下之人皆是臣,臣胜君视为不敬,臣杀君视为造反,没人敢赢。”
“你什么意思!”摩葛尔站了起来,目光变得极为不善。
葛力酋依旧没有回头:“中原人有句话说得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如今援军未达,大王子便要兵临城下,当真是觉得二王子可胜由长公主和摄政王坐镇的夏绥?”
摩葛尔嗤笑:“我们要跟长公主和摄政王打吗?”
“当然不需要!”苏可查抢先回答,“程磊围攻夏绥那是中原人自己的事,我们要的只有劫掠,劫掠更多的金银财宝、牲畜粮草和美人。”
“我们惧怕他们吗?”
“当然不怕!”苏可查说完,看向面露嘲讽的素剎略有犹豫。
“我们的兵士与将领比他们的差吗?”
“当然不!”苏可查将脑海中鲜少的犹豫抛诸脑后,高声道,“父王将击败梁军的重任交给我们,便是对我们寄予了厚望!且如今天时地利人和,正是我们夺取战功的好机会!定然能压下老三和老五那两个蠢货!”
两位王子在院中洋洋得意,随行大臣面色各异,而葛力酋一言不发。
素剎看了一眼父亲,又看向哈哈大笑的两位王子,沉声道:“平威军已经从回纥城撤退,按照他们的行军速度,不出四日便能抵达夏绥,大梁的公主和摄政王不会坐以待毙,大梁公主是谢敏的弟子,听闻手中还留有一支神秘的军队,与其在安都寨等着大梁内斗个两败俱伤,不如先行东进,攻占上郡和五原,若是西番三十六国的马匹兵器先行抵达西川,范秀攻打京城时,我们或可从中得利,即便此时不成,我们占了五原,也可从了角山隘口顺利离开……”
“哼!”摩葛尔面露鄙夷,“靠西番人?我们室伟人难道打不过大梁吗?以往大梁能稳居中原,是因为有长城阻隔,但如今长城已经不是我们的阻碍,大梁的懦夫们又如何能抵得过我们室伟雄狮一般的军队!”
摩葛尔从主位上跳了起来,抬手指向天空:“我们是草原上的雄鹰,而你们父子是大家公认的军神!是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存在!难道要在此退缩?要让崇拜你的子民们失望吗!”
葛力酋心中苦笑,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院子,再也没有开口说出一个字。
素剎只是看了一眼王座旁的两人,然后紧随父亲的脚步而去。
走出府宅的那一刻,葛力酋抬头看向天上的弯弯明月,明日的气温只会比今日更高。
安都寨的死人太多了,摩葛尔却从未想过安置好他们,就那样随意的推在隘口,仿佛大梁人看见之后,便会吓得四散奔逃。
可葛力酋与大梁交手过许多次,他明白这是一个怎样的民族,他们看到同胞们的尸体,只会越发英勇。
“人都安排好了吗?”
素剎低声道:“安排好了,趁着夜色通过隘口,虽然夏绥北部的沙漠确实是个难题,但我相信他们,一定能成功。况且,大梁人虽然加强了戒备,但肯定料想不到我们会在最热的时节,冒险派人穿过三十里的沙漠。”
葛力酋双手交叉置于肩上:“希望他们能活着,愿天神佑安。”
*
第二日中午,沙漠起了大风。
铺天盖地的黄沙肉眼可见的席卷而来,伴随着远处山脊传来狂暴的嘶吼。
“沙暴就要来了!将军!”付应为唇片干裂,嗓子已经完全干哑,“这是最好的时机!”
苏繁鹰最后一次遥望夏绥的方向,终于下令:“草结盾裹身,护住头颅,全部趴下!”
黄沙漫天,在这条老旧干涸的河道上,席卷而过。
*
咚咚咚——
急促的鼓声响彻云霄,城东辎重营再遭突袭。飞窜的箭羽略过程家军的头顶,夏绥军再次出击,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
偷袭的人一个个倒下,侥幸逃过围剿潜入粮仓的程家军用刀戳破了米袋,发现里面尽是沙土。
撤退的呼哨声响彻天际,晏清姝移开身侧的机弩:“放那个人走。”
“殿下!我们可以杀了他们!”手握雕翎营的士兵面露凶狠,这几日他们一直被这群叛军围堵,死伤了不少弟兄,一个个早已杀红了眼,只想让这群叛徒通通去死!
晏清姝神色淡漠:“他有用。”
粮仓里的沙土是晏清姝早已准备好的饵,余下的就看鱼儿肯不肯咬钩了。
写着写着发现自己前面砍纲之后,原本的结尾写不了了,花了七八天紧急把砍掉的再写回来QAQ
快结束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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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重拾战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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